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章四月初八(五)

四月初八,燕军大举南下。

南下会议上,燕王慕容俊誓言三个月内平复冀州饮马黄河北岸,随后在塞内外秘密下达征召令;征募六万骑兵,十四万步卒,十万民夫工匠,合计三十万人马,几乎是以倾国之力南下攻略中原。

三十万燕国大军分东、西、中三路南下。

东路大军督帅为慕容评督帅,下辖九万人马。其中四万五千战兵、一万五民夫作为南下主力从河间郡攻略鲁口,河间太守封奕统带一支由一万五战兵、一万五民夫组成的偏师掩护大军后路的畅通,并监视以及制止南皮方向民军的异动。

西路大军督帅为慕容恪,下辖一万五千骑兵、三万五千步卒、三万民夫,合计共有八万人马;从清梁向西南攻略卢奴。

燕王慕容俊亲任南下大督帅,坐镇中路,辖治十三万人马,其中骑兵三万五千,五万五千步卒、民夫四万准备从清梁南下蠡县、安平直至深州城、冀州城一路向下突破;中路大军不仅有从中线突破民军防御的职责,还有呼应东、西两路的作用。是以,慕容俊的中军更多的像是南下战略总预备队,攻城掠地的行动则由中路军前锋将军慕容霸和他麾下的三万战兵担当。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但燕国这次南下攻略行动先行的是慕容霸和他的五千精骑。这支精骑队伍不仅是中路军前锋的前锋,也是整个南下行动成败的参照,因为他们的目标是奇袭滹沱河浮桥。

春夏之交的滹沱河是冀州北部覆盖面最广也是最坚固的屏障,夺得浮桥,民军在冀州北部的防线可谓裂开了一道口子。三十万燕军就可相互呼应,源源不断地从此涌进冀州,将己方的突袭优势和对方无主的劣势放大到最大。

申时初。五千先锋精骑进了清梁城。见到悦绾,慕容霸没有寒暄,截然说道:“给你半个时辰,把五千匹战马喂饱,五千名骑士吃好。申末之前,某即带队离开。”

“没问题,将军尽管放心。”悦绾慨然应下。稍倾,小心地建议道:“将军是否待天黑下来再出发?蠡县的民军探子肆无忌惮,一般时候都深入到幽州了,太早出发只怕。。。。。。”

“此事王兄早有安排,汝勿须操心,只需按令行事就是。”将马槊重重一墩,在坚硬的地面上插进尺许,慕容霸摘下兜鍪,找了个石墩坐下休息。

这个时候的蠡县守军大半还茫然不觉。

清晨,蠡县守将戴施的亲卫队长老何匆匆进了副将府。

蠡县守将戴施甲胄鲜明,全身披挂整齐,见到老何沉声问道:“点卯可有遗漏,斥候士卒可曾全都回城?”

老何答道:“禀将军。斥候都回来了,城内有七个士卒没有应卯,其中五个染上了风寒,卧倒不起;另有两个是摔伤,胳膊腿的还没长好。军中司马派人去探过了,情况属实。”

“嗯,不错,干得好!”戴施双手据案,低头沉思半响,继而抬起头,眼光幽幽地望着老何道:“今日冀州传来消息,石大将军被封为东平国公,此实乃大喜之事,是以戴某有心请将士共乐。传令,将库房储存酒肉尽皆搬出,全城军民欢庆一日一宿,以为东平国公贺。”

“东平国公?这也值得贺?”老何撇撇嘴。“凭大将军这身份,就算封个王也应当,一个国公算什么?”

“好大胆!汝竟敢妄言朝廷是非。”戴施大怒,正欲发作,突见老何满脸疑惑,似乎对自己的反应感觉不可思议般,当下心中一凛,放缓了语气,佯装着责备道:“老何。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够置掾的,胡言乱语当心为大将军惹祸。”

“对啊,看我这嘴,就是没义士稳沉。”老何恍然大悟,笑骂着自责了一句。

戴施一笑,和颜悦色道:“你去传戴某将令,各队斥候平时最是辛苦,逢此时机该当好生放松一下。今日都不用出城了,在家欢宴,待会戴某要和他们把盏共饮,只不得有一个遗漏。”

“这敢情好,将军如此体恤,斥候们必定感激在心。”老何呵呵一笑,告别戴施前去传令。

老何刚一离开,帐后人影一闪,王彬之走出来疑惑不解地问道:“行义若欲反正,高举义帜就是。何需如此麻烦?”

戴施沉重地摇摇头道:“王大人不知。石青收拢流民安置生产,抚恤孤苦推行官学,如当年王莽,假恩假意之事行得甚多,黎庶愚昧,容易受其欺骗;兼且民军经过整编,士卒心中除了征北大将军石青再无他人,戴某虽是领兵统帅,可若公然反叛石青,只怕立时会引起哗变,丢掉性命事小,坏了朝廷大事可就后悔莫及,是以,不得不小心从事。”

王彬之惊愕不已,讶然道:“竟有如此之事,这个石青可真正难缠。”

戴施无声地苦笑两下,没再多说,从案几上拿了军符,交给王彬之道:“王大人。事不宜迟,请大人速去清梁接应王师南下吧。”

王彬之点了点头,接过军符告辞而去。

这段时间,王彬之一直待在蠡县等待燕军集结南下;托戴施的福,空闲时分他学会了骑术。当然他的骑术只限制在骑乘有马镫的战马。

有军符在手,王彬之骑乘战马一路上畅通无阻,几十里的路程悠悠达达就到了,慕容霸从北门进清梁不久,他从南门也进了清梁。

“道明将军。自今日晨起,蠡县四周无一民军斥候,将军尽管放手去做就是。”王彬之笑吟吟地递上戴施给的军符。

慕容霸接过军符,定定审视了一番,继而哈地一声大笑,伸手拔起长槊,大喝道:“传令众位儿郎,随某南下!”

酣畅地大笑数声,慕容霸转对王彬之、悦绾道:“拿下浮桥之后,霸需带兵留守,防止安平、安国两地民军过来争夺;蠡县就交给王大人了,请御难将军分遣一支人马交给王大人统带,前往蠡县接受归附。待中军抵达之后,这支人马再还给御难将军。”按照先前部署,清梁守军编在西路军督帅慕容恪麾下,是以,慕容霸才有这个说法。

“将军放心。悦绾会抽调五千马步精锐交给王大人统带以收取蠡县。”悦绾慨然应下。

申时末。得到休整的五千精骑先行出清梁城赶往滹沱河,过了一个时辰,王彬之统带五千马步兵丁也出了清梁,循着燕军精骑的足迹南下。

幽冀大地一马平川,非常适合战马奔驰。即使是夜间行军,战马也敢跑出五六成马力。从清梁到滹沱河不过百十里路,子时之前慕容霸就率部赶到浮桥。

滹沱河水寨犹存,水寨两端各驻有两百民军士卒负责平时的巡视维护。

距离浮桥十余里处,五千精骑下马步行,口衔枚,马上嚼,悄悄接近浮桥。慕容霸亲自充当尖兵,带了三十名亲卫先行赶往浮桥。

“我等奉蠡县戴将军令,有紧急军情赶往冀州回禀大将军府。”三十一骑不疾不徐地靠向浮桥,远远地慕容霸就晃着手中的军符扬声招呼。

“什么紧急军情?用得着这么多人回冀州禀报?”迎上来的守桥士卒一边惊诧地问,一边验看军符。

“军机大事也是汝等能随意质问的?”

慕容霸横了一眼。一句话将守桥士卒镇得再不敢多言,老老实实交还了军符,赔笑道:“这位兄弟说得是,是我多嘴了。”

“走!”慕容霸接过军符,招呼一声,先行上了浮桥。

浮桥不是很宽,兼且天黑视线不明,马上骑士似乎担心从两侧掉进河水里,以单列纵队的模样小心翼翼地在浮桥中线摸索前行,纵队时断时续,拖曳的老长,队首的慕容霸快到河心了,末尾还有十余骑没有上桥。

守桥士卒暗笑这队精骑胆量实在太小,正想说点什么,就在这时,慕容霸突然爆喝一声:“动手!”

“杀!”掉在后面的十名燕军骑士大声呼喝,蓄势已久的长枪准确地捅在守桥民军身上。

“冲!”慕容霸猛地一嗑马腹,战马忽然加速,凭着感觉向黑暗的浮桥对面奔去;二十名骑士厉声大呼,拍马紧紧跟上。

燕军一旦南下,民军根本不可能指望四百士卒守住滹沱河浮桥,派驻一支人马在此的目的是用来在紧急之时抢在燕军抵达前烧毁浮桥的。为了这个目的易于达成,民军在浮桥两端备下了大量的干柴油脂;需要时可以在一刻钟内点燃浮桥。燕国对此情形一清二楚,慕容霸此行的目的就是阻止民军烧毁浮桥。

浮桥两端虽然各有两百名士卒,只是深夜值守人员并不多,两头大约各有五十名士卒。变起仓促,值守民军还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北桥头已有十余名民军丢掉性命,浮桥与河岸连接处也被十名燕军精骑牢牢控制住。

“杀!”慕容霸狂风一般卷到浮桥南头,长槊横扫,两三个懵懵懂懂的守桥士卒应声栽倒,二十名燕军精骑紧随其后,马蹄奔腾,长枪疾刺,值守士卒死伤遍地,眨眼间浮桥南头也落入燕军控制之中。

“杀——”

喊声震天,马蹄如雷。

慕容霸甫一动手,隐藏在北边黑暗中的五千精骑闪电杀出。水寨中民军士卒从睡梦中惊醒,还未来得及穿上衣甲,燕军就已杀到。

战斗爆发的突然,结束的也突然。一轮马蹄践踏,浮桥两端四百民军死伤大半,只有五六十运气好的借助黑暗躲过追杀,有的逃亡滹沱河南岸的安平、鲁口;有的逃往北岸的安国、蠡县。

桥北民军有一伙士卒幸运地逃过燕军铁骑追击,这伙人里面有一个当夜在浮桥北头值守。这人认为燕军赚桥成功,不应该责怪值守士卒失职,要怪就怪蠡县副将戴施保管不善被对方偷取了军符,他把事情缘由和同伴一说,十余个士卒个个大叫委屈,然后怀着问罪的心思逃往蠡县打算探问根究。

这伙逃兵赶到蠡县南门之时天还没亮,见城门没开就在城下扯开喉咙叫了起来。值守南门的军侯担心有诈,不敢随意开城,待听罢原委大吃一惊,一边命人放绳索下去缒人上来,一边招呼麾下一个叫做王棱的都伯即刻去副将府回禀军情。

王棱下了城头,急匆匆向副将府赶去,走出不远,前方乱哄哄一阵响涌过来一群人,借着晨光模模糊糊可以认出为首的是副将府亲卫队长老何。王棱急忙上前招呼道:“老何大哥,南门外来了十几个值守浮桥的兄弟,他们说燕军拿了副将军符赚取了浮桥。不知此事是真是假?副将军符是否当真丢失了?”

老何一听立时跳了起来。“丢他奶奶!军符哪里会是丢失了,肯定是戴施暗中送给燕军的!我呸——他戴施暗中出卖兄弟,投靠燕军,多行不义必自毙。真他奶奶辱没了‘行义’这个字!”

老何为人不错,很少与人红脸。王棱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如此肆无忌惮地辱骂自家将官;晕晕呼呼也没听明白老何话中的意思,正想再问时,老何突然咆哮一声。“愣着干什么!还不去通知自己营的兄弟赶快逃跑,浮桥走不通就往安国跑。他奶奶*的!戴施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强行开打北门放燕军进城了——”

“燕军进城了!”王棱终于明白眼下是什么状况了。

永和八年四月初九凌晨,在戴施的帮助下,燕军干净利落地攻下蠡县和滹沱河浮桥。当天午后,捷报传到容城,临时驻跸容城的燕王慕容俊得报笑问随军的佛图空。“大和尚神通超凡,谶言精准;可否告诉本王,燕国此番能够功成否?”

“滹沱河敞开,三十万燕军以万钧之力做雷霆之击,石青不在,麻秋才德不足以服众;,邺城很快就会人心惶惶,不知会有多少中原人士暗中渴慕归附燕国。形势至此,燕国未战已是先胜。这等明了之事,燕王焉有不知之理,何须考校和尚。哈哈哈——”

佛图空哈哈大笑,慕容俊拈须微笑。

俄顷,佛图空道:“此战分晓已明,原不用和尚锦上添花;只是,为了燕王早日功成,为了燕军士卒少些折损,和尚还是打算动用一个暗子,助燕王一臂之力。。。。。。。”

说着,佛图空凑近少许,压低声音向慕容俊嘀咕了几句。

佛图空说罢,慕容俊忽地站起来,又惊又喜道:“大和尚此计大妙,若得成功,本王感激不尽。这样,本王有话在先;此番若是功成,本王便尊奉大和尚为。。。国师!”

“国师?很好听的称号。”

佛图空眼光一闪,细细回味了一下国师的含义,然后洒脱地笑道:“名声地位于和尚原本如浮云,只是为传播教义之故,这个国师。。。。。。。呵呵,和尚就不恭了。”

四月初十,为躲避民军斥候探查而偎集在白沟一线的二十万燕军主力和章武、河间、清梁诸地的十万燕军浩浩荡荡向南开赴,燕国攻略冀州之战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