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章南辕北辙

征东军、三义军及一百子弟骑会合了,这本是个好消息。但是,子弟骑带回一个坏消息:汝口的船只已被张遇先行抢走了。

小胜一场带来的喜悦马上冲淡了。

汝水在东、淮河在南、悬瓠城在北,敌军大兵集结,四周环视。困境没有解除,征东军的一场小胜不过是徒劳的挣扎。更糟糕的是,三义连环坞精锐尽出,被困在汝南;若张遇趁此时机出兵谯郡,不费吹灰之力,就可轻易攻取。想到这个后果,三义军上下不寒而栗。

因为,那是他们的家园。

轰隆隆——

一阵闷雷滚过天际,天色忽然暗下来,如三义军将领的心一般,晦暗阴郁凝重。

夏日的雨季来了。

这个时候,悍民军依旧在南方严阵以待;豫州兵和农庄兵合二为一,在西布阵,防止他们向西逃窜;悍民军游骑在北方远远游弋,不敢近前招惹,却遥控着北方路路。东方没有敌军,那里是滔滔汝水。

征东军首脑会同三义军首脑,围坐一团会议,万牛子带着亲卫在四周戒备。

带来坏消息的人名叫李崇,是战马黄剽儿的主人,也是三大督护之一长睿公李承的长子。

李崇的消息没有得到任何回响,得到的是静寂和沉闷。许久,祖凤悲坳一声:“父亲,母亲、小娘她们。。。”

三义军首脑尽皆沉痛,李崇望向李承,哀求道:“父亲,快想想办法,母亲和弟弟、妹妹都在长睿堡。。。”

“哎。。。这可如何是好!”韩继在大腿上重重捶了一拳。

“诸位是在杞人忧天么!”愁云惨雾之中,突然爆发出愤怒的声音。

“你们不明白自己的处境?把自己当成什么?告诉你们,你们就是一群等死之人!谯郡如何,三义连环坞如何,你们无能为力。没有粮食,没有去路,没有希望。等待你们的,是被饿死,是被杀死,是被驱赶进汝水淹死!睁开眼睛,看看周围,好好想想,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这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不是你们能够关心的。”

重病要用猛药,石青毫无顾忌地对着一群丧气的人咆哮,毫不理会四周惊诧愤怒的目光。“败了就是败了,失败者没有资格牵挂,没有能力保护。只能承认失败,想法保住自己的命,保住最后的本钱,否则。。。”

“说得好!”祖胤一改斯文,一把将手中兜鍪重重砸在地上,昂然叫好。

石青的话很残酷,也很实在;触动了祖胤心弦,他屈臂握拳,慷慨激昂道:“世事艰难,哪能百般如意。想当年,先父士雉公北上之初,败于石虎大军,退至淮河岸边之时,八千健儿,仅余八百。先父未曾言弃,坚韧磨砺,从头再来,终砥定河南。老朽相信,只要挺过这一关,三义连环坞必将涅磐重生。”

祖胤话中蕴含着强烈的信心,对三义军的号召力不是石青可以比拟的。话音一落,三义连环坞众人脸色顿时一变,现出坚韧昂扬模样,另外两个大督护注目祖胤,沉声道:“大哥。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兄弟们拼死也要保你渡过难关。”

祖胤不答,转向石青。毅然道:“石帅,领兵冲阵,我等皆不如你。老朽以为,三义军与征东军应暂且合并,直至脱离危险。合并期间,军中以你为首,但有所令,无有不从。石帅以为如何?”

祖胤的干脆利落让石青措手不及。乱世之中还有自愿交出兵权的傻子?疑虑间他看向另外两位大督护,那两位毫不在意,没有丝毫担心劝阻的样子。石青恍然大悟:三义军和正规军不同,他们相当于家族私兵,兵丁与坞主打断胳膊连着筋,密不可分;明面上交给石青,实际上还是自己的人马。只要三义连环坞存在,谁也拆不开。

明白之后,他反而释然下来,也不再客气顾忌,直接说道:“多谢三位大督护信任。石青恭命不如从命,这就僭越了。。。”

话语忽地一顿,石青截然道:“以石青之意,我们向西走,进桐柏山,摆脱追兵,渡过淮河,然后再想法回转谯郡;希望三位大督护支持。”

向西?进桐柏山?这岂不是南辕北撤?

三位大督护面面相觑,尽是匪夷所思之色。

“诸位请看。。。”

石青遥指四周。“对手的意图很明显,围而不攻,一是等我们粮绝,自乱阵脚;一是等我们强渡汝水之即,发动攻击;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等待敌大部到来,以泰山压顶之势摧毁我军。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我们若不提前应变,就会面临全军覆没的结局。可是,如何应变呢。。。”

石青带着疑问扫视众人,许久。。。没人回答。他只好自问自答道:“向东,前有汝水挡道,后有追兵,肯定不行;向南,就算突破悍民军,前面还有淮河阻挡,也无路可去;向北,是悬瓠城,那儿有四五千敌军正自南下;迎头而上那是自蹈绝路;目前,唯一的活路就在西方,只要冲进桐柏山,就有了生机,就有了从头再来的机会。。。”

“可是,乐弘和豫州郡兵回合后,西边有近三千敌军,我们未必冲得过去。”韩彭提出了疑问,他是征东军中最有战局观的大将。

“说得好!所以我们需要迂回。”

石青赞许点头,继续道:“直接向西冲击,前有大军阻挠,后有悍民军的追杀,未免不智;我们先向北走,将对手全部调动起来,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跑;一俟会合孙叔,全军立刻向西转。只要跑得足够快,我们一定能突围。。。”

说到这里,天际又是一阵闷雷滚过,乌云低低垂落,眼看大雷雨即将到来,石青一指上天,高声叫道:“天公开眼,雨季来临,正是突围的大好时机。诸位,切莫辜负上苍美意。”

三位大督护相视一眼,默然应允。

此时正值五月酷暑,天气闷热,每一个士卒身上都粘乎乎的,衣甲仿佛浸过水,湿漉漉一片。尽管如此,石青依旧毫不迟疑地下令:“各部立即整肃部属,准备突围。”

他相信,一个人在为性命拼搏时一定比平时爆出出更大的潜力。由征东军和三义军联合起来的联军不好受,对手也不好受,并且更难忍耐。

骑兵全部集结一处,仍称子弟骑。侗图统带,祖凤担任副手。

古时诸兵种,游骑兵无疑是最为职业化,要求最高的兵种。它不像重骑那般僵化,不像步卒那般笨拙,有着各种各样的战术动作:分进合击、穿插分割、诱敌骚扰;不一而足,灵活机变。如果重骑是横冲直撞的野猪,步阵是稳重的大象,游骑兵就是凶悍难缠的狼群。

率领这样的队伍需要很高的战术素养;祖凤明显不能承担;侗图是多年的骑将,虽然个人武力稍逊,指挥游骑的能力绝对高于祖凤。

三义军队、屯以上的编制全被打散,整队整屯地编入征东军。

赵不隶统带四百战力不强的三义军士卒与石青的亲卫队组成中军;五队志愿兵各自凑满两百五十人;孙霸、丁析为前部,韩彭和万牛子暂带的司扬部断后,石青带侗图部居中策应。

天到午时的时候,越发地闷热了。

联军的动静被西、南两方敌军早早察觉,他们一直在小心戒备,酷暑之下,这种戒备无疑很辛苦,时间一长,士卒的精神衰耗下去。就算长官喊哑了嗓子,他们也打不起精神了。

对面敌军开始进食饮水,石青开始下达命令:“诸位!胜败就在此时,大家准备拼命吧。韩彭、万牛子你二人率本部,一向南佯动,一向西佯动,迷惑敌军,一俟大部目的显现,立即赶上会合。侗图你率子弟骑向北出击,缠上敌军游骑,掩护大部北进。孙霸、丁析你二人率部向北突击,配合子弟骑射杀对方战马。。。”丁析手下囊括了联军所有的弓箭手。

号令发出,联军顿时炸开了锅,轰然四散,到处都是攻击的态势,同时指向三个方向,中军则跟随在子弟骑身后向北移动。

其实,这种佯动,没有很大的迷惑性,不要片刻就会被明眼人发现。石青之所以依旧如此,却是另有思谋:对方分属三方,统属不清,号令不畅,难免心思各异;石青命韩彭、万牛子佯动,就是给异心者一个拖延的理由。

天色越来越暗,云层越来越厚,就是不见暴雨落下。

侗图的子弟骑对游骑兵威胁不大,但丁析的弓箭手不一样;对骑兵来说,战马是第二生命;丁析的箭矢针对的就是他们的第二生命。一轮箭矢射出,游骑兵开始缓缓退却,在远处监视着向北推进的联军中军。

悍民军步卒看出联军意图,开始移动,向北跟进;也许认为北方是对方的绝路,悍民军跟进得并不急迫,保持着阵形缓缓压上。

农庄兵和豫州兵明显不如悍民军,前锋追出老远,后军还在原地打转,散乱的队列拖出老远。

孙叔,你们快点来吧。望着北方苍茫的原野,石青暗自祷告。

敌军的大意以及相互间的不协调,正是向西突围的好时机,如今,需要等待的就是孙俭和征东军大部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