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章夜袭孙家坞

三月二十五。黄昏时分。

暮春的天气渐渐显出了一些燥热,一队新义军骑士甲衣松弛,无精打采地在孙家坞寨东的平原上遛着战马。孙家坞整整被围困了六日,新义军却没有半点进攻的迹象。不仅新义军士卒对此迷惑不解,即便是鲜卑部落军也有些懈怠了。

孙家坞东寨墙上的戍卒十分轻松,指点着下面的骑士嘻嘻哈哈地笑着,其中一个瘦猴一般的军士扯着嗓子喊道:“狗屁新义军!名号叫的恁响,怎地不敢攻过来试试。。。”

瘦猴的话引起了寨墙上戍卒的共鸣,十几个戍卒哄喊着向下叫骂。骂声激怒了骑士,一个年青俊秀的骑士跃上一匹纯黄战马,飞奔过来,冲寨墙上吼道:“鼠辈!只会逞口舌之利么?某已记下尔等四人相貌。待破寨之时,再找尔等说话。”

明明有十几个人叫骂,骑士却说四人,细想起来着实有些蹊跷。这时候,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戍卒拔起一面营旗,呼喇喇挥舞着,学着寨下骑士的口吻叫道:“鼠辈。只会逞口舌之利么。某已记下汝之相貌,待新义军溃逃之时,再找尔说话。”

这人学的惟妙惟肖,引得城上戍卒哄然大笑,被他一打搅,再没有人主意寨下骑士话中透出的蹊跷之处。

“鼠辈好胆!咱们走着瞧——”寨下骑士十分羞恼,怒骂一声,似乎不想再听寨墙上戍卒的辱骂。招呼遛马的骑士远远离开。

离开东寨墙戍卒的视线之后,年青骑士抛开大队,单独来到寨北中军牙帐。

牙帐之内,石青虎踞上座,王猛、陈然、伍慈一溜下来,跪坐在左手;魏统、丁析、王龛披甲按刀昂立在右。

“末将李承见过镇南将军!”年青骑士肃然上前,一丝不苟地向石青行礼报名。这骑士乃是轻骑营骑都尉、原三义连环坞二坞主李崇之子李承。

石青火并三义军的当晚,李承差点被石青当作骇猴的鸡斩了。此事过去近一年辰光,李承的心态和其他三义军子弟一般,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火并当晚对石青极度的愤恨;到被迫迁移泰山后的无奈,接着新义军收拢难民、南通大晋,北联悍民、乞活,奇袭乐陵仓、解决二十多万难民过冬一系列事件让李承和三义连环坞子弟目瞪口呆,惊叹振奋之余,他们不知不觉地完全融入到新义军中,他们习惯性地顺从石青的命令,习惯性地在石青战刀指引下向前冲锋。

年青人无疑是最容易被战争塑造的对象。

“如何?汝可发现什么异常?”石青左手拄案,右手虚抬,示意李承免礼。

李承十分严谨,听见问话,刚直起的腰再度一躬,回答道:“以末将观察,对方没有异常,不像有诈。”

“嗯。。。”

石青沉吟着,和左手的王猛相视一眼,随后命令道:“诸葛羽。传令新义军各部将校前来中军议事,告诉他们,不要声张,悄悄过来就是。”

“诺!”诸葛羽低声应命,因为石青那句‘不要声张’的告诫,让诸葛羽刻意压抑了声音。随着压抑的声音响起,牙帐里弥漫出一股紧张的气氛。

大战将临!

为了防止孙昱投诚是段龛的诈降之计,新义军没打算一战而胜,趁夜偷袭的目的不是完全攻占孙家坞,而是力争夺取一面寨墙;天明后再展开全面攻击。至于夺取哪一面寨墙,这个问题将会根据具体战事再做决定。

如果孙昱是诚心归降,新义军主力会主攻东寨墙,另有三路偏师佯攻其他三面,以牵制鲜卑人;如果孙昱有诈,新义军将佯装中计,在寨东吸引住对方注意,主力悄悄移至寨南,发动强袭,争取从南寨突破。

这一夜的月光很好,一道浅浅的月牙发散出清冷的光辉,将孙家坞一带的原野映的极其明亮;给新义军偷袭带来了很多麻烦。

李承向孙昱暗示,偷袭行动将于四更时发动。因为这夜的月光,天一擦黑,新义军便开始行动。

各部各营一千多名斥候探马倾巢而出,悄无生息地在孙家坞四周布下一道五里宽的环形戒备带,对方探子一旦进入,立刻绞杀。

初更时分,斥候回报,孙家坞四周清理完毕;在丁析的统带下,锋锐营推着百十辆辎重车辆从东边小寨寨后离开,为了躲避寨墙上的目光,他们需要绕上六七里,拐一个大圈,然后悄悄抵达寨南三里外潜伏。

二更时分,寨西督帅诸葛攸率陆战营和羊琨部义务兵从西北小寨寨后离开,绕道拐向向孙家坞西边。这是一支机动人马。孙昱若是有诈,新义军需要调整攻击重心,从寨南突破时,羊琨营会留在西寨继续佯攻,陆战营则会急赴寨南,给予锋锐营支持;寨东若是一切顺利,陆战营与羊琨营的任务就是佯攻西寨,阻止逃军。

与此同时,跳荡营、亲卫步兵营、陷阵营从中军大寨悄悄转移到东边小寨。他们是第一攻击主力,若是能够得到孙昱的配合,这四千八百人将会攻占东寨墙。

游击营和戴洛营义务兵留守中军大寨,偷袭行动转为强攻的时候,他们将出寨佯攻孙家坞北方正门。偷袭夜战用不上骑兵,石青命令各部骑兵安心睡觉,天亮时出战,以分担步卒压力。

三更时分。斥候回报,四面攻击人马已抵近攻击位置。

石青说了声“出发——”

一百名跳荡营士卒率先出了东边小寨,他们披着草皮灌木织就的伪装,拖着十架云梯,匍匐着向东寨墙移动,开始速度很快,越到后来,速度越慢,距离寨墙百步内时,行动更加慢了。寨墙之上黑糊糊的,看不到戍卒的影子,但是他们不敢大意,一寸寸地往前慢慢挪动。

第四支香点燃了,眼看着天近四更,石青对王龛道:“出发吧。”

王龛应了一声,率领剩余的两千九百名士卒出了小寨,依旧匍匐前进。小寨和寨墙相隔三四里,冲锋前进大约需要一刻钟(一个时辰八刻,过去的一刻钟和现在的一刻钟相等),偷袭作战,一刻钟实在很宝贵,石青希望,在前锋被对方发觉的那一刻,跳荡营能最大限度地接近寨墙。

跳荡营离开了,陷阵营、亲卫步兵营披挂齐整,安静地矗立在营寨内,百十辆辎重车紧挨着他们序列停放。一切准备就绪。

石青整了整皮甲,随后绰起蝎尾枪,大步来到寨门之外站定,向西瞭望。因为距离过远,尽管月光明亮,他也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寨墙,却看不到向西靠近的跳荡营的动静。

“石帅。王猛有一言谏劝。”不知何时,王猛来到了身边。

“景略兄勿须这般客套,这样倒显得和石某生分了。。。”

石青没有回首,不过他的话语里透着亲热。“。。。有话但讲无妨。”

“王猛在此恳请石帅,今后不可冲锋陷阵。青兖几十万生民、三万新义军将士安危前途尽系于石帅,请石帅善自珍惜!”王猛说罢,在石青背后深深一揖。

石青怔了一下,随后转过身,搀扶起王猛,道:“景略兄金玉良言,石某怎能不听?景略兄放心,若无必要,本帅不会再冲锋陷阵。”

“石帅若能如此,是青兖生民之福,是新义军。。。”王猛正说着,西方突然爆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深夜之中,四野安静之极,以至于这声惨叫传的特别远。

“诸葛羽!吹号!通知其他方向,即刻展开佯攻。陷阵营、亲卫步兵营随本帅冲锋——”

听到叫声,石青不用想也知道,跳荡营前锋被发现了,偷袭战正式转为明攻。命令声中,石青提了蝎尾枪,大步冲向孙家坞。陷阵营呼喝一声,紧紧跟上,亲卫步兵营推着辎重车辆,次第而上。

不一会儿,东边小营人去寨空,只留下王猛孤零零地站在寨外,望着石青的背影连连摇头,苦笑不已。

呜——呜——呜——

沉闷悠长的号角划破黑暗的寂静,在夜空连绵回响;号角声中,无数喊杀声突然爆起,从四面八方席卷向孙家坞。

四更时分,正是人们睡觉最香的时刻,松懈下来的鲜卑人大多沉醉在梦乡之中。偏偏在这个时候,新义军发动了攻击。攻击来自四面八方,同时展开;这让迷迷糊糊的鲜卑人一时间分辨不出那是是敌军主攻方向。

孙昱因此争取到一段极为宝贵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