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群英雄!
一干人粗布短褂,手提粗大木棒,横肉坟起,眼睛鼓瞪得溜圆,凶光四射,比悍匪还要凶悍三分。只不过,这帮英雄实在憨直了点,能把破破烂烂的新义军认作‘王师’,大概是把脑袋里的东西都长到肌肉上了。
“你奶奶的。你这蛮汉也算大英雄。那咱们算什么!”司扬忍不住开口笑骂。
常苦儿也不着恼。腆着肚子大声道:“俺们在草莽称雄,王师的各位将军在朝廷称雄;和俺们那是大大的不同。”
此人看似憨直,说话倒能扯出几分歪理。石青暗笑,直言道:“常大英雄,我们是从谯郡过来的新义军,不是你想象的王师。”
“不是?!”常苦儿懊恼地挠挠头。
“大英雄的眼光不怎么高明哦。我们的旗号上哪有大晋字样?”司扬取笑着。
常苦儿一梗脖子。理直气壮道:“你这厮好不晓事。俺们草莽英豪要识得字识得旗号,早去混个将军当了;还呆在山旮旯里干啥。”说罢,一摆手,吼了一嗓子:“兄弟们,走了走了。真他娘的晦气,碰上个不知啥鸟的新义军。”
大小英雄骂骂咧咧,赶着猪,挑着酒转身就走,一点情面都不留。
新义军一帮人火了;平白被人耍了,空欢喜一场不说,还让人如此小瞧,传出去脸上如何下得来?司扬、孙霸、万牛子窜了出去。
司扬大喝:“站住!你奶奶的。竟敢出言不逊;要走可以,留下酒肉当作赔礼。”
常苦儿一众英雄闻声扭头,互相看了一眼,突然大笑起来。“今儿撞邪了,还有人敢向俺们英雄坞的人要酒要肉。你娘的,不是看你们人多,俺们早上去干翻你们。”
没有最嚣张,只有更嚣张。
“一群没见识的蠢猪。今儿谁要仗着人多,不是好汉,爷爷一个人就解决你们这群狗屁英雄。”司扬恼得挺刀跨步,跃跃欲试,要上去撕杀。
谁知常苦儿抱着膀子,理都懒得理他,不屑道:“你这斯文娃娃怎禁得起俺一棒打;快快退下,想较量的话,让你们最厉害的出来尝尝常大英雄的厉害。”说着他一指万牛子。“兀那黑汉,看你倒有几分厉害;来来来,俺俩大战三百合。”
他这么一说,新义军上下目瞪口呆。司扬更是尴尬的不知是上还是退了。
司扬长得确实斯文,可他是真正的斯文禽兽。杀法凶猛毒辣,新义军中,除了石青,只有韩彭、孙霸、祖凤勉强可以比肩,哪是万牛子可以相提并论的?万牛子力大凶猛,武技却平常;真的对战起来,两个万牛子也不够司扬砍;可大英雄慧眼识荆,偏偏看上万牛子,看不上司扬。
就在司扬为难之时,万牛子嗷叫一声,跑到旁边去了。。。奔到一棵小腿粗的榆树前,蹲身抱住,一阵嘿咻嘿咻,随即喀嚓一声,榆树被他齐根拗断。
万牛子连树冠一起抱着榆树,冲向常苦儿:“他奶奶的!牛子倒要试试,你这大英雄是否能坚持三百合。”
万牛子威势惊人,大小英雄见状,不仅不怕,反倒齐声喝彩。
石青看的津津有味。这一群大汉确实不错。胆气豪壮,心思憨直。训练得当,用于冲锋陷阵,定是一群虎贲猛士。
沉思之中,万牛子和常苦儿交上了手。两人没有花招,一个使丈长的粗大木棒,一个使连枝带叶的半截榆树;你砸我一棍,我砸你一树;硬碰硬,实打实,没有半点虚的。
两人来来往往,各砸了三四十下后,胜负渐分,常苦儿有些气喘,万牛子久经战阵,耐力悠久,精神依旧旺盛。一树一树狠狠砸下。
又硬撑了十几下,常苦儿瞅了个空子,一转身,跳出圈外,大声叫嚷:“好了好了。你这黑汉厉害,你是大英雄;俺不是对手,俺是小英雄。”
石青适时出头,沉声喝道:“你既承认牛子哥哥是大英雄,你们是小英雄;小英雄以后就跟着大英雄吧。”
常苦儿傻了眼,恼怒道:“大英雄也没说让我们跟随服侍,你算个啥。胡言乱语。”
“好胆。敢对石帅无礼。”万牛子爆喝一声,举起榆树就砸。
常苦儿对万牛子倒是服了。一边躲一边叫道:“不敢了。不敢了。以后我们跟着大英雄就是了。”
“牛子哥哥。这些小英雄就交给你管带,须得让他们知道军规军纪。”石青乐呵呵地说。经这伙英雄一打搅,他的心情好了许多。
一众英雄颇为潇洒;常苦儿说跟着万牛子,大伙乐呵呵地就跟着了;只是嚷着要回凫山搬家当。
“这是什么地方?离凫山多远?”石青问常苦儿。常苦儿白了他一眼,理都不理;万牛子冲上去,毫不留情地将他摁在地上拳打脚踢好一顿。末了教训道:“以后石帅问话,要恭敬回答。听到没。”
小英雄们兴灾乐祸地看着常苦儿挨打,越发令常苦儿恼火,他哎哟着应了,爬起来,爱搭不理地回石青道:“这是代陂,翻过代陂向东走一程就是凫山。”
“代陂!”听到这个名字,石青禁不住脱口惊呼。放眼四望,只见东北连绵群山缓缓倾斜过来,到了这儿,转为平缓起伏的丘陵岗地,再往西南就是平整的原野了。
让大晋北伐成为笑柄的地方竟然如此平常,看不到一点奇峻异常。也许与地方无关,因为整个大晋就是一个笑柄。
过了代陂,二十多个小英雄回凫山搬家;常苦儿不情不愿地跟在石青身边。有个土著带路,比依靠方向寻路方便多了。只不过,常苦儿不听话;石青无奈,只好频繁地请万牛子‘教育’。
黄昏的时候,新义军前方出现了一个土围子。
“那是以前的驺县县城。”石青询问后,常苦儿答了一句。
“县城里还有人住吗?”
“啧!”常苦儿不屑地砸嘴,纳闷自语:“俺一看你这娃,就知你没经过世面。怎的当了新义军军帅;要俺说啊。这个军帅不如让万大英雄当的好。万大英雄在新义军最厉害。”
石青也不废话,一努嘴,万牛子马上扑了上去;常苦儿一边躲闪着一边回道:“就是这个理儿。这娃连编户都不知道,哪见过世面。”
大赵从石勒开始,习惯将边民掳到河北,从新编订户籍,在幽州南部和冀州一带耕种;既便于管理,也便于搜刮。这些人即是编户。大赵朝廷把边民的范围定得非常大,青、兖、豫、秦等四五个州的民众,都是边民;囊括了北方大部分地区。
石青不是不知道编户制度。只是无意识地随口一问;听常苦儿一说,就记了起来。经过石勒、石虎一二十年的不断掳掠,距离河北稍远的地方,驰道左右,平原中无处躲藏的地带,真的是没什么人烟。
“再赶一程吧。”石青随口下令。这个土围子一样的县城,里面尽是废墟,不是很好的宿营之地。不如趁黄昏天气凉快多赶一程。
绕过驺县,行了十来里,左前方出现了数座山峰。
祖凤咦了一声,指着山脚下一个茅屋,奇道:“石帅,你看。。。”
石青一看,也是颇为好奇。荒山旷野,怎么会有间茅屋呢?且不说遍地野兽的可怕,居住在此不怕路过的土匪和官军?
“走!我俩儿过去看看。耗子。传令下去,新义军今晚在此歇息。”石青只带祖凤一人前去,他怕一群凶巴巴的手下去了,会吓坏茅屋的主人。
茅屋里有人。石青未到,已经看见屋里人影晃动。随即一个粗布短褂的汉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汉子沉稳地站在茅屋门外,眼光从石青、祖凤脸上一掠而过。随即作了一揖:“两位将军前来蜗居,不知有何贵干?”
此人衣着身材和常苦儿一帮大小英雄仿佛,似乎也憨直的山东大汉;可落在石青眼中,却是大大不同。此人含蓄内敛,适意淡泊,气质和大小英雄那帮武夫截然不同。
石青不敢马虎,翻身下马。还了一揖道:“新义军石青、祖凤途经贵地,见到仁兄雅居,心中好奇,冒昧前来;打扰仁兄清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