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开始被悲伤笼罩,身子显得很拘谨,和蒲生斗了七八十合后,肌肉、血脉渐渐活泛开了,悲伤的气息化作一股怒火,怒火由小及大,在心腹间蒸腾燃烧,在体内四处冲撞,没过多久,他整个人就像一个憋闷到极处的火药桶,不向外爆炸就会在体内爆炸。
“去死吧——”
蒲生一槊狠狠砸来,石青爆喝一声,蝎尾枪一变,如腾渊之巨龙,毫不示弱地迎上去。这一瞬间,腾龙枪出现了。
“吱——”
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响起,马槊与蝎尾枪第一次实打实相交。
石青屹立不动。蒲生勃然变色,他没想到石青的力量竟然与他不相上下。
不容蒲生多想,蝎尾枪已经动了,这一动风云旋即变色,四周的一切似乎被扫荡一空,蒲生眼中的世界只有这一枪的存在。这一枪仿佛刚才的啸声,霸道凌厉,威势无双,充满了王者之气。在这一枪之下,人们除了颤栗发抖,竟是不敢生出半点抵挡的勇气。
“嗥——”
蒲生厉声长啸,竭力挣脱石青气势的压迫,手中长槊拼命拨打过去,试图拨开这一气势凌人之枪。
“趴!”
马槊、长枪再次相交,这一次的声音与以前截然不同,短促而有沉闷,似乎两件杀器并未真地相交,只是两件杀器裹挟的气流相互碰撞。
响声乍响,蒲生蓦然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蝎尾枪。。。
蝎尾枪与马槊相交后,没有惯性使然的弹出崩开,反而一扭一晃,百炼钢顿时化作绕指柔,龙曲蛇盘一般,从马槊前端旋转着急速掠来。
怎么可能!
蒲生脑际刚刚划过这个念头,突觉心口一凉,冷冽的寒气呼啦涌进体内。他骇异地看了眼扎在心口的铁枪,随即抬眼盯着石青,喃喃道:“你——敢杀我。。。”
“我只不过清理了一件垃圾。”
石青淡漠地说着,双手使劲一挑,蝎尾枪斜向上划拉,在蒲生心口和左肩之间切割出一道倾斜的血线后,从肩胛骨处蹦出,枪刃之上模糊一片,沾满了蠕动的心肌。
蒲生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即一头栽倒,只是丑陋的面孔上布满了骇异和痛楚。
“生郎死了——生郎死了。。。”
枋头军铁甲士慌乱地惊叫起来,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威猛无铸,罕有对手的蒲生会在单打独斗中被人击败杀死。
一旦不敢相信的事情真的发生,对人的打击尤其沉重。
枋头军看到那个只比常人高大一点,只比常人剽悍一点,只比常人冷漠一点的石青,向撕破布袋一般,将他们心目中的天神撕成粉碎,他们仿佛看到了恐怖之极的鬼怪,连最后的一点勇气都消失了,一边惊惶地叫着,一边向后逃去。
石青没有追击,他冷漠地看着枋头铁甲士溃退,看着陷阵营士卒追上去,将落后的敌人一一打倒砸烂,看着枋头军本阵令旗招展,传令兵四处奔走。他静静地等待着,等待蒲健盛怒之下的报复。那时,将是他为孙叔报仇出气之时。
蒲健的报复来得很快,当诸葛羽一帮人搀扶着石青刚刚退回营垒。枋头军本阵动了,全军出动。
梁椤率两千精骑和八千步卒绕到白马渡之东,试图从后寨攻打新义军;王堕率两千精骑与五千步卒绕到白马渡之南,从侧翼攻到;蒲健本人率近两千精骑和八千步卒从正面猛攻;除了对新义军北部水寨无能为力外,枋头军兵分三路,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同时发动攻击。
“景略兄。蒲健既然出此浑着,你和逊之商量一下,好生给他点教训。石某心绪不佳,今日只想当杀将,上阵杀敌,防守之责,拜托你们了。”
石青牵过战马黑雪,一边整鞍,一边带着些抑郁交代王猛、韩彭。
石青话中之意,王猛、韩彭都很清楚。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这个“十”并非实指数量,而是指攻方拥有防守方不能正面对敌的威势,如此才可分兵围之。
枋头军与新义军目前的态势显然不是这样,枋头军占有数量上的优势,新义军占有地利,兼且单兵素质略高一筹,双方一攻一守,势均力敌。枋头军若是分兵,会在某个局部战场上丧失数量优势,容易被新义军所趁。
蒲健绝非良才,但也不是庸才;多年军旅生涯的磨练,使他行事中规中矩,自有法度,这样一来,对新义军造成的威胁就不会很大,同时,新义军也不能给枋头军带去多少伤害。以至于战事迁延,一直都是不温不火的。
蒲生的死激怒了蒲健,盛怒之下,他免不得急于报复,以至于弄出分兵三向,全面攻击的蠢着。对于这样的机会,石青不会放过,韩彭不会放过,王猛更不会放过。
午后未时正,新义军士卒匆匆进食休整了片刻,三方枋头军齐至攻击位置,随即同时向白马渡展开攻击。
王猛和韩彭商量一番之后,决定拿数量最少从南边攻击过来的枋头军开刀。
新义军占有地利,有营栅遮挡,枋头军难以发现营寨内人马调动。韩彭在营垒东、西两个方向各布一千五百人坚守,将石青的亲卫营以及陷阵营、锋锐营等四千多精锐秘密抽调至南边营垒埋伏下来。
一切就绪后,南部营垒假意抵挡不住,放王堕部靠近营寨。当枋头军填平两处壕沟,蚁附攻寨时,亲卫营的几十部连弩先行发怒了,一通喷*射后,营寨不攻自毁,向外倾倒过去。
枋头军惊愕之中,石青率陷阵营最先杀出,其后是亲卫营、锋锐营等几千新义军精锐。双方人数相差不多,单兵素质却是天差地远;刚一照面,王堕部就被杀得人仰马翻,纷纷溃退。
新义军趁势追击,一直追过壕沟数十步,遇到上前接应的枋头精骑后,才在弓箭手的掩护下退回。
这一次反突击杀敌不过千余,却彻底打垮了王堕部的士气,王堕收拢残兵后,再不敢冒险轻入,远远离开营寨,指挥残部虚晃进攻,以便应付蒲健。
新义军占了点便宜之后,留下千余人防守南部,大部悄悄转移到营垒东部。
营垒东部防守面宽,梁椤部有八千步卒,人数优势明显;王猛担心出现意外,反突击会将新义军陷进去,因此建议调换战法,故意露出几道破绽,让枋头军由此进入营垒,新义军集中优势兵力,在营垒内布置陷阱,杀伤敌人。
梁椤吃了几次苦头后,发觉不对,攻势渐渐迟缓下来。
东、南两方进攻迟缓下来后,新义军得以集中人手,专心应对西边的蒲健。
蒲健率军猛攻一阵,渐感乏力,随着怒气消泄,他认识到自己的莽撞,于是调整攻击方略,派人调回东、南两路人马;试图集中人手专一在西路突破。当他得知两路人马都有不小的损折后,他担心士气不振,强行攻打无益;于是下令收兵回营,来日再攻。
石青脑际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愿意去想,一心冲阵杀敌;待枋头军退下后,伤痛渐渐沉淀下来,他也有些疲累,于是绰着蝎尾枪来到营垒土坎上坐下歇息。
喝了些水后,石青命亲卫唤来轻骑营信使,对他们说道:“汝等赶回范县,向新义军各营各部传石某将令:即刻起,权翼任范县督帅,各部新义军包括后续赶到的禁军魏统部,尽皆归入麾下,听其调度指挥。传令权翼,务必小心应对,决不允许南岸枋头军逃脱;若让枋头军逃窜至青兖腹地,骚扰了民生,让他提头来见石某。”
几名轻骑营骑士应诺称是,随后收拾鞍鞯,准备离去,却被一旁的王猛拦住了。
“等一等!”
王猛喊了一声后,走近几步,凑到石青身边,低声道:“石帅若想重用提拨权翼,日后机会甚多,不必急于一时。”
石青有些诧异,说道:“景略兄误会了,石某并非是想借机提拨权翼,而是因为范县战事需要权翼督帅;蒲雄并非易于之辈,遍观范县领军之将,唯有权翼可与其相比。”
“石帅说的是。”
王猛颌首,脸上做出一副甚为赞许的模样,口中却道:“权翼才智确实担当的督帅一职,只是此时却不宜督帅新义军和魏统部禁军。权翼乃是滠头旧人,身份不清不白,若为客卿,范县各部尚能同心戮力;若为督帅,只怕各部反会离心。平常之时,上下之间有隙,自可慢慢调度,逢此紧急关头,必须保证上下一心,戮力共事;哪有时间让诸将彼此了解缓和?王猛担心,若是权翼出任督帅,不等对手来攻,范县新义军先就乱了套。”
什么是世事洞明?这就是世事洞明!
听了王猛一番话,石青瞿然一惊。自己受先入为主的影响,没有考虑手下诸将的心思,随意任命权翼为督帅,确实莽撞了。
想到这里,石青对王猛郑重一揖,道:“多谢景略兄指点。石青莽撞了,不是景略兄提醒,差点误了大事;嗯。。。以景略兄之见,该当如何才会稳妥?”
石青这一揖,让王猛有些措手不及,他想伸手去扶,忽然意识到不妥,慌忙之下,又是躬腰,又是作揖,忙乱了一阵,这才说道:“石帅。魏统部五千禁军精骑对新义军有大用。只是此人资历似乎比石帅还要深,对石帅只怕也未必服膺,遑论他人。以王猛之见,石帅当亲往范县坐镇才是。”
“石某去范县?”石青眼光粲然一闪,试探着问道:“景略兄之意,莫非是从范县方向突破枋头军?”
王猛会心一笑,道:“蒲健今日受挫,只怕需要时间重振士气,王猛猜测,白马渡战事很可能会僵持几日。石帅若是趁此时机,将范县南岸敌军先行解决,等于砍去枋头军一臂。呵呵。。。一条臂膀没了,枋头军应该会调整攻击策略吧;到时,新义军再寻机而动,总之是要一点点耗死他们。”
石青点头赞同。在此之前,他就有意将战略重心向范县战场倾斜,从侧翼突破瓦解枋头军的攻击势态,只是孙俭战殁的噩耗打乱了他的思路;此时得王猛提醒,他的心思再度转回到战局上来。
和王猛商讨了一阵,石青唤来韩彭、丁析、王龛、万牛子、诸葛攸,将自己的打算传达给诸将。
石青听取了王猛的意见,没有任命他为白马渡留守督帅,而是任命威信最高的韩彭为白马渡督帅,诸葛攸为副,协助韩彭防守。王猛以军帅府长史的身份超然于外,对军务有建议咨询权,没有统带权。
“逊之!王景略之才远超跻内,绝非寻常。一旦有事你要与他多商议;他若有建言,你当多多听取。切切不可怠慢。”诸将退下后,石青单独留住韩彭,反复叮咛。
韩彭重重地点头,道:“石帅放心,末将早就看出来了,石帅是把王景略当军师用的,末将怎敢马虎。”
军师?王猛之才岂是区区军师二字可以形容的?
石青不禁莞尔,他知道在很多人的印象里,军师这个称号远比治国之能臣、平乱之统帅更为厉害,更为神秘;这样对提升王猛的名声倒是好事。笑了一笑,他没有多作解释。
天黑以后,石青率亲卫营悄悄从后寨出发,离开了白马渡。
据轻骑营禀报,范县南岸大约有九千余枋头军。
与枋头军对峙的新义军马、步合计有五千人,算上即将抵达的魏统部五千骑以及九百余亲卫营,明日一早,新义军将在范县集结出一支包括七千多骑,三千多步,总计一万一千人马的大军;在占据了明显的数量和质量双重优势后,缺少辎重补给的枋头军只有死路一条,在骑兵的监视下,连逃跑都不可能。
胜券在握,大局已定。
石青唯一担心的就是今夜,担心夜晚会出现意外变数。为此,他命令报信的轻骑营士卒先行赶赴范县传达命令,任命祖凤为临时督帅,会同侗图、权翼、孙霸、左敬亭等人,严加戒备,盯死枋头军。
石青的小心没有白费,这一番筹措断掉了南岸枋头军最后的生路。
午后时分,衡水营在范县河段刚一露面,蒲雄立刻意识到南岸枋头军可能难保。这个时候,顺流而下的枋头军船只抵达不久,只向南岸运送了十余船辎重,辎重甚至还未来得及吊装上岸。
蒲雄叹息一声后,唤来蒲法、蒲坚两个儿子,吩咐道:“蒲法。你带蒲坚即刻渡河到对岸去,上岸之后,整肃部众,向东佯动,做出寻机渡河的态势;为父会命令船队顺流而下,与你部配合。不过,你切切记住,为父需要你做得是吸引敌军注意,不是当真渡河;佯动一日后,你即刻率部回转汲县,与你伯父会合。”
蒲法闻言有些不解,嘴唇蠕动了一下。
蒲雄明白儿子的心思,当下无奈地解释道:“对方船队厉害,来去迅速;我军船队不是对手,若当真渡河,很容易被对方所乘;稍一不慎,只怕我军剩下的万余人再难以保全。对手并非平庸之辈,你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说到“我军剩余的万余人”时,蒲雄的心一抽一抽的痛。两万五千大军,截至目前伤折五千。其中有三千多伤亡是和新义军交战造成的,还有一千多伤亡付出的毫不值得,他们白白被黄河水吞没了;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枋头军得到的结果不是渡河成功,而是陷入了绝境。九千人啊,最终不知能逃出几人。
赶在衡水营抵达前,将儿子送走后,蒲雄请来氐人督护毛贵,直言不讳地说道:“毛督护。眼下我军深陷绝境,势难万全。唯今之计,唯有突围求生。只是对方有两千多骑,甚是麻烦,若是白天突围,不出三十里,便会被追杀至死。我意趁夜突围,督护以为如何?”
毛贵点头称是。
蒲雄又道:“对方军中似乎有能人,全军若是一起突围,一旦被对手识破,只怕尽覆。以雄之见,不如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向*,赶到白马渡与我兄长会合,一路向西冲,深入敌军腹地,一路烧杀,出出心头恶气,然后寻机在下游渡过黄河,返回枋头。不知毛督护意欲从哪一路突围?”
毛贵口一张,正准备选择向西突围,脑际突然灵光一闪:对方军中若有能人,肯定会在西路严密把守,另外西路通向白马渡,那里是敌军主力所在,一旦被识破,布下重兵拦截,只怕难以安然冲过。东路则不然,东路看似对方腹地,其实兵力已被抽空,要不然也不会只见西路援兵,不见有援兵从东路而来。如此看来,向东看似险着,其实更安全。
想明白其中关窍,毛贵闷哼一声,怒道:“新义军欺我太甚,毛贵早已是忍无可忍,今夜愿领麾下人马趁隙杀入青、兖腹地,好生烧杀一番,为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
“毛督护有心了。蒲雄替死去的兄弟谢过毛督护。”
蒲雄淡淡地附和了一句,随后道:“那便如此定了。蒲雄这就传令,让兄弟们早生休整,今夜二更时分,我们一东一西,同时突围。。。对了,枋头船队已往下游而去,毛督护若是安然突出重围,请留心打探船队行踪,若能得船队相助,渡河容易许多。”
毛贵闻言,心中又是一喜;和蒲雄说了一些道别祝福的言语后,自去准备突围事宜。
这一天的夜色,朦胧晦暗;弦月被薄薄的阴云遮掩,光华透过云层后显得雾蒙蒙的,隐约给大地照了些亮,却并不明朗,这等光亮,正好适合突围。
二更时分,南岸枋头军悄悄集结成两支人马,每支大约四千五百人;一支由蒲雄统带,准备向西突围,一支由毛贵统带,准备向*围。
因为新义军堵住了东、南两个方向,毛贵和蒲雄商议后,决定让蒲雄的人马先行出发,新义军发现动静后,必定会向西追赶,这时便会露出空档;毛贵便可趁机率部向*围。
“出发!”
蒲雄压抑着声音低沉地下令。
队伍沿着金堤开始向西蠕动,蒲雄对毛贵一拱手,道:“毛督护一路保重。”随即转身快步进行,没多久,身影便融入到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