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权即有钱,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在李农这得到了很好的验证。
今日之李农已经不需要抠门了。珍禽异兽、美酒佳肴,流水价地送上来。可石青偏偏没了胃口。
“兄弟!来,干了这杯。以后新义军和乞活军就是一家。兄弟跟着总帅只等着享受荣华富贵吧。哈哈。。。”周成举杯,赤*裸*裸*地发出招揽。石青木然举杯,索然饮下,没有任何言语。
石青所在的是李农府上正堂,因为李农一直以来的低调,这间正堂与武德王府的相比,显得比较狭窄,放了十几张矮几便显得有些拥挤。
正堂内两人一席,坐了三十来人。石青和周成共坐一席。
堂中诸人,衣着驳杂,有文有武,有布衣有纱袍,有吏员有高官,老少青壮,形容各异。其中除了李农、周成,石青隐约记得那个有着三绺美髯的老人是侍中王衍、那个温文尔雅的中年人是中常侍赵升,其他大多不识。
即便不识,石青也知道,这些人俱是李农倚重的心腹——自己有幸也成为其中一员。与此同时,石青很清楚,这些心腹人士,之所以屈身李农,各有各的原因。
有些是深沉之士,眼见李农年事已高,觊觎乞活军这股容易被左右的力量;有些是世故之辈,知道乞活军人才缺缺,投身其中无疑是进身捷径;还有些是清高之人,在年青新贵石闵面前拉不下老面,转而求其次,拜在威望足、资历高的李农门下。
当然,其中还有一些是乞活军的故旧,石青发现,在座很有几人肌肤黝黑,关节粗大,与李农、周成言谈亲昵,话题都是乡老如何如何;这些人极像是从乞活军中出来的官吏,眼见乞活军崛起,又赶紧回娘家来了。
石青对这些人并没有成见。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此乃世态常情,可以理解。让石青感到难受的是,这股世态常情搅和在一起扬起了一股巨大的波澜,不知不觉中将乞活军和李农推到浪头峰尖,与石闵和悍民军形成对峙——一种难以同时并存的对峙。让石青更加难受的是,对于此,他无能为力。人心不是砍杀可以改变的。
端起酒盏对周成一举,石青一仰脖倒了下去。
“节义将军。往日酒少,你倒喝的畅快,也不管老头子是否心痛。呵呵,眼下酒不愁了,你倒开始懂得替老头子节省。。。”许是发现石青喝的不是很畅快,李农笑眯眯地奚落两句,随即一甭脸,徉怒道:“在座就你年龄最小,你替老头子挨次回敬各位大人一杯,权当责罚。”
石青瞅瞅三十余位宾客,为难地望望李农,苦笑道:“总帅责罚,小将甘之若饴,只怕一通下来,只怕再也站不起来,要歇在总帅府上了。。。”他原本心里甚苦,此时作出的苦笑算的上真正的‘苦笑’了。
“好说,好说。。。”周成瞅见,插进来又是打趣又是解围。“兄弟今晚不要走了。你我联席夜话,诚为美事。”
石青打定主意,要赖在大司马府上和李农恳谈一番。当下依了李农,一手端了酒盏,一手提了酒坛,挨次向座中宾客敬酒。
一轮酒敬下来,天已入申,他感觉头有些晕,自觉差不多了;谁知四下打量了一眼,恍然发觉席上气氛正自炽热。众人呼朋邀伴,兴致正高,离散席还早得很;以此看来,午宴、夜宴只怕会连轴转。
正堂内各位宾客酒酣耳热,正值兴头之时,堂外响起一阵惊呼。“父亲!父亲。。。你听说了吗?”惊呼声中,李叔氓一手端着酒盏,一手拈着双箸,急匆匆奔了进来。
李叔氓双唇油光,满面通红,显然有不少酒了;他和两位兄长正在其他厅阁款待宾客,大概是得到什么消息,没来得及放下盏箸就跑过来禀报。
李农对李叔氓极是宠爱,看到他那副张皇的模样,也未责备,只是有少许嗔怪,道:“叔氓。你也不小了,该当稳重些才是。到底有何事让你成这副模样?”
李叔氓不好意思地一笑,凑近李农,神神秘秘道:“父亲,听说坊间正在流传一句童谣,言道‘继赵李’。嗯,眼下可能已经传进戚里了呢。。。”
李叔氓还有些小孩心性,作出一副神秘之状,只是声音却大,满堂宾客无不听见,实在没有任何神秘可言。
李叔氓话音一落,正堂内忽地安静下来,正在邀朋对饮的声音嘎然而止,所有的人都住口不言,尽皆被这句童谣震骇住了。
“继赵李!”石青脑中闪过这三个字,忽然打了个激灵。他记得史书中有关于这句童谣的记载。
以史书所载,这句童谣是石闵所传,为的是灭去石赵遗迹;石闵并因此改姓为李,以与童谣应和。可如今石青身逢其境,亲眼目睹石闵、李农双雄并立的局面,他立即兴悟到,这句童谣不是那么简单的,史书记载有误。
继赵李——这个李字指得除了李农,还能是谁!
“砰——”
一声炸响,酒盏四分五裂。李农掷出酒盏,捶案怒吼:“荒唐!这是谁在捣鬼生事。。。”老头子双目如赤,须发乱抖,真的发怒了。诸人一凛,正堂内一点声息都未。
石青心中一缓,李农心思还是很清明的。
“总帅息怒。。。”万籁俱静中,中常侍赵升轻咳一声,打破了正堂的沉寂。“。。。祸福相依相寄,以升观之,此并非坏事。”
“嗯。”李农沉郁地哼了一声,盯着赵升,不满道:“此乃毒箭,有人暗中针准老头子,这不是坏事,何为坏事。。。”
赵升一笑,锊须而起,走至堂中,侃侃道:“总帅须知,在总帅之前,有人曾多次被传言所困。总帅不过是第一次被人中伤,何须在意。。。”
赵升虽未明言,但在座诸人均知,多次被流言所困者指得就是石闵。
“。。。童谣流言,历来在所多有,因之成事者多,因之败事者少,武德王不是明证么?”听赵升这么一解说,众人一悟,流言看似能困人一时,却很少能困人一世,若是真的能造成伤害,石闵就不可能崛起了。
李农点头,颜色缓和了许多,就在这时,赵升话音一转,沉声道:“。。。天道无穷,难言其妙。流言看似荒唐无稽,其中却似乎另有玄奥。总帅细思,当初流言道:灭石者武陵侯!灭石者闵!当时我等皆以为非,如今是何情形?不正在印证流言吗?呵呵,这等结果,只怕当初的编撰者,也不曾料想得到。。。”
正堂里又是一静,诸人面面相觑,沉默中隐带着几丝兴奋。
赵升说得确实有理。当初传言“灭石者武陵侯”,大家都以为荒唐,都知道是张举之计,谁知时至今日,这句荒唐的流言竟然正在应验。若以此推算,继赵李——岂不也有极大的可能。。。
众人俱是心思灵透之人,闪念间便已推算出诸般可能。几乎只是短短一瞬,正堂内就同时响起许多道粗重的喘气声,大伙儿不由自主地一起转首,殷切地、热辣辣地注视李农。
唯独石青是个例外,赵升一席话后,他的酒意立即去了,可是此时他宁愿醉倒,也不愿清醒着。
赵升一席话,让酒宴迈入到一个新的高*潮。不过,没有人再去议论流言;有些事心知肚明即可,是不能公开谈论的。
一片默契浓烈的气氛中,石青像是一个异类,孤独地喝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应酬。。。
二更时分,酒宴终于散了。石青抹了几把脸,拒绝了周成与他连床夜话的邀请,随后请周成传话,他想单独拜偈李农,当面请益。
李农似乎有些醉意,不过还是在书房接见了石青。当两杯解酒浓茶送上后,李农抿了一口,眼睛立时贼亮贼亮的,那还有半点醉意。
“小家伙。看起来你心思挺重的。说罢,为什么?”李农问的很直接。
石青心神一振,暗自提醒自己要小心应付。缓了一缓,他做出困惑的模样,问道:“听今日宴上诸位大人言谈,似乎天降瑞兆,应在总帅。石青冒昧,想知道总帅今后有何打算?”
“扯淡!”李农没好气地一挥手。“老头子不信这个。哼,这些人心太热,想得太多。”
石青听到这话,如猪八戒吃了人参果般,浑身上下无一不舒坦。当下兴奋地问道:“总帅既作此想,为何不当众言明?否则万一他人误会,却是不妥。”
李农叹了一声,悠悠道:“难啊。眼下老头子可不仅是乞活军总帅,带着一帮没有其他心思的苦命人;眼下老头子还是当朝大司马,多少人跟着、看着、指望着,个个心热着呢;若是不给他们一个盼头,呵呵,乞活军难保啊。。。”
石青一凛,猛然明白,李农和浑浑噩噩的周成不同,他已经充分认识到危险了,大肆招纳人才,扩充势力,原是为了挟众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