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军帅府长史

泣声止住了。

姚若目瞪口呆,懵懂地瞪着石青,弄不清这人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难道姚三哥认为小弟会去告密?”石青诧异莫名,不解道:“我们可是兄弟啊!”

石青的反应让姚若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下来一半,可还依旧悬在半空。他知道,石青和李闵走的很近,石青会为他背弃李闵?

石青亲热地解释道:“姚三哥不用怀疑,武德王意欲结好征西大将军(姚弋仲虚领职衔),待之以诚,故此早有心令二位兄长归回滠头,不会强留二位兄长。”

对石青这番话,姚若半信半疑,不过,他的心总算落下大半。迟疑片刻,姚若试探道:“依毒蝎兄弟所说,我和大哥可以随意离开邺城了?”

“最多再过五天,二位兄长便可自由进出邺城。”石青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处治罢石氏,朝政平静下来之后,武德王会亲自召见二位兄长,可能另有口谕需要带给征西大将军。到那时,二位兄长就可返回滠头与家人团聚。小弟在此提前恭贺了。”

石青说着,喜滋滋地抱拳对姚若做了一揖。

姚若没有半点喜气,听了石青一番话后,神色阴晴不定地变幻来去,不知在想什么。

石青眯眼瞥了一眼,随即淳淳劝道:“小弟已将其中缘由道明,请二位兄长切勿再行莽撞之事,否则,城防军辨认不明,伤到了两位兄长。悔之晚矣。”

姚若身子一跳,惊醒过来,随即一把抓住石青,恳求道:“毒蝎兄弟,请帮忙禀报一声。我想即刻求见武德王,得到口谕后,离开邺城,回转滠头。”

“干吗这么急?早几天晚几天又有何妨?”石青直直审视着姚若,等他解释。

姚若嚅嗫了一阵,道:“嗯,是这样,我和大哥离家日久。。。对,就是因为这,一想到回家,归心是箭,一刻都等不得。。。”

“哈哈哈——”姚若说罢,石青仰天大笑。笑了一阵,他面色突地一寒,冷声说道:“姚三哥急于离去,不是因为想家吧。以石青看来,原因是征西大蒋军意欲攻打邺城,发兵在即;二位兄长担心消息传来,武德王会对二位兄长不利。是么?”

姚若脸刷地一下白了,身子一软,委顿在地,直等卫兵进来,捆绑受死。他很明白,石青消息的来源肯定是武德王府,武德王府知道了这些,还会放过自己和兄长!?

“姚三哥无忧,事情未必如你所想的那般。”石青声音再次变得温和起来。“武德王和石青以为,征西大将军挥兵南下,未必是冲着邺城来得。”

姚若被揉来捏去,一会儿惊喜莫名,一会儿如坠冰寒,飘飘然已不知身在何处,听了石青这番言语,身子死鱼般弹了两下,恢复了一丝生气。

“征西大将军乃知兵之人,若真有意对邺城用兵,会与附近的石琨、张举合兵一处才是,哪会在邺城大捷之后,士气正旺之时,孤军前来找死。。。”

石青说到这里,姚若心中一动,果然觉得蹊跷。他很清楚,滠头满打满算只能集起六万兵马,其中大半还是青壮。这点人马,长途跋涉来到坚城之下,不可能取胜;父亲怎么会出这种笨着?当下,竖起耳朵听石青分析。

“。。。羌人世居略阳,迫于石虎淫威,这才迁居中原。石赵灭亡,失了管束,以武德王想来,征西大将军许是动了西归之念。羌人西归,枋头是必经之路,枋头在氐人蒲洪控制之下,他亦是略阳人,对关中觊觎已久,绝不会允许羌人先行入关。征西大将军若欲西归,必定要拿下枋头,打开西进之路。只是蒲洪兵强马壮,有地利可依,并非易于之地。所以,征西大将军很可能打着伐邺的旗号南下,然后出其不意,突袭枋头。。。”

对啊!姚若一拍大腿,霍地站了起来,精气神又回来了。石青分析的很有道理不说,与姚若而言,重要的是,只要武德王如此认为,就不会为难他们兄弟,性命因此可以保全。

姚若欣喜之即,石青锦上添花,随后又给了他一份大礼。

“。。。石赵强迁羌人入内地,属于*,武德王有心取缔,是以,征西大将军西归,武德王不仅不会阻拦,还会相助。即便是与枋头蒲洪为敌,也再所不惜。武德王之所以将两位兄长暂时留在邺城,就是为了以后便于联络征西大将军。”

石青似笑非笑地望着姚若,调侃道:“如此这般,姚三哥可否能安心在邺城多待几日?”

“属下甘愿听从虎贲将军吩咐。”姚若已被石青揉捏的服服帖贴,哪敢再以兄长自居,‘属下’‘虎贲将军’叫的诚恳自然,发自肺腑。

石青轻笑一声,道:“姚三哥勿须客气,你我兄弟日后还长着呢。呵呵,不知姚大哥哪里不舒服?小弟略懂医道,愿效绵薄。”

姚若黑脸蓦地一红,吭哧吭哧说不出话。

石青瞧见异处,心中一闪,忽然省悟过来,大笑道:“原来姚大哥是心上有恙,姚大哥为人实诚,只怕见到我时会露出破绽。是以不敢前来。哈哈。。。好吧,小弟就不去探视了,免得姚大哥脸上挂不住。”

姚若讪讪一笑,随后告辞而去。

石青喊来韩彭、丁析、王龛、诸葛羽,密令新义军暗中戒备,盯紧姚氏兄弟及其部曲,绝不能让他们逃脱。

姚氏兄弟倒是识相,这一夜没敢有任何动作。

天明之后,石青轻松下来,随即喊上左敬亭,前往武德王府,打算向李闵禀报羌人之事。

来到王府一问,武德王不在王府,正在宫中召集文武大臣议大事——立国之大事。

这一天是永和六年。闰一月初二。

司徒申钟等大臣联名上书,请李闵进皇帝位。

李闵推辞,敦请李农进皇帝位;李农不肯,反和群臣一起敦请李闵即位。

李闵再次逊谢道:“吾属故晋(指西晋)人也。今晋室犹存,请与诸君分割州郡,各称牧、守、公、侯,奉表请晋天子还都洛阳,何如?”

领兵省尚书胡睦再次进言道:“陛下圣德应天,宜登在位,晋室衰微,远窜江表,岂能总驭英雄、混壹四海乎!”

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几番逊谢,礼数已足。

于是,李闵道:“胡尚书之言,可谓识机知名矣。”遂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元永兴,国号大魏。

新皇即位,万象更新;礼仪规格需重新审定,敕书文告宣谕天下,赦免谕令需送至各地军屯,宫禁之内更有诸般事物,繁杂琐碎,李闵为此忙得不可开交。石青候了一天,也未能见到,无奈之下,他恹恹回转西苑营地。

回到大帐,麻姑点亮烛火,送上晚饭,石青随意接过,一边沉思,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用着;干粮用完之后,他让左敬亭去请王猛过来叙话,随后对麻姑一笑,挥手示意她回避,。

前段时间,王猛曾跪拜过石青,要奉其为主公;只是,石青没有当真。他信不过王猛,一直没把王猛视作真正的心腹,参与军机。对此,王猛不以为意,依旧如前,每日里在军营读书、散步,或者和看守他的亲卫聊天说笑,显得很超然。

没多久,脚步踢踏声响,王猛不紧不慢地进了大帐,对石青一揖,道:“王猛见过石帅。”

“来!景略兄请这里坐。”石青招呼王猛在帅案一侧坐下,两人距离很近,看起来很亲热。

“石青请景略兄前来,只因为景略兄是个不错的聊天对象。。。”石青斟了一盏茶,递给王猛,随后将石氏被诛尽,李闵称帝,建大魏国等等一一道了出来。

王猛静静地听着,手中茶水动也未动。待石青讲完,他径直说道:“难!”

“哦?为什么?”石青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王猛。

“有些早了。天下未曾归心,过早称帝易于引人妒恨,不忿之辈会因此纠合起来,联手对抗。天下难平了。。。”

石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王猛唏嘘了一阵,蹙眉道:“当今皇上有些做法让人难以捉摸。大捷之前,过于优柔,放走张举、赵庶是最大失着。大捷之后,又过于急躁;石帅可试目以待,称帝之日,便是天下侧目之时。偏生当今皇上只拥有一座孤城。青、兖、徐、豫道路隔绝不说,四州穷蔽困顿,短时间难以提供太大助力。就是广宗乞活军屯,因临近襄国、冀州,也是自身难保,难以提供助力。”

“景略兄看得透彻!”石青赞了一句,忽然说道:“石青有意请景略兄就任新义军军帅府长史一职,不知景略兄是否愿意屈就?”

王猛蓦然一震,心神猛然颤动起来。石青这句话中透出的意味让他又惊又喜。

长史这个职衔不是随便可以任命的。按照魏晋以来的官制,只有开府建衙的大员才能任命长史,石青只是一个虎贲将军,上面还有卫、镇、征几道品级,距离开府建衙有相当大的差距。此时,他任命王猛为长史,便是违制。在这个品级制度森严的时代,违制意味着有自立之心,这是谋逆。

王猛不怕这些,石青若有心自立,谋逆,他反会因此高兴,因为只有这样才有他用武之地,更重要的是,他知道,石青有乱世自立的资本。

以前王猛担心石青没有野心,或者说野心失之偏颇,眼中只有胡汉之争,没有王霸之业。常常为此惆怅满怀。此际蓦然得闻喜讯,心愿得尝,当真是悲喜交集,难以自制。

心神激荡之下,王猛顾不得失态,俯身叩首,凄苦悲泣:“王猛山野村夫,愚钝蠢笨,承蒙石帅不弃,委以重任,此生唯有鞠躬尽瘁,以报知遇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