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人退入上党之后,新义军也未进入河内。石青命令获嘉、金墉城两地守军多派斥候,严密监视轵关,小心氐人出太行偷袭,随即将河内和氐人抛到脑后,置之不理。
新义军上下大多与石青一样,能够记挂氐人和河内的实在不多。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关中的胜利吸引去了。
麻秋和屠军事实上并非新义军下辖,但是,新义军人无不将他们视作自己人。麻姑和石青是麻秋唯一的亲人,他不把自己的人马交给石青,还能交给谁?如此算来,新义军直辖或间接控制的土地已有七个州之多,这是一份令任何人想一想都会垂涎三尺的巨大基业,单论疆域,据有北方中原六成有余。至于七州人口合计只抵一个幽州或一个冀州这个事实被人们高兴地遗忘了。
大晋永和六年,十一月十七。
“石帅。一路顺风——”
“恭祝石帅马到功成,我等在此静候佳音。。。”
金墉城外,喜气洋洋,魏统、王龛率数十位司州文武官吏恭送石青西进入关。
石青哈哈一笑,拱手抱拳道:“承蒙诸位吉言,大家请回吧,石某走啦——”大笑声中,他一抖马缰,黑雪迈开四蹄,向西行去。
“出发——”
左敬亭、雷弱儿同时下令。
亲卫骑拥簇着石青贴身卫护,亲卫混编骑分两列纵队在左右戒备,几十名斥候飞奔散开,打探四周情形;战马踢踏声中,三千多骑沿着驰道碎步向前。
洛阳入关中,最便捷的就是走新安、弘农至潼关、华阴这条路径。石青自然也不例外。有雷弱儿老马识途,有宽阔的驰道指引,一行人轻骑快进,不消三个时辰便越过新安,进入弘农地界。
新安郡、弘农郡归属司州下辖,原司州刺史刘国移驻阳城后,因距离过远,无力多加管束,两郡仿佛成了无主之地。扼守关中门户的函谷关在弘农郡界内,杜洪从王朗手中接管关中防务后,有心自立,便派了一支人马驻守弘农。这支人马后来降了屠军,弘农由此落入麻秋掌控之中。至于新安郡,无论是屠军还是现任的司州刺史魏统,都无心管治,眼下依旧是无主之地。
弘农郡此时有两道函谷关,其一便是普通意义上、自秦时就已扬名天下的函谷关;另一道指得是魏武帝曹操为转运军粮,在原函谷关东十里处筑的一座新关,新关亦在崤山函谷之中,因此也被称作函谷关,俗称魏关。
天进未时,三千余骑拖出长长的纵队,由函谷入口赶至魏关之下。
魏关宽不过十丈,高却又四五丈,恰如一个方正的巨石卡在陡峭的两山之间,将函谷古道封闭的滴水不露。
魏关之上空空荡荡,只有几根旗子在山风中呼啦啦地摆动,却见不到守城士卒的身影。
“前日不是派人先行进关,告知石帅入关的消息了吗?屠军这些兔崽子怎敢如此怠慢?哼!若是老左手下,必叫他们知道厉害。。。”左敬亭咕哝了一阵,随即自高奋勇道:“石帅稍带。老左这就叫关去。”
“去吧。”石青扬手打发走左敬亭,转对雷弱儿道:“让兄弟们下马歇歇,马上继续向前赶,今晚争取赶到潼关。”
雷弱儿应了一声去了。左敬亭的大嗓门随即在前面响起来:“哎——关上的人呢,死哪去了,石帅来了,汝等还不快快开——”
石青一皱眉头,暗自后悔,实在不该让左敬亭这个粗野家伙去叫关。
“老左——”石青叫了一声,想让左敬亭说话好听一些。叫声刚刚出口,魏关之上忽地响起一阵急骤的金锣声。
当当当——清脆的鸣响声中,原本空荡荡的关头垛口之间突然冒出密密麻麻的守军。与守军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张张上了弦的长弓和一支支闪亮的羽箭——数百名弓箭手长弓半张对准了关下。
叫的正欢的左敬亭猛地打了个激灵,嘴巴立马闭上,危险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试图脱出羽箭的射程。
看到这一幕,石青不由得目瞪口呆。这是。。。难不成关中再出变局,弘农守军降后再叛?注意到踉跄后退的左敬亭之时,石青又是一惊,连同自己在内,新义军骑士有不少都在对方射程之内!
“雷弱儿。命令兄弟们后退!”石青没敢回头,提着蝎尾枪戒备地望着关上的弓箭手,随时准备拨打雕翎。函谷古道是两边夹死的羊肠小道,骑兵在其中向前进固然不易,匆忙后退更是艰难。
左敬亭退过来之后,学着石青的模样,持了长刀准备拨打羽箭,随后诧异道:“石帅。这。。。”
“你老左说话太过鲁莽,看,得罪人了是不。”关上的羽箭迟迟没有射下,石青绷紧的心稍稍放松一些,借机调侃左敬亭。
左敬亭一瞪眼,对石青的话信以为真,于是更加的恼怒了。“这些兔崽子。脾气倒大!”
石青没有理会左敬亭,抬眼在关上守军之中仔细搜寻,募地,他双眼一咪,盯在一个白肤金发的高个将领身上。那是一个典型的中亚人,他被十数个小校围着站在城楼前,看模样应该是守军主将了。
“石帅!兄弟们退下去了。”雷弱儿绰着长槊赶上前,护在石青身边。
石青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一提长枪,道:“走——我们上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三人各提兵刃,距离关下二十余步时停了下来,石青长枪向上一指,喝道:“大魏镇南将军、新义军军帅石青在此!城上主将,出来答话。”
中亚人越众而出,来到垛口趴下,冲着石青喝道:“某乃大赵征西大都督麻帅麾下征西将军石宁。没听说什么大魏镇南将军、新义军军帅。今日汝率军前来,意欲何为?”
原来是石宁这个羯胡。他称麻秋为大赵征西大都督又是怎么回事?
石青皱起眉头,正自琢磨之际,一旁的左敬亭早已忍耐不住,冲关上嚷道:“好胆!竟敢如此无礼!汝既是麻帅麾下,不知我家石帅乃是麻帅姑爷么?”
听到“姑爷”这个称呼,石青心头一动,由着左敬亭应付,他闪眼向石宁瞧去。
石宁似乎对姑爷这个身份拿不准了,犹豫了一阵,对关下喝道:“麻帅姑爷是自己人,石某自然会礼遇有加,只是那什么大魏镇南将军再也休提,我等原都是大赵臣子,怎能作逆贼冉闵的部属?”
石青听到这里,心头蓦地一沉,这话如果是石宁的意思那就算不得什么,他也懒得理会,可若是麻秋授意的,可就麻烦了。令石青心烦的是,从关头上奇怪的反应来看,石宁十之八九是受指使的。
麻秋想干什么?向襄国靠拢么?
石青吐了口浊气,扬声喝道:“石将军。石某前日听说岳丈大人率屠军底定关中,于是前来恭贺。请石将军给予方便,开城让石某入关西行。”
石宁不宜察觉地一笑,放缓了口气,对石青一拱手说道:“原来是麻帅爱婿来了,石宁先前不知,多有失礼之处,请姑爷勿怪。”
石青回了一礼,随意地说道:“好说。好说。石将军勿须客气。”
“开城——”石宁喊了一声,随后声音提高了三分,亢声道:“恭请姑爷入关。”
魏关关门吱呀呀打开,城头上的守军收起弓箭,举着各色旗子呼喇喇跑到关下,在城门左右分列开来,石宁带头,领着几百守军齐声喝道:“恭迎姑爷入关——”
左敬亭一仰头,得意道:“老左不信这些兔崽子敢不老实。”
石青苦笑着摇摇头。“老左、雷弱儿。招呼兄弟们,咱们走——”
听到命令,左敬亭这才老实下来,应了一声后和雷弱儿前去招呼队伍。石青缓步而行,向关门走去,石宁早早迎上前,谄笑道:“姑爷。请——”
石青点点头,正欲进去,身后突然有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石帅。。。。王猛。。。来了。。。”
王猛!
石青愕然回首,只见王猛歪歪倒倒地骑着一匹战马急急赶来。他从来没想到王猛会有这般狼狈模样:
进贤冠歪斜一旁,束发带许是松了,长发一半在进贤冠里,另一半前一绺、后一绺地披散开,两眼通红、满头满脸的汗水和灰尘合在一起,将本来面目遮盖的差不多了。。。
这是那个举止从容有度的王猛王景略吗?石青讷讷了一阵,待王猛近前,终于问出口:“景略兄。你这是。。。”
“参见石。。。”王猛在马上拱手作礼,刚说出三个字,身子一晃,从马上栽了下来。
石青眼疾手快,一见不对,立即抢上前,双手伸出,堪堪接住王猛,随后扶着他下了坐骑。
王猛呼呼出了一阵长气,站稳身子,再次行礼道:“参见石帅。王猛听说麻帅底定关中,便从肥子赶往金墉城,知道石帅入关西行,特地前来陪驾的。”
什么?石青闻言大吃一惊。
难怪王猛如此狼狈。肥子接到关中消息,最快也得到前天,肥子到魏关至少有一千三四百里,一般好骑手也许两三天才能赶到,王猛一介文士怎么可能两天时间赶到!只怕真正是日夜兼程了。
“景略兄!你——”石青叹息一声,无奈地说道:“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