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是否当斩

时间似乎过去很久又似乎只是短短一瞬;蓦地,大堂里响起一声怒吼:“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如此狂饽!”

怒吼的不是石闵,而是张遇。张遇坐在第二排,听得稍微晚了一点,待反应过来,他拍案而起,戟指大吼——因为石青中指、食指指向所在,正是张举。

石青转头看了张遇一眼,一皱眉,慢悠悠地说道:“某乃新义军军帅石青,蒙武德王拔擢,乃堂堂节义将军。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对石某如此无礼。”

刺史比杂号将军身份贵重许多,品秩却相差无几,再说张遇不是石青直属上司;即便石青与张遇针锋相对,也不犯怠慢上官之罪。

被石青一激,张遇暴跳如雷,赤红了眼珠子扑上来意欲厮打,口中斥骂不休:“某乃世家贵胄,岂是你这个贱奴可以比拟的。。。”

“世家贵胄。好高贵的东西!”石青连声冷笑,侧身一闪,躲过张遇一扑。

石青铁下心要把敌人、朋友之分当众撕掳清白,当下扬声叫道:“石某便是贱奴又有何妨?悍民军、乞活军大都是贱奴出身,与石某兄弟相称。你这般高贵的东西,却不配和石某称兄道弟。。。狗东西,给我滚开。”

话声中,他瞅准空子,腾地一脚,踹在张遇脸上;直将张遇踹的惨叫着跌出。

“哎呀。。。”王泰、苏彦惊叫抢上,扶起张遇;这二人卫护张遇,只是见石青一直躲闪,以为他终究不敢还手。谁料他竟如此狠辣,一旦有机可趁,下手毫不留情。

一脚踹出,石青自感畅快了许多,惬意地拍了拍手。。。

“嗷!”张遇羞辱难当,嚎叫着挣脱王泰、苏彦扶持,再度扑向石青。他的脸被踹成青一块、紫一块的,此时被怒火扭曲,看起来格外狰狞可怖。

偏偏石青没心没肝,对此毫不在意,斜睨着扑过来的张遇冷笑道:“石某以为这个东西有多高贵呢?谁知不过是个欠揍的狗东西。。。”冷笑声中,他的双脚不断腾挪,跃跃欲试。

“够了!”石闵怒吼,一掌狠狠拍下,他案几上的菜碟、酒盏一阵跳动。

石青瞧见王泰扶下了张遇,这才放心地回首行礼道:“武德王。。。”

说到这里,石青偷偷瞧了一眼;只见石闵满脸乌云,黑的似要滴出墨来,双眉竖起,虎目圆睁,正狠狠地盯过来。

石青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身子弯了一些,心虚地辩解道:“武德王,这须怪不得属下。属下蒙武德王允准,直言问疑,这厮却上来辱骂殴打,好生可恶,石青无奈,只得正当防卫。”

石青话音未落,大堂里扑哧响起几声笑。

石闵恼怒地一扫,却没发现是哪几人没忍住笑;他的脸不由得更黑了,盯着石青喝道:“好一个毒蝎,不仅生出一副好胆,还生了一嘴利齿。哼!如可知道?就凭以下犯上,胡言指摘太尉、太宰、侍中之罪,已足够砍下汝项上头颅!”

石青一呆,旋即一拧脖子,身子挺起,站得笔直,亢声说道:“石青以为,胸有疑而不坦言禀呈,是为事上不忠。故此,宁肯得罪几位大人,也当冒死直言。”

“执迷不悟!狂妄之极!”石闵大怒,低声吼道:“冒死直言!?汝欺某刀不快乎!”

石青已豁了出去,从容一揖,朗声道:“武德王刀够快,杀敌催胆摄魄,却不会斩杀自家兄弟。”

石闵一僵,蹙眉垂敛念叨了一句:“自家兄弟?”

“对!我们这些贱奴,悍民军、乞活军、新义军。。。就是武德王靠得住的自家兄弟。。。”

石青趁机进言,他担心被人打断,说得又急又快。“。。。其他座中诸公,峨冠宽袍,却不知几人是在隐忍,几人是在取巧;不知几人笑里藏刀,几人口蜜腹剑;他们惯于望风使舵,坐享其成;半分也靠不住。。。”

“混账!”一声喝斥打断了石青的话语,这次却是王泰。王泰存心要为张遇出头,瞅准空子立即站了出来。

石青与王泰同属禁军系统,王泰的职位比石青高多了,虽非直管上司,石青仍然不敢马虎,叉手一礼道:“卫将军所言混账,不知何指?”

王泰极其不善地盯了眼石青,随即将他撇在一边不予理睬,转对石闵道:“武德王。无论乞活还是悍民,确实有不少兄弟出身低了些;正因如此,大伙才追随武德王拼杀搏命,意欲挣个出身富贵。峨冠宽袖,人人欲得之,岂是罪过;毒蝎以此指摘,兄弟们日后谁敢晋身朝堂;此言不仅荒谬,居心更是险恶,欲陷武德王与天下人为敌。”

石闵悚然一惊:“不错!世人皆有向上之心,若峨冠宽袖者不可靠,难不成世间尽是低贱草民才成?”

石青心中一沉,偷偷向四周扫了一眼,只见堂中诸人尽皆点头,深以石闵之言为然。便是孙威、张艾、周成等,也是默然颌首。恍然之间,他终于发觉自己冒失了;他想让悍民、乞活相互明白,谁才是真正可以信赖的朋友兄弟,谁知措辞激烈,言语失当,不仅得罪了一大帮旧人,也犯了新贵之忌。

念及此点,石青便欲上前请罪辩说,正在这时,张举、赵庶、呼延盛等七八个显贵离座而起,对石闵一一抱拳,张举开口道:“吾等年事已高,归隐之心久矣。今武德王贤德仁义,理政有方,朝廷清明;正是吾等离去良机;告辞了。”

张举说得很大度,只字不提石青指摘,也不说是为避嫌而去;可石青听在耳中,却如五雷轰顶。张举愈是如此说,石闵愈是要给他们一个交代,而这个交代,无疑就是对自己的处罚了。

不出所料,石青刚刚想透这些,石闵已经拍案而起,沉声道:“来人!将石青给本王绑了。”

四个王府护卫上前,搂头背膀将石青绑了;石青不敢反抗,老老实实地受缚。

料理了石青,石闵才对张举道:“太尉和各位大人龙马精神,老当益壮;正是为国出力之时。朝政繁重,本王需用之处甚多;请各位大人鼎力相助,切勿言退。”

张举、赵庶等含笑不语。

石闵一皱眉,转对李农道:“总帅。怎生处罚石青这个狂徒是好。”

石青听到‘狂徒‘二字,心中稍安,石闵如此说,是讲他视为狂妄莽撞,并未入罪。

“当斩。”

李农淡淡两字回答,却让石青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了。他偷偷向石闵看去,只见石闵双眉紧锁,踌躇不决;他转看向李农,李农面无表情,似乎当斩的言语不是从他口中发出来的。正偷瞧间,石青忽觉有异,眼光一转,只见李农身后一排的周成冲他挤眉瞪眼,似乎在取笑。

他这是什么意思?石青疑惑间,突听石闵问道:“周成。你和石青相熟,依你之见,石青是否当斩?”

石青连忙瞧过去,只见周成咬牙切齿地回答:“当斩!”

石闵诧异地责问:“周成。石青可是拿你当兄弟的,你怎地没一点兄弟之情?”

周成似乎有些着恼,气咻咻地说道:“这等狂妄莽撞的兄弟,还是不要的好。否则,早晚被他害死。”

石青听出周成这话半真半假;周成是真的恼他莽撞,却并非不认自己这个兄弟。

哼!当斩?我倒要看看,石闵若真的斩我,你们是否会袖手旁观。。。

石青暗自赌了阵气,再次看向石闵,只见石闵脸色反而和缓下来,恢复成平时融融大度模样。“张太尉。石青狂妄莽撞,冒犯了诸位大人。念在他年青无知,诸位大人给他一次改过机会如何?本王代他向诸位大人讨个情。呵呵。。。。”

石青一怔。没想到石闵为了自己会放低姿态。感动之余,他竖起耳朵,听石闵继续说道:“。。。当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怎么也要打这小子几十军棍给诸位大人出气。哼!不打一顿,本王也是气愤难消呢。。。”

“张举不敢当。”张举风淡云清地一笑,指着摁趴在地的石青洒然道:“这位将军之言,举怎会放在心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是他人随口一言,便为此烦恼不休,举只怕什事不成,早因烦恼而死了。呵呵。。。刚才言及隐退一事,确是早存此心。武德王既然不允,张举自当勉力而为,为朝廷稍尽绵薄了。”

石闵大喜,欣然道:“太尉存有此念,真乃朝廷之福,社稷之福。”顿了一顿,石闵一指石青,怒道:“把石青给我拖下去,重杖八十军棍。哼!杖责之后,将他直接扔出王府,不得再来,以免扫了大家的兴致。”

四名护卫齐声称诺,拖了石青,径直出去。

“谢武德王不斩之恩!”石青挣扎着叩谢,随即被带出大堂,耳听大堂里传来石闵兴致盎然的声音:“诸位!且请举杯共饮,今晚不醉无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