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章翁婿重逢

石青找到王擢,言道战马误食毒草,无法骑乘,新义军大部将留在潼关休整,请王擢代为照应。并告借两匹战马,以便他先行赶往长安,拜偈岳丈。

王擢大吃一惊,连连告罪,随后调集五十匹战马,供石青和护卫骑乘。

石青拒绝了王擢的好意,只要了两匹战马,施施然和王猛出了潼关,并辔西向。走不多远,赵俱带了二十名骑士赶上来,请求与石青结伴回转长安。

石青自无不允之理,二十三骑随即放开马力,直奔长安。

王猛初始尚有一些顾虑,走到华山脚下之时,王猛再次暗示石青,他知道华山有樵夫小道直通崤函,翻越崤函二山,便可回转司州,请石青以自身安全为重。

石青一笑,没有理会。那样做等同与麻秋撕破脸,关中从此再难为新义军所用。

王猛自此死心,索性学石青一般,抛下顾虑,和赵俱一来一往地攀谈起来。

一行人紧一程慢一程,午后抵达骊山,赵俱提议小憩片刻,石青连声赞好。当下众人在山脚下歇马进食,一个时辰之后,这才再度启程。

未时末,将近长安之际,一道十余丈宽的碧水横在面前,拦住去路。赵俱遥遥一指,笑道:“姑爷。到灞上了。过了灞桥,便算到了长安。”

石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碧水之上,一座小桥横贯东西。想来那就是被后世文人传唱千古的灞桥了。

灞桥桥面、桥栏俱是木质结构,桥墩却是六根粗大的石柱。有结实的石柱为墩,即便桥面被毁,重建也会非常容易,只需铺上木板就可。六根石墩相距很近,石墩间跨度不大,比起以后的石拱桥,这种搭桥技术显得很粗造,很落后;尽管如此,石青依然啧啧称奇,在这个时代,他还是首次见到这种耐久性的石墩桥。

石青正自兴致盎然之际,灞水对面忽然响起轰隆隆的铁蹄奔腾之声,紧接着烟尘卷起,旌旗招展,一大队精骑从对岸露出身形。石青闪眼看向赵俱,赵俱似乎早有所料,从从容容地一肃手,道:“姑爷。请——”

石青微一颌首,轻喝一声“驾——”,打马上了灞桥。

对岸精骑来得很快,石青还未跨过灞桥,对方也已赶到。数千精骑大多勒马止住冲势,唯有十数骑依旧向前,直到石青面前,这才猛地勒住战马,为首骑士抱拳拱手,亢声叫道:“姑爷。麻帅麾下串子奉命前来迎接,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请姑爷恕罪。”

石青定睛看去,只见来将精瘦凶悍,正是在官渡浮桥有过一面之缘的串子。他笑了笑,一抱拳道:“勿须多礼。辛苦串子大叔了。”他这声大叔是顺着麻姑的关系而来的。

串子紧绷的脸皮抽动了几下,似乎代表笑意。旋即,他冲四周扬声喝道:“小兔崽子们。都来见过姑爷。姑爷可是关东赫赫有名的豪杰。”

“见过姑爷!姑爷威武——见过姑爷!姑爷威武——见过姑爷!姑爷威武——”灞水西岸,数千骑士挥舞着长枪,振臂高呼。声浪一浪未息一浪又起,起起伏伏,经久不绝。

石青傲立灞桥之上,抬眼四顾,待欢呼响了四五轮后,他瞅准空子,一挺蝎尾枪,振臂高喝:“好!兄弟们都是好汉子!石某今日得以认识各位兄弟,三生有幸!”

王猛瞧着这一幕,身子一热,他终于明白石青为何不顾凶险也要来长安了。麻秋——麻姑——石青这是无法割裂的关系,不管怎么闹,新义军和屠军都是自己人,相互扶持相互支撑的自己人。

屠军精骑忘记了赵俱,忘记了王猛,前呼后拥着石青向西进发。

灞水距离长安只有十二里,这点距离,对于战马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石青刚刚放马赶出一程,不经意地一抬头,便见一道南北绵延十余里的高大城墙横亘在前。

城墙墙体高约四长,城根下还有丈余高的墙基,为了给攻城制造麻烦,城墙基呈四十度的斜坡缓缓向前延展,一直探到宽阔的护城河沿。正对石青的这面城墙,其上隐约有五个城楼,其中边沿的是两个角楼,中间的三个是城门楼,其下各有一道城门。

石青在路上听王猛说过长安,知道长安共有十二道城门,东西南北四面城墙各有三道。此时面对自己的东城墙从北向南依次是宣平门、清明门、灞城门。灞城门因灞桥而名,当是自己进城之门。

“姑爷!这边走——”石青沉思之间,紧随左右的串子提醒了一声,引着石青拐上了向北去的岔道。

石青好奇地瞥了串子一眼。串子随即解释道:“姑爷这等豪杰进长安,当由中门而入方能显得威势。嗯,麻帅正在清明门翘首一盼呢。”

石青呵呵一笑,没有再问。

顺城向北,走出两三里,来到中间的城楼之下。远远地,石青便见城楼上旌旗如林,华盖如云,其上密密麻麻不知站了多少将领士卒名士贵人。

城楼下又是另一番景象。清明门有三道门户,其中两道侧门,一道正门。此时护城河两岸、侧门内外,人声鼎沸,无数乡老耆宿摩肩接踵,挤作一团。两列衣甲簇新的卫士荷枪持戟分列左右,挡住人群,隔出一道宽阔的巷道。空荡荡的巷道上只停放了一辆彩饰鲜亮的驷车,驷车之上有一粗布衣裳的壮年御者,还有一宽袍大袖的威严乘客。

见到石青,御者咧嘴憨厚一笑,算是招呼;车上的乘客锊一锊长须,威严减去了三分,却多了两分矜持。石青不用细瞧,便已认出驷车御者乃是窝盔,乘客自然是岳丈麻秋了。

关中千年积蓄,即便累经战火肆掠,残存的元气也非困僻的青兖可堪比拟的。目光在城上城下的人流中扫过,想到青兖人烟最集中的广固、禀丘、肥子的寒苦,石青暗叹一声,一跃下了战马,快步走向驷车。

“石青拜见麻帅。恭贺麻帅大展雄风,底定关中。自此抚慰生民,施仁布德,尽抒胸中宏愿。”石青恭恭敬敬地以后辈之礼参见麻秋。

“嗯。免礼。”麻秋满意地一锊长须,温声道:“云重。你很好,你来的很好。上车吧,陪吾一道进城。”

“姑爷。请——”

窝盔麻利地搬来垫椅,伸手扶着石青上了驷车。待石青跪坐下来之后,窝盔驾着驷车调转头,随后扬鞭吆喝一声:“麻帅!姑爷进城啰——”

两侧将士、乡老耆宿顿时炸喊起来:“麻帅!姑爷进城啰——”

城楼上旋即响起呜呜的号角声和沉闷的擂鼓声。霎时间,城上城下,城内城外喧闹起来。

石青小心地错开半步,跪坐在麻秋身后,听到四周的喧闹,他唯有暗暗苦笑。麻秋对人刻薄,屠军下层普通士卒都未对其归心,遑论长安父老了。他能弄出这个阵仗,也不知道暗地下施加了多少威胁和压力。

麻秋却不知道石青的心思,他似乎被周围的气氛所感染,显得十分振奋,长啸一声站起来,左手抓住扶手,右手横空一划,亢声说道:“云重。大丈夫生当如此!受得万人憎恨亦受得万人揖拜!”

石青附和道:“麻帅当世英雄,豪迈勇烈。石青钦服,自此愿追随左右,附骥千里,心愿足矣。”

车马磷磷,甲衣铿锵,驷车在万千大军的护卫下,由清明门正门进入长安。

石青的附和,似乎让麻秋兴致越发高了,他搓叹一阵,似怨实喜地责怪道:“嗯~~云重乃当世年轻一辈中的翘楚,焉能妄自菲薄。。。”

说到这里,声音一顿,麻秋缓缓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直视着石青:“云重不会是效仿吾枋头隐忍待机之举吧。”

“麻帅此言大谬。”

石青振衣而起,与麻秋并肩而立,诚挚地说道:“石青父母早逝,自幼孤苦零落;得遇麻姑,相濡以沫,彼此已成至亲,麻帅是麻姑之父,也是石青之父,麻姑是麻帅之女,石青等同于麻帅之子,因为麻姑,石青与麻帅早已成了世间最亲近之人。岂是蒲洪能够相比的?”

“哈哈哈——说得好!”

麻秋抚须大赞。“云重心思清明之极。除了麻姑与汝,吾再无子侄,爱护垂怜尚嫌不够,怎会轻易伤害?前番遣人试探,原本想知云重是否有自己人的念头。嗯,汝不错,没有自外。既然来了,自此与吾便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是一定的,可谁是当家人呢?石青似笑非笑地望着前方。

前方飞檐曲廊,碧瓦红墙,却是一片宫殿群,作为后赵五都之一的长安,石虎命人在汉未央宫遗址上大兴土木,重新修筑了一个大型行宫。这个行宫如今成了麻秋的大都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