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俊、慕容恪密议半日之后,蓟城连带整个幽州彻底闹腾起来。当天夜里就有无数传诏快马冲出蓟城,奔向四面八方。
三月十六。驻守章武郡的慕容评、河间的封奕、清梁的悦绾先后接到诏令。慕容俊命令慕容评、封奕暗中动员两郡将士,做好进攻南皮的准备;命令悦绾留一万人马守卫清梁,监视鲁口邓恒;自率四万马步军佯作十万大军模样,向西南的中山攻击前进。这时候,悦绾还未探查到襄国变故的详细细节;不过,他没有等待或者申辩,依旧按照诏令行事,集结士卒,准备各种辎重。
三月十七夜。慕容恪率三万骑兵悄悄离开蓟城,向大城、章武方向潜行,在他离开之际,慕容俊正命令幽州北部各地燕军向蓟城集结,预计三日后,会有三万步卒集结完毕,向南方的渤海郡开拔以为接应。
三月十八凌晨。悦绾率四万马步军向常山开拔。出了清梁地界,悦绾命令骑兵四下出动,遮蔽出一个五十里方圆的行军地带,以防止对手勘探。随后命令大军队列前后间距拉开,多打旗号,做出浩荡模样;安营驻扎时,每伙多垒一至两个火塘,施行增灶之计。
幽州紧锣密鼓,积极筹备南征;邺城却是另一番祥和光景。
十三日黄昏,石青接到冉遇发难的消息,不及北上会见中山国太守侯龛,掉头南下,日夜兼程,于三月十五的凌晨赶到邺城。由西苑进入邺城的时候,张温告诉石青,冉遇不顾被拘禁在西苑的家人,昨晚已会同王泰匆匆南去,邺城局势由此转为缓和。
在此之前,豫州军曾围困西苑两日两夜,大魏朝廷因此化为井然分明的两派。其一是以董闰、冉遇、王泰为首的太子派,他们的目的是控制邺城,拥立太子登基为帝;另一是以张温、郎闿、郑系为首的石青派,他们在城内四处传播冉闵遗诏,寻找各种理由软磨硬抗阻挠太子登基,目的是拖延时间,以等待石青领军回归。
太子派拥有一万五千豫州军和一万五千宿卫军,石青派却只有张温驻守西苑的五千人马,实力处于明显的下风。董闰、冉遇数次告诫张温,再不打开西苑,将以叛贼论处。张温毫不在意,明言拒绝。双方形势因此越发紧张,就像绷紧了弓弦,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暖味不明的戍卫军亮明立场,左将军蒋干公开斥责大将军董闰,将士们在前方拼命厮杀,朝廷不知慰问,反而妄生事端,实在让人心寒。
蒋干的倒戈让董闰、冉遇强攻西苑的计划搁浅。太子派需要一个完整的邺城城防,以抵抗石青大军回师,强攻西苑的目的就在于此;可若是连戍卫军都倒戈了,邺城哪还有城防可言?太子派因此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这样僵持了半日,三月十四的黄昏,冉遇也没向董闰打个招呼,忽然率豫州军撤走,临行之时,却将王泰一家捎上。
听说蒋干公开了立场,石青对冉遇的离去就不感到意外了。黄河渡口和航道控制在新义军手中,孤悬河北的豫州军若不能果断拿下邺城,和新义军做对就是找死。何况,石青刚刚收到一个消息,麻秋率领两万关中军渡过黄河正向黎阳而来,这个消息估计冉遇也会收到。石青可以想象冉遇收到这个消息时的惊怖神色——石青、麻秋两个恶名昭彰、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一南一北夹击过来,再若不走,日后想走只怕也难走脱!
经冉遇这么一闹,石青虽然虚惊一场,好处却也有不少。最大的好处就是冉闵遗诏得以四处流传,拥护他的人越来越多,背弃董闰的也越来越多;大魏朝局因此明朗起来。
三月十五午时时分,王宁和一万降兵赶到邺城入驻西苑。至此,石青麾下包括一万五千戍卫军、张温五千人马在内,总计达三万余人,声威更是大振。反观太子派,在冉遇逃走后仅剩一万五千宿卫军,无论数量或是气势都无法和石青一派相提并论。董闰自知难敌,早早携上家人躲进宫中,没有任何意图、没带任何希望地守护着皇城四门。
黄昏时分,石青带了四五百亲卫骑,在张温、蒋干、郎闿、郑系等人的陪同下来到皇城金明门。望着戒备森严的城楼,他嘴角浮起几丝苦涩,随即扬声喊道:“城上将士听真,新义军军帅、大魏太常卿石青有事求见太子、皇后、董大将军。烦劳兄弟们速去禀报,不要误了朝廷大事。。。。。。”
话音未落,金明门上呼喝连天,一片忙乱。没多久儿,有一人从垛口处探出身形。看到那张儒雅从容的面孔,石青一看差点笑出声来。原来来人是尚书台右仆射刘群。
“太常卿稍后,刘群已差人前去禀报太子、皇后和大将军。想来不久就有诏令到达。”刘群拿捏着架子,似模似样地冲下面喊了一声。
石青暗自一笑。抬手一揖道:“有劳刘大人。”
刘群这才举手还礼道:“石帅客气。此刘群份内之事。”
两人一上一下刚寒暄两句,董闰就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他一见石青便气急败坏地大骂道:“逆贼!皇上生前待汝不薄,而今尸骨未寒,汝竟敢肆意捏造谣言,篡谋江山社稷;做此大逆之事,不怕上天降罪么!”
石青还未回答,张温、郎闿、郑系已纷纷开口驳斥;此时为石青争取法理道义也就是为自己的立场争取法理道义,诸人岂肯落后。
“大将军休要随意诬陷,皇上遗诏千真万确,怎会有假!”
“石帅光风霁月,皇上慧眼视贤;此事有数万在场将士佐证,岂能容你污蔑!”
“大将军如此说,只怕是贪恋权位吧?”
。。。。。。。
诸人七嘴八舌,群情激昂,大战董闰的同时趁机向石青大表忠心。
眼下形势与前段时间不同,半个月前,石祗气焰嚣张,大魏岌岌可危,谁作邺城之主,成败都在两可之间,前途莫测之时,有多少人会忠心耿耿?眼下不同,赵国覆灭,大魏成为中原独一无二的朝廷,邺城之主也将成为中原的主人;跟紧这样的主子不仅安全有了保障,还有无数的荣华富贵等着享受。这时候再不趁机进献忠心那可真是个大傻瓜了。
城楼之上,宿卫军面面相觑,刘群锯嘴葫芦一般;董闰人单势孤,兼且没有舌战群儒之才,被城下一帮人驳得面红耳赤,张口结舌。正在他招架不住之时,石青一扬手,城楼下声音顿然止住了。
石青下了战马,对着城楼方向深深弯腰,庄重行礼道:“大魏太常卿石青拜见太子、皇后。”
董闰愕然回顾,只见自己妹妹董皇后在太子冉智以及冉操、冉明裕三兄弟的陪伴下上了城楼。
似乎没有经见过这等阵势,董皇后、冉智、冉明裕都有些慌神,唯有冉操双拳紧握,愤怒地瞪视着石青。
“太常卿。。。免礼。”董皇后怯怯地向城下喊了一声,待石青起身后,复又问道:“太常卿。你。。。意欲篡篡篡。。。”连着说了几个篡字,董皇后始终没敢将下面的话说出来。
冉操忽地窜前一步,冲城下怒声大喝:“石青贼子!汝要杀要剐,打进来再说话,小爷在此候着呢!”
石青目光落到冉操身上,默默注视许久,忽然无声地笑了,然后莫名地冲他点头示意一番,便转向了董皇后。
“皇后明鉴。石青昂藏之躯立于人间已二十三寒暑,自拿刀之日起,杀人无算,甚至因此背负了不少恶名。然,时值今日,石青可以无愧地说,倒在石青刀下的皆是敌人和对手,无一亲朋兄弟。对上事之以忠,对友行之以义,束发受教以来,石青不敢片刻或忘‘忠义’二字,又怎会为篡夺大位而捏造遗诏?”
火光一闪,城楼上光芒大放;在刘群的指挥下,一群士卒点燃了火把,举起了灯笼。不知不觉中,天已黑了下来。
“。。。。。。皇后有所不知,皇上遗诏石青,原有两个原因。其一是杀胡复汉之大业尚未功成,前途凶险莫测,需有担当有能力之士方可承担此责,承蒙皇上不弃,以为石青可以胜任,为了皇上这份信任,石青不敢妄自菲薄,必将全力一赴。其二是皇上身殒之际非常明白,襄国战败,太子年幼,朝廷必将出现大变,或是分崩离析于内外夹攻之下,或是倾覆于权臣之篡位谋夺。无论如何变化,皇后乃至太子三兄弟都不会有好的结局。为皇后计,为子孙计,皇上这才遗命给石青。因为皇上明白,石青好杀却不滥杀,心中始终有忠义,把皇后和太子三兄弟托付给石青,他可以放心而去。。。。。。”
城上、城一片肃静,数千人一言不发,静静地凝视着石青。石青立于火光照耀范围的边缘侃侃而谈,火光明灭闪烁,将他的脸膛映的忽暗忽明,只是无论火光如何闪烁,都无法掩住他那双眸子生出的光芒。
当石青说到“权臣”之时,董闰面色通红,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大声喝斥:“石青贼子,一派胡言。说什么杀胡复汉尚未功成,前途莫测,需要汝来承担,实在好笑。眼下石氏已灭,中原乃是汉家天下,杀胡复汉已然功成,哪有艰险莫测,哪里有用得着汝来承担?董某对大魏忠心耿耿,从无二心,人所共知;汝以权臣陷之,不怕天下人不服么!以董某看来,汝巧言令色,不过为谋一己之私巧立名目而已。”
石青转头看向董闰,不经意地说道:“大将军误会了。石某说的篡位谋逆之权臣不是大将军;实话说吧,以大将军之才智,还不够当一个权臣。”
董闰闻言,辨也不是,不辨也不是;一股郁闷之气上涌,将他的脸憋得更加红了。
石青没再理会董闰,环顾四周扬声说道:“诸位。汝等之中可能有许多人以为石氏灭亡,大局已定,剩下的就是庆贺胜利,就是施政布新。石青在此实言相告,眼下距离杀胡复汉大业功成之日还早得很。大家不要忘了,襄国石祗从来没有成为大魏真正的威胁,其败亡与否无关乎大局。真正威胁杀胡复汉大业的,真正威胁我等生存的,不是石祗,而是鲜卑慕容氏。收复襄国之后,大魏已经与鲜卑人全面接触。真正的艰险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