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南下东枋城

星月无光,夜空中片片阴云倏忽来去;邺城太子行宫之西,一支大军悄无生息地渡过浊漳水,默默地向南进发。

这是永和六年,闰一月十八日的夜晚。

考虑到邺城南门外浮桥左近可能布有羌人的哨探;石青率麾下新义军、嚁日军、武卫军计五千人,轻装简从,从西门出城,转了一个大圈,绕到太子行宫西侧,于黄昏时渡过浊漳水,悄然南下。

石青比姚襄晚出发将近一天,双方前后相距六十里。这个距离接近大军的侦查覆盖范围,石青不敢再行缩短,率部缓缓缀后,只加紧打探前方动向。

姚襄一夜急行军,清晨时分,赶到安阳亭附近,随即偃旗息鼓,稍事休整。午后,大军再次开拔,向南急行。

深夜抵到黎阳北部,姚襄没有停歇,挥军转向西南,又赶了几个时辰,直到天光大亮,才在东枋城东边三十里外的一处丘陵丛中隐匿起来。

枋头是太行山余脉延伸部,地貌多是低矮的丘陵。丘陵之中,湖河交错,构成了一片纺锤状的水网地带,这个纺锤的中心轴是淇河。

淇河东西两岸各筑有一座壁垒,淇河之东的为东枋城,淇河之西的为西枋城。其中,东枋城如同枋头的东部门户,扼守淇河渡口,西枋城是枋头氐人集聚中心,也是蒲洪老营所在。

接到探报,石青命令大队停止前进,在黎阳西北二十里处就地休整。

石青喊来左敬亭吩咐道:“敬亭!派人联系轻骑营、陷阵营和义务兵,命令他们黄昏之前赶来会合。”

早在离开邺城之前,石青已经派人传令禀丘,命令轻骑营、陷阵营和五千义务兵渡过黄河,在黎阳南部潜伏待命;天骑营、陆战营、衡水营在白马渡口集结待命。

左敬亭刚刚离开,一声吆喝远远传过来:“毒蝎兄弟。队伍怎么停下来了,干嘛不去和我父会合?”

姚益快马加鞭,带着姚若呼喇喇一阵风赶上来,人还未到,大嗓门先到了。一出邺城,姚氏兄弟再次变得意气风发,在石青面前,很有些‘兄长’的架子。

石青眼光一闪,随即迎上姚氏兄弟,诧异地说道:“哦?姚大哥,小弟没对你说过吗?征西大将军因病返回滠头,目前带军统帅是姚襄姚五哥?嗯,小弟忙晕头了,这么大的事竟然给忘了。”

“什么!?五弟!”石青只字未提扎营的原因,可姚益、姚若却顾不得再去追问;一听说姚弋仲因病已返回滠头,族中大军由姚襄统带,两人惊呼一声,当即黑下脸,闷声不言。

石青心中一动,笑道:“姚五哥有五万大军,多我们不多,少我们不少,去早了不定会惹人厌烦。以小弟想,我们不如慢慢走,若是姚五哥大展雄风,一战功成,我们乐得清闲;万一姚五哥遇到阻碍,战事出现不利,我们再冲上去帮一把。呵呵。这功劳可就大了。两位兄长,以为如何?”

“甚好!甚好。。。毒蝎兄弟思虑周详,为兄佩服。”这次姚益没有吭声,是姚若抢先应答的。

大军没有扎营,五千将士成团成伙,随意地聚在原野上进食、饮水、睡觉。垄间的冬小麦长的有一寸多高了,干枯的草地下,一簇簇新绿刚刚冒头,湖泊的冰层早已消融,露出一汪汪青碧净澈的春水。

石青盘膝坐在一块平整的干土上,一边咀嚼着干粮,一边听王猛说话。

“。。。姚襄今夜必定会突袭东枋城,夺取渡口。站稳脚跟后,挥兵西进。”王猛倾斜的身子用力一挺,异常肯定地判断。

石青点头赞同。

“。。。战事之初,蒲洪猝不及防,必定吃亏,姚襄会占据一段时间的上风;蒲洪反应过来以后,会利用地利以及人数优势,展开反击,双方会形成一段时间的僵持,然后,才是决定胜负的时候。”

王猛分丝剥茧细细分析了一番,最后劝谏道:“石帅。双方混战之时,不是新义军参战时机,我们应该退避得更远一些才是。”

王猛分析的有道理,不过,石青很清楚,这场战事的进程、结果和王猛推算完全不一样。想了一想,他婉转地否定了王猛。“景略兄,战争总是充满了意外,不是常理可以理解的,我们应该做好预防万一的准备。”

“可是。。。”

王猛正欲争辩之时,一个颤巍巍的呼喊远远传了过来。“石青哥哥。。。”

喊声略微有些沙哑,可是,听在耳中,这份沙哑不仅没有影响声音的美质,反而让声音变得更为缠绵,浓浓的思念,无尽的相思,尽在其中。

“石青哥哥?这是谁?”王猛愣怔之间,只见石青一下跳了起来,飞身跃上黑雪。大叫一声:“凤儿!”打马向东边狂奔。

“凤儿?女人?”王猛凝神向东边望去,只见一支马步混合的队伍逶迤而来,一骑白马冲在最前,将大队伍远远甩下,迎上石青奔去。“石青哥哥”的喊声正是她发出来的。

在王猛饶有兴趣的目光审视下,石青与祖凤迅速接近,两马交错之时,石青伸臂一搂,一把将祖凤从白夜上搂过来,紧紧抱在怀中。

“凤儿。。。”石青附在祖凤耳边轻声呼喊。

“石青哥哥。。。”祖凤趴在石青怀抱里低低回应。

几个月的离别,几个月的相思,在声声轻呼中荡漾氤氲,将两颗心紧紧包在一处。两人似乎忘记了其他的存在,忘我地相互拥抱相互依偎,很久,很久,都没有分开。

“石青。这就是祖凤妹妹吧?”一个清丽的、带着一丝调笑的声音蓦然响起,粉碎了两人世界。麻姑一身得体戎装,俏立在三步外,一双黑眸骨碌碌直在祖凤身上打转。

祖凤瞿然一惊,从石青怀中抬起头,警惕地瞪着麻姑,直愣愣地问道:“你是谁?”

“我是麻姑啊。祖凤妹妹直接叫我姐姐就行。”麻姑笑面晏然,很大度的样子。

“哼!姐姐?”祖凤不易察觉地低哼一声,带着三分黯然望向石青,嗔怪道:“石青哥哥。这。。。”

“嗯。。。麻姑是我在邺城认识的。。。”

石青咽了口唾液,讷讷着想着怎么解释,不经意间一转头,却看到万牛子、侗图、崔宦、燕九等一帮人聚在一处,不时向这边瞟上一眼,正嘿嘿偷笑。当下大冏,忙哄祖凤道:“这事说来话长,有时间再和你细说,眼下军务要紧,顾不得这些。呵呵。。。你们两个先聊。”

说着,石青一跃下了黑雪,慌慌张张跑了。

新义军大部到来后,石青麾下聚集起一支一万二千人的大军。姚氏兄弟张口结舌之际,对石青刮目相看。再次恭顺了许多。

黄昏之际,大军开拔,一边盯着姚襄的动静,一边缓缓向南靠近。

亥时正中,斥候回报,姚襄于戌时初展开行动。滠头大军分成前、中、后三军;前军是一万精骑,分左右两队斜插东枋城两翼,似乎打算遮蔽东枋城四周。中军三万五千人,一万轻骑,两万五步卒,攻击目标直指东枋城;后军只有五千人,全是步卒,押解粮草辎重,正向东枋城缓缓行去。

“戌时?大军轻装急行,一个半时辰差不多可以行三十里。”

王猛掐着指头,计算了一阵,道:“如果不出意外,这时候,姚襄应该正在攻击东枋城,他的前锋军应该拿下了淇河渡口。”

“嗯,可能吧。”石青沉思半响,突然喊过左敬亭,吩咐道:“传令下去。全军火速前进,赶往东枋城。派人前往白马渡口,命令诸葛攸督率衡水、陆战、天骑三营乘船赶往淇水入黄河口,就地待命。”

“石帅不可!此时,新义军距离东枋城不到五十里,大军急行,必会被人查知。还是距离远一些为好。”

王猛骇然变色,他原本就不同意新义军火中取栗,来搅这趟浑水,只是犟不过石青,于是,他打定主意,劝石青不到最后一刻不要轻易参战;没想到刚刚开始,石青就要亮明旗号,参与进去了。这算隔岸关火?是渔翁之利?

“景略兄放心。石某心中自有成算。”石青微笑着,摆手阻止王猛继续谏劝。

一路急行,丑时末,新义军距离东枋城不到二十里。斥候再次回报:姚襄大军于子时初发起突袭,一个时辰后,拿下了东枋城和淇水渡口。随后留下后军驻守西枋城和渡口,前军、中军连夜过河,杀奔西枋城。

“打赢了?这么容易就拿下啦?”石青闻报后愕然一愣。

历史上对于这一战并没有详细的描述,石青不知道战事具体过程。不过,以他猜想,枋头必定有所防备,才能很好地应对羌人的突袭。既然有所防备,怎么可能被羌人如此攻下。莫非其中有诈?

“怎么办?”王猛沮丧地问。

“继续前进,向东枋城靠过去。请姚大哥、姚三哥过来,让他们派人去和东枋城内的羌人守将取得联系,避免误会。”石青考虑了一下,再次强调道:“传令!全军务必于辰时赶到淇河渡口,不得延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