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大人。汝意欲借刀杀人害死我父么!”蒲坚初生牛犊,怒视蒲健,大声疾喝。
蒲健拍案而起,厉声斥责:“忤逆子,好生可恶,目无尊长,以为国法家规虚设乎!来人——拖出去重责三十鞭!”
“好威风,好厉害,伯父大人也就只能欺负我等孤苦之人了。”嘿嘿冷笑数声,蒲法突然双臂一抬,掀翻面前案几,一拔环刀,挺身而起,怒喝道:“谁敢动手!”
永和八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蒲健召集部落众人会议,商量布置春耕事宜,会议之上,蒲法、蒲坚兄弟突然发难,揭出蒲健斩杀邺城使者之辛秘,直言蒲健之举是借刀杀人、谋害蒲雄之计。蒲健矢口否认,反过来指责两兄弟狂妄忤逆。双方相互谩骂,各不相让,直搅得会议中断,与会之人大多神色暧昧地躲在一边看热闹。
蒲健妻舅强平加入战团,联手蒲健指责蒲法、蒲坚兄弟心怀不轨,意欲谋反;蒲健之子蒲苌指挥一彪亲卫上前意欲捉拿蒲法、蒲坚兄弟。两兄弟早有准备,吆喝一声,小耗子率一支卫队杀进来,趁蒲健没有防备之机,保护两兄弟退回本部营地。
至此,双方彻底撕破脸,兵戎相见。
二月初三,蒲健发酋长令,在左近各部征集了两千五百名青壮围攻蒲法、蒲坚营地,蒲法兄弟力单势孤,麾下只有几百人丁,岌岌可危之际,蒲氏第代代人物、蒲健叔父蒲安突然率本部人马赶来救援,接着洛阳人士梁安、京兆人士王鱼也倒向蒲法、蒲坚阵营,各带几百子弟仆佣前来救援。
二月初六,双方在泫氏县(今山西高平市)西北的丹朱岭大战一场,却是各有损伤,势均力敌,不分胜负。
二月初七,闻报岭南发生战事,丹朱岭北边的冯家堡少堡主冯鸯率两千五百堡丁赶来查探究竟,得知是枋头氐人内部失和,便自荐为中人,为蒲氏子弟从中说合。
蒲安、蒲法一方欣然同意,蒲健虽有不甘,然眼见部落即将四分五裂,最后也只好同意议和。二月初八,蒲健命令长子蒲苌留守营地,自己则在强平的陪同下前往冯鸯的营地,打算和蒲安、蒲法议和,谁知一入军营,冯鸯即刻翻脸,勒令部众擒拿蒲健。蒲健、强平率部强行突围,乱战之中,各自殒命。
冯鸯一不做二不休,斩杀蒲健之后,即刻联手蒲安、蒲法,向蒲苌营地发起突袭。蒲健一死,原本看好他这一方的辛牢、鱼遵相继哗变,蒲苌控制不住麾下人马,大败而逃,冯鸯、蒲安、蒲法率部追击,两日夜间蒲健嫡系尽皆溃散,屯耕在泫氏县一带的两三万枋头旧人归顺蒲安、蒲法一方。
二月十二,枋头各部人马齐集丹朱岭南,重新会盟,推举蒲安为枋头部氐人酋长。
“。。。。。。蒲健,心狠手辣,为一己之私,无尊长血亲之念,施借刀杀人之计,桀纣之辈焉能为我等之酋,是可忍孰不可忍。。。。。。”
蒲安苍老的声音在阳坡上回荡,枋头旧部头面人物无一遗漏地到场,各怀心事地聆听;对他们来说,蒲健、蒲安哪一个担任酋长并无很大区别,他们感兴趣的是,兵变一事其中蕴含的意义:原来邺城来使招降了。。。。。。原来蒲雄活着,还在邺城担任着职务。。。。。。原来冯家堡和蒲安、蒲法两部早有默契。。。。。。
与会议诸人关心的不同,阳坡东侧一座不显眼的小帐里,四五个人正围着一张舆图紧张地谋划着。舆图是简易的上党地形图,平摊在案几上,皇甫真、伍慈、蒲法、冯鸯各据一方,四个脑袋凑到了一块;窝盔紧蹙双眉站在一旁,不时探头向案几上的舆图瞄上一眼。
窝盔没有去轵关送信,为麻秋招降张遇的豫州军残部。皇甫真告诉他,与其单纯依靠韩氏的关系招降,不如先把张遇逼入绝境然后再拿出韩氏的书信予以招降,如此软硬兼施,效果应该更好。
窝盔认为皇甫真说得有道理,就留了下来和皇甫真、伍慈一起谋划,商议出一个彻底颠覆上党郡的计划。
计划第一步是以蒲雄的名义招降蒲法、蒲坚兄弟,以推举其为酋长的代价,暗中结纳蒲安;同时联络冯鸯,暗中招降了冯家堡。
第二步由蒲坚兄弟向蒲健发难开始,挑起枋头旧部内讧,然后冯鸯以中人之姿介入其中,设计击杀蒲健,帮助蒲安、蒲法夺取枋头旧部控制权。
第三步是以蒲安、蒲健和冯家堡的名义分别派人前往壶关求援,或说冯家堡试图兼并枋头而策动内乱,或说蒲氏子弟为争夺酋长之位反生叛乱,将泫氏形势说得混乱不堪异常恶劣,引诱张沈前来调停;然后擒贼先擒王,几方合力一举击溃或诛杀张沈,夺取长子、壶关两地控制权,断绝轵关、太原之间的联系,然后逼迫陷入绝境的豫州军归降。
计划的前两步进展的很顺利,击斩蒲健、夺取枋头控制权、重立酋长整合旧部这些预定目标皆已达到,第三步也已经展开,代表‘蒲健’、蒲安、冯家堡的信使先后赶到壶关,向张沈求援,督请他出面解决公道。张沈不负所望,闻报后即刻率领一千五百并州军离开壶关,往泫氏县而来。然而就在这时,连番出了两个意外。
一个意外是,不知道是出于谨慎还是其他原因,即将进入泫氏的张沈突然转向,先到长子去了一趟,又在长子调集了一千五百人马,这才南下泫氏。
张沈虽然增加了一千五随护兵马,然而单是这个意外并不会令人担心,猝不及防之下,三千并州军铁定不是枋头和冯家堡联军的对手。让帐内诸人不安的是另一个意外。
这个意外就是突然冒出来的搅局者库褥官伟。
泫氏东部边缘、太行山西麓、壶关以南、轵关以北这一片广大的丘陵地带,聚集了许多天不管地不收的汉人山民和各种杂胡,鲜卑人库褥官伟就是这一带的霸主,是这伙人的首领,也是和冯家堡齐肩的上党郡两大地方势力之一。
枋头氐人部落人心散乱之时,有人暗中投靠了库褥官伟,蒲健、蒲安刚一发生火并,消息很快就传到库褥官伟耳中;得报之后,对枋头人丁早就垂涎三尺的库褥官伟二话不说,急忙聚拢了四千余人马赶赴丹朱岭,试图趁机在枋头部落培植出一方附属自己的势力。
若是单单对付库褥官伟,冯家堡和枋头联军并不在意,好巧不巧的是,探马回报,库褥官伟翻过铁佛岭,距离丹朱岭还有四十余里时,张沈也会合了长子守军,逶迤南下,眼看着双方就要同时到达丹朱岭。双方人马加起来计有七千余,这可不是冯家堡和伤痕累累的枋头人马能够一口吞下来的;若不能一鼓作气地击溃张沈,一旦缠战下去,冯家堡和枋头联军有败无胜;不说张遇的豫州军两三日间就能赶到,单单上党郡几十个小坞就也能凑出好几千大军增援张沈。毕竟,张平、张沈父子在上党郡经营十数年,地方上的关系人脉十分深厚。
“诸位。事急从权,先前的方略需要做出改变了。”皇甫真抬头向另外三人望去。
“怎么做?楚季先生尽管吩咐。”蒲法慨然应答,得知父亲在邺城,他和蒲坚对皇甫真的驱使最为死心踏地。
冯鸯默默地向皇甫真点了点头,冯家堡深陷其中,已不容许抽身后退了。
皇甫真指节一下一下敲击着舆图上的壶关,思酌着说道:“我等若想在上党郡稳住脚跟,壶关最为重要。只要夺下壶关,就可得到邺城的支持,进可攻略长子,断绝轵关、太原之间的联系,逼迫张遇归降;退可依关而守,自保有余,且随时可保持窥视西进的态势。如此,即便一时失利,也有再度取胜的可能。是以,我等当趁张沈前来丹朱岭,壶关空虚之机,派遣一支精锐人马,走金泉岭,或诈取或突袭,争取一战夺下壶关。”
“好主意!”伍慈大声附和。
蒲法踌躇片刻,猛一点头,决绝道:“好!蒲法听先生的。”
蒲法的这个决定下得极为艰难,眼看张沈、库褥官伟两路大军开到,枋头和冯家堡联军能够抵挡依然不易,如何还能抽调出一支精锐人马奇袭壶关?抽调人马意味着不再谋求丹朱岭方面战事的胜利,这也意味着枋头部落旧部可能会因失败而彻底崩溃。
冯鸯沉吟片刻,娓娓说道:“张平北上太原之时,给张沈留下五千人马,其中两千驻守长子,三千驻守壶关。此番来丹朱岭调停,张沈带有三千人马,另外两千其中有一千五驻守壶关,有五百驻守长子。壶关险隘,若是能够诈取自然最好,若诈取不成,就算从背后奇袭,有一千五守军在,等闲三五千人根本不可能攻下来。楚季先生,壶关虽然重要无比,我等却不可孤注一掷,将生死安危全部系于此啊。。。。。。”
皇甫真缓缓点头,他理解冯鸯的想法,他和伍慈此来上党郡,抱定的宗旨是能策反就策反,不能策反就把上党郡搅乱,只要让上党郡不能成为邺城的威胁就行,哪管枋头氐人旧部和冯家堡结局如何。冯鸯却不得不慎重,胜了固然一切好说,若是败了,冯家堡一门老少未必能逃脱一个,冯鸯怎敢有丝毫大意呢?
“以少堡主之见如何才算妥当?”皇甫真小心地探问,关键时刻,他不愿让对方心里留有丝毫裂隙阴影。
“要玩就玩一场大的!”冯鸯眼中凶光一闪,在另外三人脸上一转,狠狠说道:“冯鸯有意兵分四路,虚虚实实,有攻有守,把上党郡彻底搅个底朝天。”
听到把上党郡彻底搅个底朝天的话,伍慈顿时来了精神,抓耳挠腮地问道:“如何兵分四路,请冯堡主快快赐教,急死个人了。”
冯鸯冷声说道:“冯鸯这样打算的。长子乃郡治所在,向为上党郡中心要枢;若是攻取,虽然不能和邺城建立联系,却足够震骇人心,先声夺人,气势上我方已经胜了一筹;而且长子只有五百守军,戒备松懈,无论是诈取还是奇袭,皆易如反掌,嘴边之肉,我等为何要轻易放过?此地可为首选目标,应派遣一千五百人先行取之。这一路可谓之实。”
“壶关沟通太行,位置至关重要,若能诈取,诚为最佳;只是此关太过险要,戒备森严,若是诈取不能成功,实没必要在此徒增伤亡,因此,可遣两千人马前去试探,若能诈取,两千人马足以夺城守关;若是不能,便不要纠缠,迅速撤回长子。这一路可谓之虚实相间。”
“库褥官伟乱世一方豪雄耳,所来不过是为了兼并人丁,这等人可敌可友,未必一定要以力挡之。此人只知枋头部落有变,并不明了其中详情,趁这个间隙,我等不妨遣一得力之士,多带礼物前去犒劳拦截,多许言诺,只让他不要搅入是非之中即可。此一路可谓之虚。”
“第四路应对的是张沈兵马,要夺上党郡,必得擒杀张沈,这一路必须为实。壶关、长子两路去了三千五百人马,丹朱岭眼下还能凑出五千余青壮,突袭之下,击败三千并州军应该绰绰有余。”
冯鸯一口子说完自己的打算,然后目视皇甫真道:“楚季先生以为如何?”
皇甫真缓缓点头。冯鸯的主意同样能达到搅乱上党郡的目的,但是少了强攻壶关,这让他颇些遗憾。他非常希望在搅乱上党的同时夺下壶关,为日后民军进攻并州预备一条进出门户。
窝盔不知道皇甫真、伍慈的真正心思,他在一旁听出来蹊跷,当下开口问道:“既然有人前去拦截犒劳库褥官伟,何不按照原定计划,不急着分兵攻取壶关、长子,而是重兵设伏于丹朱岭,擒杀了张沈,再行攻略壶关、长子?”
“因为无法预测库褥官伟的心思,不知道他是否会置身事外。”冯鸯阴沉地说道:“这四路人马其实是四条活路,冯某不敢希望全部见功,但若有一两路成功,就能保冯家堡暂时安然无恙。”
蒲法心有所感地点头附和道:“上党郡只怕要乱上一阵子了,也不知道枋头人最后是个什么了局。”
“兄弟!不要担心,只要拿下长子,冯家堡和长子城足够安置枋头旧部人丁,你我双方联手,有八九千人马,有城堡相互依托,张沈若不凑出三两万人马,能耐我何!哼哼——”
说到这里,冯鸯冷笑两声,截然道:“诸位可能低估了邺城的影响力,试想如冯某这等人私下里都有了攀附之心,上党郡如冯某这等念头的还不知有多少,只要亮明邺城民王旗号,上党本地豪雄不定是帮张沈还是帮我联军呢!”
帐内众人听到这话,心里一亮,精神俱是大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