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章假传军令

“好啊!太好了!”

随着传令声响起,院落越来越是闹腾,这时候王羲之突然抚掌大赞,连叫庆幸:“燕国大兵压境,麻秋、石青即便有心反悔此时也不敢。景兴,我等速速南下去找殷渊源,在双方胜负未分之前,商议好对策然后以朝廷之名,出面督促双方议和;朝廷居中斡旋,从此以后用燕治魏,复以魏治燕,何愁天下不平?”

燕国尊奉大晋为天下之主,大魏若按照石青的意思贯彻,也将尊奉大晋为天下之主。这样的话魏、燕便成了一家,有什么纠纷,大晋朝廷这个家主自然可以出面斡旋,甚至可以做出单方面的决断;若敢不从,便扶持另一方以制衡牵制。如此以来,大晋朝廷的权威将会得到加固,甚或恢复到鼎盛时期也未可知。

王羲之盘算的非常好,郗超似乎并不买账,眼中精光一闪,他盯着王羲之嘿嘿冷笑:“姑丈也太看得起朝廷那帮名士了。石帅说过,能驯养豺狼野狗的,可能是虎也可能是龙,但绝不会是绵羊。大燕国今非昔比,姑丈以为慕容氏还是当年那个野人部落么?”

王羲之诧异地瞟了眼郗超,感觉对方忽然变得陌生起来,随即有些不悦地说道:“景兴似乎知道些什么,那你就详细说说,燕国情形究竟如何。”

“燕国么。。。”

郗超双眼一咪,南皮之北、襄国之东汹涌奔腾的大燕铁骑印象一一从脑海掠过。瞿而,他发出一声与年龄大大不符的深长叹息:“史记之雄师劲旅,想来亦不过如此。惜乎,我大晋王师竟无一能与之比肩者。”

王羲之眉头一皱,有些不信,还未等他说什么,郗超忽地蹦了起来,失声叫道:“糟糕!燕军兵锋之盛,石帅都不敢轻易正面对敌,司扬将军带兵援助乐陵,岂非送死!”

意识到这一点,郗超顿时汗如雨下,为应对冀州战事,为应对轵关以北的氐人蒲健部,为应对豫州冉遇,石青早将青兖人马抽调一空,不仅志愿兵尽皆派驻各地防御阵线,义务兵也去了大半;司扬颁布的召集令至多能在泰山一带召集万余青壮。用万余青壮和燕国铁骑野战,结局如何几乎不用郗超细想。

“不行!必须阻止戍卫将军。”郗超握拳屈臂,在空中狠狠一挥。随即一边在功曹间快速踱步,一边急咻咻连声自问:“该怎么阻止戍卫将军?有什么办法。。。。。。”

戍卫将军司扬是石青最亲近也是最信赖之人,石青不在之时,他就是稳定青兖的磐石,直接掌控着一支数量众多,战力不俗的强大力量——新义军义务兵;这是青兖真正的实力人物,跺跺脚,泰山都要抖三抖。

换作他人做到司扬这一步,大多应该会满足。偏偏司扬不,这人性喜上阵拼杀,近两年却未有一次冲锋陷阵之机,终日枯守历城,眼巴巴地看着新义军四处征战并传回一个又一个捷报,眼睁睁地看着童图、祖凤、权翼、雷诺声名鹊起;他早就一肚子郁闷,并私下向石青牢骚多次。

作为石青身边亲信之人,郗超对司扬的心态有所了解。此番慕容恪大兵压境,虽然凶险,却也是俊杰之士力挽狂澜,大显身手的好时机。郗超明白,自己若贸然劝谏,司扬多半不肯放弃。其他事情,司扬是否听从无关紧要,这次却不行,一旦青兖鲁莽进兵,损折人马是小,若被慕容恪瞅准机会强渡黄河,攻入青兖腹地,事情可就了不得了。

“怎么办?该怎么办!”郗超双眉耸起,右手握拳不住下地重重击打左掌掌心,脚下不停,急速地来回踱步。

陷入沉思中的郗超一改少年人的轻佻洒脱,如出鞘利剑一般,峥嵘渐现,锋芒毕露。一旁的王羲之看得惊讶不已。

“何三娃!”似乎想到什么,郗超身子一顿,稍稍迟疑片刻,旋即沉声自语道:“对!此事只能着落在何三娃身上。。。。。。”话音未毕,脚下倏地一动,招呼都没顾及和王羲之打一个,郗超闪身冲出功曹值事间。

因为有安置冉智兄弟和董闰一家的秘密任务,何三娃一行没有进入肥子城,而是驻扎在城北十里外的一道林子边缘,一边等候刘征前来会合,一边四下里传达石青的将令。

郗超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他只大略知道何三娃驻扎在北城外某处。疾步奔出军帅府,三下五去二地从拴马石上解下缰绳,郗超跃上战马,扬声吆喝,打马向北冲去。

左敬亭、雷诺离开后,石青的亲卫队长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补任。何三娃忠实勤勉,统带部属是个好手,奈何识字不多,一遇到来往的文牍就会露拙;石青无奈,只好让他负责靡勒亲卫,把郗超留在身边帮着处理公案文牍。郗超聪颖伶俐,实是可造之才,只是年龄太小,世事经太少,石青希望历练一段时间,再让他接任亲卫队长一职。

这样以来,石青事实上有了两个亲卫‘队长’,一个是负责外事的何三娃,一个是负责内事的郗超。两个‘队长’职位一般,互不同属,没有谁大谁小之分。不过,由于郗超出身高门,在平民出身的何三娃面前,无意间会流露出些微傲气,看起来显得强势一些。

郗超飞马出了肥子北门,一路搜寻,不久就找到何三娃所在。甫一见面,他跃下战马开门见山道:“何大哥!小弟要借传令竹符一用,请行个方便。”

军中竹符有几种,权限最高的就是督帅令符,持有者可以之节制军队;戏文中的虎符就是依此演变过来的。郗超讨要的传令竹符比虎符要低一等,只是用来证明传令人身份和将令的权威。不能用来统兵。尽管如此,传令竹符依旧作为军中最高机密受到严格的监控,否则,一旦被敌方窃取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郗超讨要传令竹符的要求很过分,已经触犯了军律。何三娃性子实在,也很倔强,听了郗超的要求,他木讷一笑,摇头道:“景兴兄弟,你想干什么?这可使不得啊。”

郗超倏地一窜,欺上去带着些恳求说道:“何大哥!你听到历城的飞马急报没?慕容恪率三万燕国铁骑奇袭马颊河,正在向乐陵城突进。戍卫将军要在泰山一带调集人马,过河救援。此着大大失策,稍一不慎,不仅救不了乐陵相反会将泰山置于危险境地,郗超估计难以说服戍卫将军,是以,必须假借石帅之令予以阻止!”

“什么!景兴你竟敢假传军令,不要命了。”

开始说的时候,何三娃还在用心听,待郗超说到借用传令竹符,假传石青命令之时,何三娃骇得一跳,迅速地向后蹿出两步,伸手紧紧捂住胸前,生怕郗超上来抢夺竹符。郗超说得似乎有些道理,但那不是他何三娃应该操心的。他的本份是传达石青将令、秘密安置冉智兄弟,不是插手戍卫将军指挥的战事。

自古以来,治军之道首重军纪严明。为了做到令行禁止,但凡带兵大家都将这个‘严’字的功用发挥的淋漓尽致,不惜被指为僵化呆板,也不愿出现一丝松动。

打个比喻:没有接到便宜行事命令的将领,若在执行命令中途发现良机,临时变动所接受的任务,并因此取得了更好更大的战果。然而,等待他的依然是违抗军令的罪责,并将受到严厉惩处。

这种处理手段似乎不合理,不尽人情,却是领兵大家必须为之的。因为如果不这样做,一支强军很可能就此垮掉。

人类大多有自信或者自以为是的心理,如果不能严惩擅自行事者,此例一开,以后便会有人认为自己的主意更好更全面,比督帅的命令更合适和无数希图侥幸想争功出风头之辈,都会膻改军令,自行其事。如此军不像军,令不成令,仗就没法打了。

后世的名言“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便是这个意思。命令一下,无论对错,必须服从,其间不能有任何个人意志。

石青深得其中三味,两年来,明军纪,严刑罚,依靠的是一个个悬门示众的人头,将一帮乌合之众组成的新义军整治得仿若一支铁军。何三娃相信,哪怕石青平日再怎么和善,一旦自己触犯了七斩十三杀条令,石青仍会毫不犹豫地砍下他的脑袋。假传军令正是七斩十三杀条令之一。

“怕死?怕承担罪责石帅不依?”

何三娃的退缩似乎早在郗超意料之中,他呲牙咧嘴,无声地一笑,只是他双眼冰冷,看不出半点笑意。“何大哥。郗超出生金乡望族,世代高门,他日一入仕,便是许多人一生也难攀上的高位;我郗超尚且不惜一死,汝有何可怕!”

何三娃人实在,哪里受得住郗超激将,当即沉下脸愤然道:“景兴兄弟,我三娃子是不是怕死之人军中兄弟谁不清楚,若上了战场,不敢说强过你多少,却绝不会比你弱上半分。我不给你传令竹符不是因为怕军律责杀,而是怕你胡言乱语误了戍卫将军战事。战事结果未定,谁敢肯定对错!”

“何大哥。郗超一时情急,言语鲁莽了。何大哥勿怪。。。”见何三娃口角出现松动,郗超借坡下驴,一边作揖一边道歉。

何三娃脸色好转,郗超旋即凑上前恳声道:“何大哥,郗超此举可不是为了出风头,实实在在是青兖很可能因此陷入绝境。关键时刻,不说为青兖数十万生民着想,单单为了石帅平日的信赖,我们也该想办法帮助化解。来,你听我细细说。。。。。。”

郗超将何三娃拉到僻静处,将司扬的求战之心、泰山能够动用的人手、慕容恪和鲜卑铁骑的犀利一一分析解说。最后道:“若是时间充裕,戍卫将军率一支援兵进入乐陵城,依城固守尚有作为。如今怎么来得及进城?慕容恪快则今晚,慢则明早就会赶到乐陵城下,历城集结的都是步卒,任他再怎么急,也只能在明晚赶到乐陵。如此不是送死么。戍卫将军送死是小事,他将泰山附近兵丁青壮抽调一空,若慕容恪继续南下,到时依靠谁来防守黄河?何大哥,戍卫将军是有名的疯虎,自视甚高,他没有和燕军交过手,不知道慕容恪的厉害;小弟若是好言相劝,不仅很难凑效,说不定反会激得他专寻慕容恪去较量呢。那时,一切可就晚了。。。。。。”

何三娃一边听,一边苦着脸皱着眉使劲地思索,待郗超说罢,他挠挠头,捉摸不定地说道:“景兴兄弟说得好像是那么回事,这个。。。青兖是咱们新义军的*,实在大意不得。不过,传令竹符我却不能交给兄弟。。。。。”

郗超闻言大急,正要蹦起来说什么,何三娃砸砸嘴巴道:“。。。要不,咱们一起去一趟历城,传令竹符还是我自己拿着稳妥。”

郗超松了口气,原来何三娃是不放心自己,担心自己用司扬之事为借口,诈取传令竹符另作它用。这憨人心眼挺瓷实呢。郗超瞟了眼何三娃木讷的脸,嘻嘻一笑。无论如何,这一关总算过了,而且有何三娃一众亲卫随行,成事更容易了,由不得司扬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