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万人耗费十余日建起的庞大工程没起到作用,先锋副将更因此丧命,慕容霸很不甘心。痛定思痛,苦思一夜后,他决定带上在脚下防水的铺垫之物和在头顶防火的隔挡之物再次发动强攻。确实,负重太多会带来许多不便,攻击将因此变得很艰难,但是,燕国将士和他慕容霸又岂是艰难险阻能够吓倒的。
振作了一番精神,第二天清晨,慕容霸早早起来,一边随意进食,一边督令全军即刻准备,辰时初出营攻城。
命令传下去不久,孙兴、李产联袂而来,李产失意地说道:“先锋将军。今日只怕不能攻城了。”
“嗯?为什么?”
“将军自己到城下一看便知。”
慕容霸狐疑地瞟了一眼,但见李产、孙兴尽是意兴萧索的模样;当下不再迟疑,丢下碗筷,出帐上了战马,一股风般扑向冀州城。
一口气奔到土坡之下,慕容霸勒住战马定定地望着上面发呆。其实,早在两三里外他就看清了上面的情形,也彻底明白了两位太守的意思,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跑到了城下。因为他真的懵了,这个土坡耗费了多少他很清楚,可是这么大的耗费转眼成了空。。。。。。
是的,没必要攻城了,因为没办法攻城了。土坡依旧在,只是土坡顶部突击登城之处突然多出了一堵墙壁,墙壁上用白灰写了四个大字“此路不通”。墙壁不大,高过不一丈五。宽不过四丈;十来个人一夜就可砌就。可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堵墙,就让浩大的土坡工程变成了一堆无用之物。看到“此路不通”四个大字,慕容霸差点哭了出来。
此路不通!
确实,此路真的不通了。就算守军放任燕军登上土坡,可如何能逾越这道墙壁?慕容霸不敢想象在这个地方架云梯攀爬墙壁有多么危险,也不敢想象好不容易有几个燕军冒死攀上墙壁,然后在一丈五高的墙头和下面准备就绪的刀枪面前会是多么的尴尬。他知道,墙壁上的四个字说得再对不过了——此路不通!
孙兴来了。李产来了,越来越多地燕军将士来到土坡前,仰望着那堵断墙发呆。如果一双目光能够产生哪怕一点点微小的力量,那堵断墙也早就被下面无数道目光的合力摧毁了。可惜的是,愤懑委屈的眼光没有任何力量。
“嘘——回去!”不知过了多久,慕容霸长吁口气,回过神来,振作着精神说道:“走!回去商议攻城之策,一切重头再来!”
慕容霸拿得起放得下,回到大帐,他像是忘掉了土坡,忘掉了断墙,忘掉了慕容军一般,从新开始和众将商议攻打冀州城的策略。经过半天毫无结果的讨论,慕容霸得出一个让其他人尽皆信服的结论:凭这八万人马想强行攻克冀州城难于登天,对这样的城池除了长久围困,就只有从其他方面着手迫使其内乱。
“李太守!汝率本部两万五千人马向西攻略襄国一线。孙太守,汝率本部两万五千人马向南攻略广宗一线。本将军率先锋军留此盯住冀州城,不让守军出城救援襄国、广宗,也不让其他地方的补给进入冀州。本将军就不信,襄国、广宗拿下之后,这座孤城能坚持多久!”慕容霸果断地定下了新的进攻策略。
五月初二,两支先锋军先行离开冀州城北,一支南下广宗,一支西进襄国,孙兴、李产率大部整顿行装,准备随后跟进。只是没等两部离开,先行的先锋军就溃逃回来。原来两支人马在前进途中同时遇到李崇统带的民军骑兵的阻击。
卢奴守军撤到真定之后,权翼部骑兵也归入到李崇手下,是以,尽管在掩护卢奴守军后撤时损折不小,李崇麾下骑兵数量反而有所增加,达到一万一千多骑。这段时间,一万多混编骑没有进入冀州城,也没有接近燕军骑兵,而是远远散布在冀州城西、南两个方向,防止燕军继续深入。两支试图深入冀州的燕军毫无例外地成了混编骑阻击的对象。
“慕容霸早就有心打掉这支民军骑兵,只是一直没顾及上。既然他们的目标是阻止我军南下,事情就好办了。明日两支先锋军直管继续南下,对手若是敢于出现,我军骑兵必定让其有来无回。”
听到先锋军受阻的消息,慕容霸不惊反喜,野战厮杀正是他的兴趣所在,不等对方说完,一个设伏诱杀的计划已经在他脑中成形。
然而世事无常,就在慕容霸准备设计绞杀李崇部骑兵之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变化打断了他的计划——当天晚上,燕王慕容俊突然来到了冀州。
燕军推进到冀州城后,慕容俊的王驾跟着从安平向南移到了冀州八十里外的武邑。前方的战事交给了慕容霸,平时慕容俊很少遣人过来问询,像这样的王驾亲至更是第一次。
“暂时停止攻击冀州城,先锋军盯着不让守军突围逃走就是了。”
似乎早有决断,听慕容霸介绍了攻略冀州城的经过,除了对慕容军的战殁显出了一点悲戚,慕容俊没有任何犹豫地给出了下一步行军方略。“李产部留下协助先锋军继续胁迫冀州城守军,孙兴部全师而回,随寡人征讨安国。”
“征讨安国?安国怎么啦?”慕容霸大惑不解。
“民军居心叵测,在安国藏了一两万伏兵,意图寻机抢夺滹沱河浮桥,将我军隔断在滹沱河南岸。幸亏慕舆根攻势凶猛,虚张声势的安国守军抵挡不住,只得动用伏兵。哼!若不是如此。。。。。。”慕容俊悻悻地哼了两声。
慕舆根极其聪明,大败之后,为了躲过慕容俊的责罚,编出了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言道民军对燕军南下可能早有准备,并在安国埋伏了精兵悍将,一俟燕军深入冀州便即突袭滹沱河浮桥,断绝燕军主力补给后路。他的这支偏师无意中捅破了民军的秘密,并因此承受了巨大的损失。
慕舆根说得情况很严重,严重到慕容俊不仅没有追究偏师的大败,甚至赞叹他发现的及时。与一支民军埋伏在后路补给之要地滹沱河浮桥附近的危险相比,偏师的大败无疑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竟有这种事!”慕容霸倏然一惊,联想到这段时间的郁闷,他忍不住疑虑道:“王兄。这次南下也许并不会像当初意料的那般容易。石青出事的消息散播出去,民军不仅没有因为慌乱而归附,反而传言我军中了石青诱敌深入之计,因此斗志大增;而且民军各部虽败不乱,守得坚决,退的有序,没有半点不稳的迹象;如今又出了安国伏兵这回事,很明显对方军中有高人,而且所作所为早有制措,并非仓促行事。”
“五弟所言不错。对方对我军南下确实有所预料,而且军中确有高人。”
慕容俊平静地解说道:“细作回报,石青南下建康之前,紧急从关中调来一人坐镇冀州城,专门应对我军可能的南下。此人姓王名猛字景略,原为麻秋帐下长史。王猛一直籍籍无名,直到麻秋动身来邺城,留其坐镇关中时才开始崭露头角。麻秋离开长安之后,在其治理之下纷乱的关中一夕安定,没出任何事端,当年大晋梁州刺史司马勋趁屠军主力离开之际,联同张琚、杜洪兴兵进逼长安,却被王猛杀得大败。五丈原一战,张琚、杜洪毙命,几万大军降的降,逃的逃,彻底星散。司马勋侥幸逃的一命,从此再不敢进入关中半步。”
“哦!此人如此了得!”慕容霸扬声惊诧,目中精光爆射,似乎发现了猎物一般。
“五弟争强好胜之心太重了。”
慕容俊呵呵一笑,沉吟着说道:“从经历来看,王猛此人竟是上马可管军,下马能理政;实是难得一见的人才,若能为寡人所用,可谓大燕国之福。寡人已有心收纳,五弟万万不可太过莽撞。”
慕容霸眼光一闪,疑虑道:“收纳此人?只怕不易。”
“这个勿须五弟担心。寡人安排细作多方打探,知道王猛此人虽有大才,却无自立之心。如此只需行釜底抽薪之计,便可轻易将此人纳入麾下。哈哈哈——”
慕容俊自信满满地大笑一阵,继而警告慕容霸道:“汝既知敌手是谁,务必小心谨慎,不可被王猛所乘,坏了寡人大事。”
“臣弟遵命就是了。”慕容霸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
五月初三,孙兴部两万五千人马和三万王帐主力会合,在慕容俊亲自统带下返身北上攻打安国。
途经滹沱河水寨时,慕舆根带着收拢的三千余残兵过来会合。慕容俊大度地给了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利用慕舆根熟悉安国情形这一点,任命其为攻城主将,统带大军继续攻城。
到安国城东扎下营之后,真定的慕容恪遣来信使向慕容俊回禀,言道无极一带有一股民军数目不详,活动却极猖獗,屡屡在西路军后方骚扰。慕容恪询问原定攻略安国、无极的慕舆根部进展如何,若是不行,西路军准备遣一支偏师先行征讨无极。
慕容俊把慕舆根败于安国、慕容霸受阻冀州城等中路军战况一一告诉信使,然后命其转告慕容恪,勿须急躁,要不了多久战机就会到来;安国、无极交给中路军便可,西路军尽管安心攻打真定。
信使去了不久便又赶到安国,并带来慕容恪的进谏。得知慕舆根安国大败、慕容霸受挫的消息后,慕容恪十分慎重,劝谏慕容俊不可依赖所谓的战机,应做好苦战的准备;尽快拿下安国、无极两城,尽诛守军为丧生于此的燕军报仇;以霹雳手段震骇敌军,瓦解对手抵抗意志。慕容恪认为中路军攻打安国、无极的兵力不足,很可能陷入糜烂状态。鉴于此,他将派遣悦绾率两万人马攻打无极,呼应中路军。
信使把慕容恪的意思转述出来后,慕容俊很是不悦。慕容恪忤逆他的命令,擅自派遣悦绾攻打无极,这不仅扫了他的面子,最主要的是,慕容俊从这个举动看出,慕容恪似乎看不起自己,认为自己未必能及时拿下安国、无极两城。这种轻视有时比砍头更让人难堪。
慕容俊决心维护自己的威严,严词厉色地告诉信使,命其转告西路军和悦绾,不得插手安国、无极两地战事,早日打下真定是正经。可是信使还没有离开,当天晚上就发生了一件事,让慕容俊不得不改变了主意。
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是燕军遭到了民军的夜袭。慕容俊和鹿勃早是老对手,三年前,鹿勃早率几千悍卒在清梁发动的那场夜袭,差点让慕容俊十万人马崩溃。因为有过一次教训,慕容俊扎营扎得极为小心,戒备也非常森严;安国守军发动的夜袭开始没有占到便宜,只是占到中途,驻守无极的王龛率五千人马从滹沱河北岸悄悄溜过来,突然从燕军侧翼发起攻击,猝不及防之下,燕军吃了不小的亏,不仅左营被烧得一干二净,还折损了三四千人马。
经此一役,燕军士气有所低落。慕容俊也有些摸不清民军的底细,遂收回成命,同意悦绾率部攻打无极以呼应中路军。
自此,三路燕军分作六个战团,除了清凉河畔的封奕部外,另外五部分别在鲁口、安国、无极、真定、冀州城和依城而守的民军展开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