九十章阵前励士

八个载有梨、枣、粮粟的推车准备好了,三十七名身子结实的农奴挑了出来,皇甫真也装扮停当。午后用过饭,一行五十四人出了农庄,推着大车向蓟城赶去。

皇甫奋自有坐骑,皇甫真、孙霸、小耗子和三名卫士骑乘六匹战马扮作帮闲护卫跟在皇甫奋身后,剩余的——战马留在农庄、天骑营士卒则和推车农奴混在一块。

从农庄出来一路坦途,二十里路程一个多时辰就到了。临近南门之时皇甫真下了战马,换了一名天骑营士卒上马顶替,自己则混进数量较多的车夫中,低头埋脸免得与熟人照面。

城门值守士兵在远处发现这一行人,早早闪出四五个,打算上来阻拦盘问,待到近前,瞥见怒马如龙的皇甫奋几骑,立时犹豫下来。护卫帮闲能有坐骑的人家一般是有头脸的大户高门,不是低级士卒能够随意盘问的。

小耗子适时纵马上前,趾高气扬地喝道:“这是典史令大人家里准备献给世子的时令瓜果,汝等还不闪开。”

一听世子、典史令这等称呼,值守士卒飞快闪开,蓟城这等心腹纵深之地,城门士卒主要职责是收取进城的人货厘金,不是用来防范奸细的;虽然有收取厘金的职责,但是无论如何他们也不敢打世子和大人们主意。

燕国权贵高门的府邸大多坐落在北城,燕王府和皇甫真的府邸也在北城;为了避免意外,进入蓟城之后,一行人没敢耽搁,匆匆穿过通城大道,直奔典史令府邸。

“车子推进后院,所有人等都在后院歇息,不得喧哗,不得四处乱窜。”皇甫奋按照先前授意,将人、车、战马统统带进后院。落在最后的小耗子往门口正中一横,盘坐下来;将尾随过来哄热闹的几个仆妇隔在外面。

皇甫奋隔着小耗子对外面的仆妇喊道:“着个人去告诉母亲,就说我在和管事核算账目,不要让人过来打扰。另外去厨下交代一声,烙两百个窝盔、煮三十斤熟肉送过来。”

几个仆妇叽叽喳喳地走了,皇甫奋回到皇甫真身边问:“父亲,接下来做什么?”

“睡觉!让大伙随便找地方睡下来,饭来了会喊他们起来的。”回答了皇甫奋,皇甫真转而吩咐孙霸、小耗子。“两位辛苦一下,轮换着看守门户吧,其他人我不放心。”

孙霸回道:“皇甫先生安心睡去,到时间我和小耗子会喊大伙起来的。”

刚到黄昏,天还大亮,一帮懵懵懂懂的农庄汉子被皇甫奋强令着睡下困觉,皇甫真找了个角落坐下,倚靠着墙壁合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天骑营士卒对这种颠倒的作息早已习惯,几乎和皇甫真同时扯起了鼾声。农庄汉子开始睡不着,无聊的时间久了,不知不觉地被鼾声感染,跟着一个个相继进入了梦乡。

鼾声之中,天慢慢黑了下来,又过了一阵,城楼上响起定更的鼓声,这时候两个厨子拎了两箩筐窝盔和熟肉送过来,接过箩筐后,小耗子唤醒倚门而睡的孙霸替换值守,却没惊动其他人。

三更鼓敲响之时,孙霸叫醒了小耗子、皇甫真和天骑营士卒,点起两支灯笼,农庄汉子跟着也被叫醒。

“大伙不要喧哗,过来拿些东西吃,顺便听我说话。”

皇甫真打着灯笼站在箩筐前招呼;等众人聚过来拿了食物吃起来,他把灯笼提起来举到面前,将面孔映得通红通红,开口说道:“大伙瞧仔细了,我是皇甫真。”

小院里顿时响起小声的骚动,好几个曾经见过几次皇甫真的汉子低声应道:“是呀,真的是典史令大人!我认得的!”

皇甫真伸手虚按,止住农庄汉子的哄声,继续说道:“蓟城人都以为我遭了难,却不知皇甫真因祸得福,不仅没有被害,还认识了一位真英雄,并得以在其麾下效劳,实不相瞒,这位真英雄就是民军的石大将军。。。。。。。(有十几个听说过石青和民军的农庄汉子面色一紧,窃窃私语起来,皇甫真眼光冷厉地向下一扫,止住下面的交头接耳。)。。。。。。大伙可能还不知道,三天前,鲁口一战,燕国三十万大军死伤无数,彻底溃败,慕容霸、慕容恪当场战死,慕容俊脱去王袍扮作小兵,孤身逃进西边山里,燕国完了,民军随后杀进幽州,皇甫真即是民军前锋,奉石大将军将令来取蓟城。如今城外已经埋伏了数万大军,只等内应发动,便里外夹攻一举拿下蓟城。”

小院里沉寂无声,每个人都被皇甫真的话语震骇住了。农庄汉子不明形势,很多人没听说过民军和石青,但对慕容俊兄弟特别是慕容恪更是如雷贯耳,听说过许多被夸大的传奇,以至于将其当作天神一般的存在。这样的人竟然败了、死了、逃了,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若不是典史令大人清名卓著,信誉传于四方,几乎让人不敢相信他说的话。

天骑营士卒也被震住了,个个迷惑不解地望着皇甫真,不知道他说得是真是假;孙霸、小耗子诧异地相视一眼,没想到皇甫真如此荒唐大胆,随口一扯就能撒出弥天大谎,杜撰出一个如此辉煌的‘鲁口之战’。

皇甫真似乎并不认为自己在撒谎,满脸诚挚地盯着农庄汉子淳淳说道:“汝等是我皇甫氏家奴,若是没机会赎身,终身改不了家奴之身;礼法如此,皇甫真有心怜悯,却不敢随意逾据。凑巧的是,眼下倒有一个改变汝等身份的好机会,单看汝等是否愿意了。这个机会便是军功。稍后片刻,皇甫真将率卫士突袭东门,斩关落锁以接应大军入城。愿意一道行事的,即刻废黜家奴之身,以后皇甫真会以士卒部属相待;怕死、不愿意一道行事的,皇甫真不会勉强,只好生待在府上,事后回农庄继续支应农事就行。大伙考虑一下,愿意拼死一搏,挣个富贵前途的,就过来站到皇甫真身后。”

皇甫真的谎言显然起了极大的激励作用,话音刚刚落下,就有五六个红脸大汉越出人群,赶到他身后站定;接着又有十几位汉子反应过来,唯恐落后一般赶过来,只片刻间,原本挤挤挨挨的人群就变得稀疏起来;剩下的有些是害怕,有的是真在用心思索得失,只是见到身边空下来,不管是害怕的还是在计较得失的,都生出一种莫名的惶恐,身不由己地跟着跑到皇甫真身后站定,竟是没一人留下来。

皇甫真满意地一笑,对孙霸和小耗子道:“两位将军,可以分发兵刃归并入建了。”

孙霸早有准备,伸手一招,九个拎了四杆长枪的士卒上来,各自划拉了几名汉子,分发长枪,教授规矩,归入自己下辖。

四更鼓声响起之时,农庄汉子都有有了归属,皇甫真将五十来人分作两队,一队负责斩关落锁,由自己和孙霸统带,一队负责冲上城楼放吊桥,由小耗子统带,皇甫奋负责引路。一切就绪后,五十三人分两列整齐站立,皇甫真在前首做最后的动员:“诸位!突袭首重摧敌胆寒,伤敌士气,是以临阵宣示极为重要。皇甫真为此定下三句口号,请诸位用心牢记。一是南下燕军大败,慕容恪、慕容霸战死。二是二十万民军杀过白沟,连克范阳、北平;先锋大军攻进蓟城了。三是慕容氏忤逆残暴,妄动刀兵,为祸塞内塞外;石大将军仁义宽怀,民军替天行道,进入蓟城只诛首恶,不会加害独孤部、宇文部及其他被慕容氏胁迫之英豪,蓟城士民可作壁上观,也可投身以效。”

说到这里,皇甫真顿了顿,肃然说道:“这三条口号用得好可顶数万大军,诸位务必牢记,厮杀之时大声喊出,定能挫伤敌军锐气,切记切记——”

众人低声答应下来,默默用心记忆。过了一会儿,皇甫真感觉时辰差不多了,便一挥手说道;“出发!”

时至月中,斜挂中天的圆月洒下无数银辉,将夜晚照的明亮如昼,隔老远都能看见人影,这种情况下很难匿踪潜行。

皇甫真干脆亮明行迹,让孙霸这一小队士卒或骑乘战马,或高举‘典史令府’字样的灯笼,大摇大摆地向东城行去。小耗子的小队落后三十来步,尽量隐匿身形跟上,有前队的灯火吸引注意,他们的存在很容易会被人忽视。

两小队人马一前一后出了贵族居住区街巷,拐上通城大道,没多久就临近了东城门。

若非有强敌入侵,城门值守士卒平日不会太多,蓟城守军的规矩是每道城门随时有两百士卒值守,人数算比较多的了;此时天将拂晓,值守士卒熬了一夜,正在犯困,大多数溜进城楼避风小睡去了。只在城头留下寥寥几个依垛向外瞭望的身影;城门洞内侧还有两什值守士卒,这时也没了队形,三三两两地依靠城墙而立,耷拉着脑袋没一点精神。

皇甫真临近之时,清脆的马蹄声惊醒了两个值守士卒。瞥见高举的灯笼和高头大马的骑士,两人以为是将官巡夜来了,急忙推搡身边同伴,准备整队迎接。

孙霸瞅见空子,低声吩咐一句,四名打着灯笼的士卒越出小队,赶到城门洞内侧,将灯笼举起凑到值守燕军士卒面前一个个挨近着照,似乎在分辨面目一般。

燕军士卒越发小心,一个个昂着脑袋、绷紧了脸,宁可双眼被烛火映的发花,也不敢眨一下,任由‘上官’审视;后面的小耗子看得暗暗好笑,一招手率领部属加快脚步趁机向上马道靠近。

孙霸的把戏很快露出了破绽,因为灯笼上写得是典史令府,并且皇甫真家中没有衣甲,天骑营士卒还保持着普通布衣装扮,不像将官亲卫队。这两点破绽很快被敏感的值守士卒发觉了。“典史令府?典史令也管巡视城防?”疑惑之下,一个值守士卒忍不住问出口,他还没有联想到敌军偷袭这一点。

看到这一幕,皇甫真忍不住莞尔笑道:“典史令不管巡城,只管开城!”,没等值守士卒反应过来,他瞥了眼顺着上马道向城头摸去的小耗子一行,声音一扬蓦地喝道:“一起动手!”

“嗡嗡”两声绷响,两名早已就位的连弩手斜对着守军队列扣动了连弩扳挚,短距离爆射的十支铁矢无一落空,六名值守燕军惨呼倒地。

“杀!”孙霸纵马上前,长枪连刺,三名燕军咽喉洞开。

“杀——”

喊杀声忽然大作,打破了蓟城东门的宁静;城头上下人影来回奔突,刀枪寒芒闪烁,转瞬间成为激烈的厮杀之地。

城头之上,靠近上马道的两名瞭望士卒已经被斩落城下,三十余突袭队员在皇甫奋的引领下正冲向吊桥绞盘处。吊桥的两个绞盘安置在城楼和城墙外沿之间狭窄的空地上,每个绞盘左右各有一名瞭望士卒守护。听到喊杀声,四名燕军士卒已经有了防备,一边大声呼喊援兵,一边凑在一起架起了刀枪。

“杀!”小耗子脚下一蹬,腾空跃起,身在半空之时,手中长枪向前一探,插进四名燕军中间缝隙,使力左右一拨,两名燕军士卒摔跌出去,被一拥而上的农庄汉子一通乱搠,立时了账。

小阵一破,另两名燕军士卒知道不好,闪身就走。农庄汉子杀得兴起,呼喝一声抬步追赶,就在这时,城楼临近绞盘方向的木门砰地一声被撞开,百十燕军士卒呐喊着要从里面冲出来厮杀。

“堵住!别让他们出来——”声音未落,小耗子一步跨过三级台阶,上到城楼廊下。挺枪向着城楼木门方向扎去。城楼里面至少有一百五六十燕军,若是全部冲出来,以农庄汉子为主力的偷袭小队未必顶得住;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狭窄的门户挡住对手。

天骑营的士卒都是百战老兵,立时明白了小耗子的意图,呼喝一声,各自带着农庄汉子冲上走廊,和小耗子并肩挡住城楼门户。

有部属帮忙阻敌,小耗子压力大减,刺出一枪后,他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却见皇甫奋领着几个士卒正在旋转绞盘,顿时放心下来,一心一意率领部属堵住门户。

相比之下,城门洞下的战事容易的多,二十名毫无防备的守军被轻易斩杀后,四名负责斩关的士卒操起柴斧,冲进城门洞,或落顶门木,或砍链扣锁,正忙着开关落锁。皇甫真和七八个士卒站在城门洞外掩护,孙霸听到城楼上杀声激烈,呼哨一声,招呼五名骑士沿着上马道纵马冲上来。

孙霸登上城头,匆匆向城外瞥了一眼,一看之下,他心中霍然一惊,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城头上下杀得天翻地覆,城外却静悄悄的,竟没半点伏兵大起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