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章去战斗吧

如烟似帐的灰黑色雾气笼罩了东枋城,暮霭重重之中,石青踏进了西寨门;守护寨门的新义军士卒告诉他,王督率正在收降雷弱儿残部。

石青欣喜不已,当下派人去衡水营传令,将河西的几百匹战马和滠头骑士以及权翼派来的那个士卒一并渡到河东;又派人前去轻骑营传令,命令轻骑营前往渡口集结待命。诸事吩咐完毕,他带了左敬亭等兴冲冲前往城东寻找王猛。

王猛得到通报,抛开琐事,早早赶来迎候;一见石青,立刻上来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禀报石帅。东枋城战事已了。猛幸不辱命,联军以损折八百将士的代价,拿下枋头军雷弱儿残部。自此,石帅可以收回王猛东枋城督率之职。”

“景略兄辛苦了!不过,这副担子却不能马上卸下。”石青搀起王猛,把臂而行,缓缓解说道:“景略兄有所不知,东枋城战事并未了结,更艰难的也许还在后面。。。”

王猛闻言,瞿然一惊,疑惑地望向石青。

“是这样的。。。”

石青将枋头军的动向和自己的推断一一向王猛叙述明白,然后问道:“景略兄以为石某应对之策是否合适?”

石青剖解的严密无缝,应对之策也算合情合理。换作几日前的王猛,定会赞许不已;如今不同,此时的王猛显然成熟了许多,亲眼目睹滠头军离奇大败后,他已然明白,有些事情是不能以常理来推断的。

沉吟半响,王猛斟酌道:“敌军有何变化,是否依照我等设想,尚难断定。以猛之见,石帅当早备应急之策,以防万一。”

“善哉斯言!新义军得景略兄襄助,如虎添翼。。。”石青抚额庆幸。事实上,石青也认为自己的推断有些想当然,并没有很大把握,一听王猛提醒,立刻欣然接纳。

两人叙叙说说,不知不觉来到麦场。

麦场上很热闹,东一堆、西一堆到处都是将官士卒,其间不时传来阵阵呵斥和求饶之声,这儿是新义军收降雷弱儿部的现场。

望着麦场中心的辎重车辆,石青吩咐道:“景略兄,请即刻准备三千轻骑七日辎用粮草甲杖,运到渡口船上,以供轻骑营突袭枋头腹心所用。”

“王猛遵命!”王猛行礼告退,自去调运辎重。

石青闲来无事,便走到降兵之中,随意地叙话家常,顺带打听枋头内部底细;悠闲漫步之间,降兵之中,一个蜷曲着的魁伟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夜色不知不觉降了下来,麦场上点了几堆篝火,还有一些零散的火把照亮。火苗闪烁之中,那个身影软软地瘫坐地上,身子大半隐没在黑暗之中,只一张虬髯虚张的枣红脸庞暴露在火光之下。那张脸上布满了疲惫,脑袋无力地支在膝盖上,看起来颓废之极。

石青认出,这人是雷弱儿。他原是高大威猛之士,此时身子蜷起,被落寞沮丧团团笼罩,看起来似乎比寻常人更加的愁苦。

想了一想,石青缓步踱了过去,摆出居高临下的口吻,不屑地望着雷弱儿,问道:“怎么啦?死了老子娘?”

耷拉的眼皮被挑衅的问话激得倏地张开,露出一对幽黑的眸子,眸子中火光跳跃,愤怒的火焰恨不能将石青烧为灰烬,直到看清来人后,光芒才黯淡下来。

雷弱儿认出石青是前次交战过的对手,地位似乎不低的样子;鼻翼急速扇动了几下,他出了道长气,旋即垂下头去。

“汝一介羌人,杀了几千族人不见半点沮丧;战败被俘,没法子之事,怎么就像死了老子娘似的,沮丧成这般模样?难不成汝无心归降,意图待机反叛不成?”石青没打算轻易放过雷弱儿,话语如刀似剑,劈头盖脸地砸过去。

作为降将,身处嫌疑之地,原本就让人不放心,石青直指他意图反叛,让雷弱儿没法再保持沉默。他咧咧嘴,一摊手,做出坦然的样子,苦笑道:“小兄弟。这是乱世,为了活下去,雷某眼中从来没有氐人、羌人之分,只有敌我之别。两军交战,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想为滠头羌人报仇吗?那就动手吧,既已沦为鱼肉,雷弱儿认了,绝不会动手反抗,小兄弟勿须多费唇舌,栽赃诬陷。”

雷弱儿一番话说得光面堂皇,又是一副认栽的面孔,弄得石青反倒难以着手。眼光一闪,石青改变了讥刺的口吻,却依然穷追不舍地问道:“汝有心求活,今日得以受降活命,岂不遂了心愿。汝如此沮丧到底为何?”

雷弱儿不敢在受降之初便得罪对方大将,是以明明对石青很厌烦,却依然无奈地回答道:“小兄弟,雷某侥幸保住性命,原本可喜,只是。。。正如小兄弟所说,雷某率军攻杀好几千滠头羌人,这些人的父母兄弟定然对雷某怀恨在心,日后相处难免生出些是非。再则,雷某并非单身一人,有妻室儿女,还有上千的部落生民。雷某战败受降的消息一旦传出,他们可就惨了。思及此处,雷某怎会不沮丧担忧?小兄弟,你说是否如此。”

听雷弱儿提及部落家人,石青眼睛一亮,顿时笑了起来。弯腰蹲下,石青逼视着雷弱儿,悠悠道:“原来汝为此烦忧。不妨的,只要汝听令行事,些许小事交给石某解决就是了。”

“小兄弟是。。。”雷弱儿狐疑地望着石青。

石青一笑,道:“某乃新义军军帅。石青石云重。”

“啊!原来是石帅。”雷弱儿慌忙翻身起来,行礼道:“雷弱儿不知,唐突无礼了,请石帅责罚。”

“不知者不为罪!”石青呵呵笑着,搀起雷弱儿道:“汝可信得石某?只要汝诚心归降,以令行事,石某必定为汝去掉后顾之忧。”

雷弱儿恭声道:“雷弱儿既已受降,必定唯石帅之令行事,但又吩咐,绝不敢怠慢。”

石青微微颌首,笑眯眯地盯着雷弱儿上下左右地打量,瞅得雷弱儿心中发毛,额头冒汗的时候,石青才开口说道:“汝降得是新义军,不是滠头军。是以,汝勿须担心滠头羌人是否好相处,若是是非,自有新义军与汝作主。这第一桩心事立时可去;至于汝之家人部属吗。。。”

石青凑近一点,低声问道:“他们屯耕何处?只需道明地点,石某便即派军将他们接应出来,迁往青、兖居住。呵呵。。。日后便可与汝团聚了。”

接应出来!迁移青兖!

雷弱儿闻言霍然一惊,他那一部南安羌人军屯地位于西枋城西南方向的共县,距离淇河不远,也就七八十里的距离。可那里是枋头核心区域,上前老弱妇孺,拖家带口,想从军屯地密布的枋头中心逃出来,谈何容易?

看着石青笃定的神色,雷弱儿咽了口唾液,为难道:“启禀石帅。南安羌族军屯于共县,想从那里逃出来,只怕。。。”

“此事石某已有定计。汝勿须担忧,直管安排几个心腹人手做为向导便可。”石青很有气概地一挥手,拍板定钉。截然道:“事不宜迟,汝快快将军中可靠心腹唤来,带上信物,石某立时要用。左敬亭,你陪雷将军走一趟。”

石青雷厉风行,说办就办,指使左敬亭拥着目瞪口呆的雷弱儿寻找心腹人手。

过了一阵,左敬亭陪着雷弱儿和四个羌人过来。来到近处,左敬亭不易察觉地对石青摇摇头,示意几个人没能私下接触。石青招呼左敬亭将四个羌人带走,随后对雷弱儿说道:“雷将军且请静候佳音,石某必定会将南安羌人带出枋头。”

说罢,石青微笑着一颌首,径直前往渡口。

来到渡口之时,衡水营尚未驾船赶到,东枋城的辎重车辆摸索着向西赶来,也还未到。只有轻骑营集结完毕,一千五百骑默默地矗立在淇河东岸。

这是一次最适合轻骑营作战方式的行动,也是轻骑营第一次独力作战;一旦成功,这一类兵种从此将在历史舞台上崭露头角,大放光彩。石青骑着黑雪,绕着轻骑营转了一圈,默默打量着这支队伍,眼光从每一个骑士身上扫过。

忽然,他眼光一凝,盯在一个纤秀挺直的骑士身上再也移不开了。

白马银枪,细腰俊面,那个骑士是祖凤。

望着那个挺直的身影,石青蓦然一阵内疚。回师之时,他和祖凤匆匆见了一面,随后战事频繁发生,两人身处两个战场,各忙各得,以至于近在咫尺,却再没有见面。

念及此处,石青心中一柔,扬声喊道:“凤儿。你过来一下!”

听见喊声,祖凤没有回答,只默默地提了凤尾枪走过来。

石青跳下黑雪,迎上一步,不自觉地伸出手,紧紧篡住握住祖凤的小手。

祖凤螓首微抬,幽黑的眸子里映满了星光,星光来回流转,全都倾泻在石青身上。“石青哥哥。”她轻声低唤着,简简单单的一声呼唤从她口中吐出,却似包含了千般牵挂万种思念。

石青感觉自己已被浓浓的柔情包围住了,他忍不住脱口说道:“凤儿!你不要去作战了,以后跟在我身边吧。”

祖凤嫣然一笑,美丽的脸庞向花儿一样绽放开来,十分开心的样子;俄顷,她稍稍收了一些笑容,摇头说道:“不行的。石青哥哥。祖家的儿女不允许退缩;为了祖家的荣耀,凤儿需要战斗,需要一直战斗下去,直至驱除胡虏,恢复中原。”

石青心头一震:不知不觉间,昔日的小女孩已成长为能够担当的真正战士了!

凝视着心爱的女人,石青深沉地说道:“凤儿。我为你感到骄傲,你无愧于祖家儿女的称号。去吧。去战斗吧。用战斗唤醒我们血脉中沉淀的血性和勇气,用战斗捍卫我们的亲人和家园。去吧。去战斗吧。为了祖先的荣耀,为了汉家的尊严,为了民众的安宁。毫不畏惧,永不退缩地去战斗。凤儿。我的女人,放心地去战斗吧。你若瞎了双眼,我的眼睛就是你的眼睛;我会为你描述春天的美丽,秋天的寥廓;你若断了双腿,我的一双腿就是你的双腿,不管走到哪里,我都会背着你;你若是断了双手,我的手就是你的手,我会喂你吃饭,为你穿衣。你若是战死,我会给你立一块墓碑,上面写着:这里躺着一位真正的战士,她是祖家的儿女、她是石青的女人,所有的人都为她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