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小耗子历险记(中)

“什么事?”李农长眉一掀,诧异地望向石闵,并不慌张。

“石遵铁了心,要对我们下手。中书令孟准、左卫将军王鸾接到密诏,正调遣人马,意欲攻打大司空府和辅国大将军府。。。嗬!他可真有眼光,启用两员好厉害的大将!”石闵发出金石般的冷笑,提及大赵皇帝石遵,直呼其名。

“哦——”李农意味深长地咦了一声,双眼咪逢起,掩住眸中冷芒,随即不慌不忙地吩咐。“叔氓。收拾东西;周成,召集人手,我们到西苑。”

护卫送来兵刃盔甲,李农穿戴束紧,持刃与石闵当先而走。小耗子见状,招呼何三娃四人,一步不拉地跟上。

大司空府外,旌旗招展,刃耀寒光,五百悍民军铁甲士肃杀戒备,俨然临战做派。

见此情景,小耗子没有畏惧,反倒十分兴奋,两颊滚烫发热——错过乐陵仓之战,却赶上邺城大变,这儿的场面必定比乐陵仓更大更刺激!

石闵、李农翻鞍上马,在护卫亲兵簇拥下离开大司空府。小耗子晕晕乎乎,也辨不清东西南北,紧跟在石闵战马之后;走了一程,左手现出一座金碧辉煌的小城。城内四五座高台参差耸立,高台之间有飞桥木廊相联相通,宛如空中楼阁,又是海市蜃楼,绚烂壮丽。

莫非这是皇宫?

小耗子精神一阵,清醒几分,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

悍民军没有停留,顺宫墙行了一里,来到一座城楼般的门户前;城楼上下戒备森严,布满甲士,看到石闵一行,值守甲士吆喝一声,甲杖铿锵,里面涌出一群披挂整齐的武将。武将体形各异,面貌不同;相同的是,一脸的杀气,一脸的凛然。小耗子发现,孙威也在其中。

“西苑各军可有异动?”石闵大声问着,和李农并驾齐驱,径直入内。

原来这就是禁军驻地西苑。小耗子恍然,匆匆一瞥,但见好大一座营地。

营地四四方方,四边都有两里左右,西、北两个方向以城墙为墙,东、南则是两丈余的土垒高墙,高墙、城墙根下筑有一排排整齐的营房。整个西苑有三道门户,一道是北城专供禁军进出的城门,一道就是小耗子现今进来的城楼,还有一道在东边高墙正中,与相邻的皇宫相通。西苑正中,垛仓林立,就是邺城仓了。邺城仓在四周军营护下,严密无隙。

石闵问罢,紧随马侧的领兵省尚书左丞胡睦赶上一步,回答道:“领兵省已宣大将军令,禁止各军将佐出营走动、勾连聚合;刚才有几个军营出现少数士卒鼓噪,并无大碍。”

“鼓噪?”石闵一勒马,侧身对李农道:“老帅。有些人桀骜难训,唯有你出马方可镇制。”

李农恩了一声。“我去苑子各营转转。”

石闵回身吩咐道:“右卫将军。你率本部护卫老帅,四处巡视。把黑槊龙镶军、武卫军盯紧些,一有异动,立即剿杀。”

一直随在他身后的中年将军是右卫将军王基,得到吩咐,王基应命,点起部众护卫李农向西而去。

石闵来到乐陵仓外下马,一帮将士拥簇他进了一间腾空的仓房,小耗子随之跟进。

仓房上首并排摆了两道矮几,石闵在左手矮几坐定,一扫座下,沉声说道:“今上无道,不辨忠奸;欲屠戮忠臣。石某不愿迎颈就戮;欲拼死一搏。诸君可愿助我!”

拼死一搏!辅国大将军要和皇帝对仗!虽然早已隐约料到,可一旦证实此事,小耗子脑袋还是被震得嗡嗡作响;迷迷糊糊中,但听身边尽是高亢的应答声“属下誓死追随效命!”一激之下,他唯恐落后,跳出来尖声大喊:“杀!杀了狗皇帝!”

石闵稍一错愕,待看到小耗子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只是一瞬,便收起笑脸,肃然道:“好!承蒙诸位不弃,若有侥幸,石某必不相负!众将上前,听我号令。。。王泰。宿卫军交给你,他们只需袖手旁观,便是你大功一件。注意!若非万不得已,不要轻起战端。”

王泰连续升迁,此时已是卫将军,自带一军,掌宫禁宿卫。

“孙威!某任命你为卫戍将军,即刻带本部接管七门城防及卫戍禁军。没有石某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出。”孙威朗声应是,离开之际,奇怪地瞟了一眼小耗子,小耗子笑眯眯地冲他一眨眼。

“苏彦。你点三千精兵,在西苑城楼埋伏,一俟孟准、王鸾引军来到,立刻予以剿杀,毋须留情!”苏彦沉默地躬身接令,随即离去。

“大将军!耗子也想上阵。”看着一个个将军领命而去,小耗子耐不住了,蹦出来请命。

“你。。。”石闵笑了,摆摆手道:“只要你敢上阵杀敌,以后跟了悍民军,有的是厮杀,这次暂且罢了。你且近前,我有话要问。”

小耗子满脸不情愿地走上两步。石闵嘴唇动了一下,正欲发问,一个亲卫进来禀道:“大将军!宫中近侍杨环请见。”

嗯——

石闵思索了一下,一挥手。“让他进来。”

杨环是个白白净净的中年人,服饰华丽,举止得体,扫了眼帐内诸将,对石闵微笑行礼道:“武兴公有祸了。”

石闵露出诧异之色,问道。“这是如何说起?”

杨环进前一步,压低了声音。“今晨,皇上与太后、诸王定下决议,意欲诛拿武兴公。此时,孟将军、王将军已奉旨发兵。”

石闵霍然变色,一拍案几,忿忿不平道:“竟有此事?石某这就进宫,与皇上分说。。。”

“这如何使得!武兴公一旦进宫,岂不是羊入虎口。”

杨环摆手劝阻,试探道:“义阳王知武兴公对我大赵忠心耿耿,蒙此不白之冤,实因今上昏聩。义阳王欲保忠臣、废无道,立明君,重振社稷。武兴公以为如何?”

“逢难之即,义阳王挺身而出,甘愿担当社稷干邑,此乃天佑大赵!”石闵欣喜大呼。

杨环闻言,笑得无比灿烂,再次凑近几步,隔着帅案俯身对石闵低语一阵。

石闵眼光一闪,击掌赞道:“如此甚好!石某便以此行事。。。”

“如此,环禀明义阳王,专候大将军佳音捷报。”杨环微笑,从容告退。

杨环离去,小耗子听见石闵长出口气;若有若无之中,他似乎清楚地感应到紧张过后的轻松。难道大将军也会紧张?小耗子不解地望过去,正好遇到石闵看过来的目光。

“饿了没?”石闵灿然一笑,没等回答,便大声吩咐:“上饭!把肚子喂饱,午后,大伙好好干一场。”

亲卫拎来一筐窝盔,几罐清水;一众武将就这清水,抓起窝盔大啃。石闵捡了俩窝盔,唤过小耗子,分他一个。“来!吃吧。。。我们唠唠家常。”

那话来了。。。。。。

小耗子心里一紧。接过窝盔,三口两口咽了下去,随即一咬牙,将新义军夺取乐陵仓之事一气说出。话毕,他身子一缩,闭上眼等着承受雷霆之怒。

“嗯?新义军胆子够大!”和李农想得不一样,石闵听后没有生气,只是有些诧异。

大赵四大仓虽在石闵下辖,却是胡人督守,只对羯人石氏效忠;除了邺城仓,石闵对另外三仓事实上没有多大的辖治力。乐陵仓落到新义军手中,对他来说,未始不是好事。

惊讶于新义军大胆之余,石闵忧虑的是,新义军是否有能力拿下乐陵仓,是否会出现太大折损。他不知道新义军有诏在手,他只知道,四大仓守军俱是精锐,防卫极其严密。

“新义军能拿下乐陵仓吗?!”石闵似乎在问自己,又似乎在问小耗子,稍稍一顿,便截然令道:“张艾!你即刻去乐陵一趟,能见到新义军石帅最好,见不到,也要探查出乐陵仓之战情形,快马报我知道。”

一个身材长挑的青年小校答应一声,往怀里揣了七八个窝盔,匆匆而去。石闵转对小耗子。“你们几个在我亲卫队中留几日,张艾回报后,再作去留。”

小耗子脆声声地应了。

。。。。。。

随着大司空李农、义阳王石鉴的介入,局势对石闵越来越有利;鼓噪的军营安静下来,王泰回报宿卫军非常合作,孙威顺利接管了城防,孟准、王鸾未曾集结完部属,不知得到什么消息吓得溜进了宫中。。。

石闵招来苏彦,吩咐道:“不用埋伏了。你带人杀进宫。。。”说到这儿,他沉吟一阵,改口道:“。。。罢了,你去找周成,传我将令,命他为正将,你为副将,你们杀进宫中。。。告诉‘皇上’,你们是义阳王的部众,要拥戴义阳王登基。让他死个‘明白’。”

大晋永和五年十一月初二午后。

周成、苏彦率三千甲士杀进大赵皇宫;赵皇石遵、郑太后、张皇后、太子石衍、中书令孟准、左卫将军王鸾、上光禄大夫张斐俱被乱刀砍死。

一时间,邺城风雨飘摇,紧张不安的气息四处弥漫;无论是王公贵族或是依附他们的低级将士官吏俱俱惊恐,各谋出路,联成一个个团伙抱团互保。

就在这时,太尉张举首发倡议,请义阳王石鉴登基为帝,以便早定乱局。倡议一出,四方景从;乐平王石苞代表皇室后裔率先响应,石闵、李农紧随其后,代表禁军,拥戴石鉴为帝。各世家、军主不甘落后,纷纷表态支持。

石鉴称帝,可谓众望所归,大势所趋。

大晋永和五年十一月初五。

石鉴于琨华殿召开朝议,正式称帝。登基当日,石鉴大赦天下,封石闵为武德王、大将军。李农为大司空、并录尚书事。

大将军、大司马都是国家最高军事首脑,职位不相上下,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历朝以来,这两个职位不能同时并存。石鉴破例弄出两个最高军事长官,却未指定由谁总督中、外诸军事。这种做法不仅罕见,更是荒唐。

琨华殿上,石闵、李农并排而立,互相斜视一眼,旋即移开目光。

次日,新任中书令李松认为此举不妥,上疏禀奏说明,请石鉴明确总督中、外军事一职人选。石鉴欣然纳谏,当晚即宣石闵、李农入宫商议此事。

李农依旧住在西苑。这几日邺城人心惶惶,李农身边护卫不多,石闵不放心,认为大司空府不安全,将他留了下来。

接到诏令,两人沉默对视;稍倾。石闵先开口,道:“皇上有心了,欲图渔翁之利。”

李农嘿了一声,幽幽说道:“武德王知道便好。任他风大浪急,我们巍然不动就是了。”石闵颌首,点了五百护卫,两人结伴前往皇宫。

冬夜寒风冰冷刺骨,小耗子绷紧脸,瘦削的身子挺得笔直,紧紧跟在石闵战马之后。

邺城还未从惶恐中恢复过来;天刚入黑,大街小巷已少见人迹;偶尔有几个身影出现在视野,看到大兵马上慌慌张张躲了起来。无论是戚里的大宅豪门,还是枋里的矮门底户,尽皆静寂的如同没有人家一般,往日的歌舞喧闹似乎是梦中水花。

到了皇城金明门,宫门打开,一行人打着几盏灯笼迎出来,灯笼在风中飘摇不定,映得四周越发晦明黯淡;小耗子像宫内瞧去,只见里面的世界和外面一样,诺达的宫宇,看不到几点灯火;黑黝黝的长墙、高台,如同奇形怪状的妖物,蹲伏在黑暗中,似乎欲择人而噬。看得他心中一阵阵发渗。

石闵勒马摆手,队伍止住前进的步伐。李农犹豫着问道:“怎么啦。。。”

“心里有些发渗。。。”石闵道出了小耗子的感觉,随即冲迎上来的中年将军问道:“张才将军怎么在这儿?”

张才是殿中将军,隶属内卫,宫城守卫是宿卫军之责,两者有别。所以,石闵有此一问。

“末将见过武德王、大司马。才是来迎候乐平王的。。。”张才上来,对二人行礼解释。

说话间,从东边官署区过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乐平王石苞。

“武德王、大司马。你们倒先到了。。。”石苞骑坐战马之上,笑着招呼:“。。。走。我们一起进去见驾吧。”

李农呵呵笑着和石苞招呼,石闵唤过才从乐陵仓赶回的张艾,低低交代几句,随后和李农驱马入宫。

张艾带了一队人从后悄然离开,旋即湮灭在黑夜之中;小耗子看到这幕,心中一跳。难不成有什么事发生!不知不觉,他的手已经篡紧了刀柄。

胡思乱想中,大队来到琨华殿外,中书令李松迎了出来。小耗子随大队在外守候,石闵、李农、石苞、张才向携入内。走到殿口,石闵停下脚步,望着空荡荡的大殿疑问道:“陛下呢?”

“陛下稍后便到。。。”李松回说间,身子闪了闪,离石闵远了一些。

李农眼中厉芒一闪,突地暴喝:“李松!汝怕什么!”

李松蓦然听闻,惊得啊呀一声叫,仓惶退走。

“动手!”石苞、张才同时大声下令,随后急忙向两边窜去。

命令一出,四周顿时爆出惊天动地的呐喊,琨华殿内外,火光大亮,无数火把同时点燃。

“杀!拿下奸贼石闵、李农。。。”一队队军兵发声呼喝,舞刀弄枪冲了过来。

小耗子右手一直没有离开刀柄,忽闻大变,心中一激灵,霎那间,浑身一热,鲜血直冲脑门;就在这时,耳边有无数喊杀声炸响,眼前明晃晃的尽是刀光——待在附近的石苞亲卫杀了过来。

石苞亲卫早有准备,距离又近,呼吸之间,已经杀到。石闵的亲卫被攻了一个措手不及,匆忙之中,数十人惨呼倒下。

“杀!”小耗子最先反应过来,舞着环手刀迎上去,使命地乱剁乱砍。得他提醒的三娃子四人旋即反应过来,和他凑到一起,抵住一股敌军。

可石闵亲卫大部分还未反应过来,未能做出有效的抵抗;五百亲卫不断有人倒下,没多久就去了一百多人。

就在这时,石闵和李农退了过来。

“戟来!矛来!”石闵大喝,喝声在厮杀的战场上依旧清晰可闻,慌乱的亲卫精神大振。

“大将军!连钩戟!”

“大将军!双刃矛!”

两个负刃亲卫亢声呼喝,将连钩戟、双刃矛呈给石闵。

“老帅!你整队指挥,待我冲杀一阵,杀退敌军再说。”石闵双刃在手,大步前行。“杀!”爆喝声中,冲进石苞卫队之中。连钩戟、双刃矛使开,如两条乌龙腾空翻滚,所过之处,一切阻挡,俱为飞灰。

“啊!”小耗子无意间看到这一幕,不由长大了嘴。“这。。。这也太厉害了。。。比石帅还厉害!”鏖战之中,刀来枪往;他竟看得呆住了。

“小心。。。”三娃子搡了他一把,一杆长枪堪堪贴着左臂划过。

“你奶奶的!”小耗子恼怒地大叫,冲上去将对手一刀枭首。

石闵四处冲杀,石苞的护卫队禁守不住,连连败退,可溃退的只是一小股,更多的敌人从四面八方冲过来。

“杀!捉拿奸贼!为先皇报仇!”上万打扮各异的敌军围杀过来。

冲杀之中,石闵环顾四周,见李农已经整好亲卫队,他一指琨华殿,说道:“老帅。我们进殿,那里狭隘,对方施展不开。。。”

“好!”李农已多年没有亲自冲阵了,逢此时刻,毫不慌张,手擎双刀,威风凛凛地迎上从殿中冲出的敌军。

“老帅小心!”石闵急呼,抢步挡住李农,当先向殿中杀去,李农只得由他在前冲杀,自率三百余士卒在后呼应。

殿中伏兵最少,数目不过千余,被石闵一阵冲杀,散成一团。李农随后亲自带队指挥剿杀,将残余敌军清理干净,彻底占据了琨华殿。

石闵守大殿正门,李农和石闵亲卫队长王郁分别守殿后左右偏门。殿外敌军虽有上万,短时间却无法攻进来,双方出现了片刻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