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恶狼志愿兵

赌斗定在午末。

三义军大营之后,空旷的原野,高坡上三张矮几品字摆放,三位大督护正襟危坐。坡下右侧,乱哄哄人畜相杂的是征东军;左侧,旌旗肃杀,队列整齐的是三义军。坡道中间偏右的位置,孤零零放了张小马扎,那是石青的座位。

石青识趣地没有坐,柱着蝎尾枪,身子挺得笔直。

赌斗不是真刀实枪的战场,检验不出士兵对死亡的承受能力;赌斗也不是操演,虽然是木刀木棍,虽然有盔甲护身,但沉重的打击还是实实在在的。赌斗很少用骑兵。骑兵参战,战马冲撞带来的伤害无法避免;只有步卒赌斗,才能避免死亡、伤残,并大略估量出部队的战斗力。当然,轻伤无法避免,断胳膊断腿也属正常。

为了取得胜利,征东军所有大将全上了场;包括不是隶属志愿兵的安离、万牛子。双方正在紧张地准备着,石青百无聊赖地站在小马扎前东张西望。这时,一个苗条纤巧的身影吸引了他。

青春美少女?她在三义军中地位似乎不低。石青盯着那个美妙的身影暗自琢磨着。

青春美少女忙了一阵,上到坡顶,和三位大督护说了几句话,随后下到半坡间,和石青一左一右,柱枪而立。

这丫头是个好手,怎地不上阵?石青心里疑惑,脚下不由自主地踱了过去。

美少女目不斜视,定定地注视着前方。仿佛不知道石青到来。

石青挠挠耳朵,试探着问道:“小将军,你怎么不上场?”

“你不上场,我也不会上场。”美少女没有回头,却知道是石青。

“这样啊。。。”

石青木讷片刻,不管美少女是否能见,一指坡上道:“我和三位大督护一般,乃一军之帅,怎能轻易上场?”

美少女俏皮的唇角抖了一下,强忍着没笑出来。过了半响,平静地说道:“在我眼中,你与我一般,都是将,不是帅。你不上场,我自然不会上场。”

美少女的话语如风而过,没在石青耳中留下丝毫痕迹。他呆呆地盯着她,待秀气的小嘴再度抿上,情不自禁地问出了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姑娘。我能知道你的名字么?”

“祖凤。”美少女很干脆也很爽快,说到自己的名字,没一点小女儿家的扭捏。

“祖凤?”石青心中一动。“不知祖凤姑娘如何称呼士稚公?”

“士稚公是我祖父。”

祖凤一直没看石青,回答倒很详细。“家祖兄弟六人;家父本是祖家嫡系子弟;士稚公和士少(祖约字)公逝去,祖家不想这一支子嗣断绝,遂将家父长阳公过继给士稚公一系为嗣;家父当年正值双十,既归士稚公一系,便以士稚公之愿为己任;带家母及仆从渡江北上,寻到士稚公旧部李头将军、韩潜将军后人,一同创下了三义连环坞。”

原来如此。石青疑惑尽去。

他读过祖狄传,知道祖狄幼子祖道重,当年幸免于难,藏在邺城庙中作了和尚,大晋永和六年,逃回江南,恢复祖姓。如今是永和五年,祖道重还是一个和尚——原来祖胤这个祖狄后裔有点山寨。

他默默地想着史料,祖凤也不说话;两人静静地站在坡中,仿佛自成一个世界,各种噪杂纷扰远远离去。

仲夏的阳光正烈,祖凤脸上缀着几颗汗珠,经阳光折射,里面光华流离旋转,绚丽之极;石青不知不觉看的呆了。喃喃道:“真美!祖凤,你就像凤凰儿一样美丽。”

说完之后,他才感觉失态,慌忙掩饰道:“令尊倒有先见之明,知道你长大后会像凤凰一般美丽,早早给你起了个‘凤儿’的名字。”

祖凤有些招架不住,强自做出平静坦然的样子,随意地偏转头,让石青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那一对玲珑双耳,却是晕红通透,实实在在出卖了她。

少顷,她似喜非喜,似嗔非嗔地说道:“莫非你父母也有先见之明,知你长大后会心狠手辣,所以为你起名毒蝎。”薄怒轻嗔,依旧对石青‘无情’的擒拿充满怨艾。

石青却从对方怨艾之中,看到冰山裂隙,欣悦道:“毒蝎不知父母为谁,也没有姓名;这个名号是伙伴们叫出来的。其实,我准备取个新的名字。你帮着参谋一下好吗?”

“你先说说,准备取什么名字?”祖凤没有拒绝。

石青一笑道:“这几天睡觉,我老梦见自己抱着一块青石。所以,我想取名石青;你认为如何?”

“石青?挺好。比毒蝎好听多了。”祖凤不自不觉融入到参谋的脚色,眉头微蹙,沉思着说道:“既然是梦兆,不可轻忽;我觉得你叫石青比较好。”

石青有些得意,托梦一说,终于可以将名字公布于众了。得意之下,不免有些忘形,他得寸进尺地问道:“祖凤,你今年多大?可曾说过婆家?”

“哼!”祖凤闻言,耳根后颈刷地一下红透了,凤尾枪重重一顿,清斥:“无礼。”转身快步下了高坡。

祖凤一跳一跃,小鹿般融入三义军中;石青暗恨自己冒失,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温馨,转眼被自己破坏了。

咚——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响了起来,一声比一声重,一声比一声紧,赌斗即将开始。。。

石青眼神一凝,抛开绮念,注目坡下荒野。

北方,五百三义军组成的方阵,旗甲鲜明,队形整齐,昂首踏步地进入临时指定的斗场。

南方,五百身着破烂皮甲的志愿兵,打五色残旗,分成十列横队,懒洋洋踱进场中。

石青暗自惭愧。志愿兵有一成高力士,有三成从关中杀出来的凶悍老兵,有三百精挑细选的悍匪;战力不容置疑,只是阵容,实在惨了点;他也没办法,志愿军捏合起来不到十天,每日只顾跑路,哪有时间注意军容军纪。

战鼓敲在人的心头,心脏禁不住随鼓声而动,越来越快,就在欲从喉间跳出之即,蓦然,鼓声一停。赌斗双方相距半里,随鼓声停下,整理队形,调整攻防策略。

志愿兵领军将军是韩彭,望着对方紧密地阵形,韩彭咧嘴笑道:“疯虎。可敢带一队人正面冲击对方。”

司扬厉声大笑。“黑豹。既然要斗,就要斗出征东军的威风。你们在旁观战,看某是否能冲散对方。”

韩彭摇头。沉静道:“疯虎,不可大意,对方是精锐,看来像是近身亲卫组合起来的。杀场经验也许少点,别的可不必我们差。”

司扬凝目瞧了一阵,点了点头。

“对付没经过战阵的对手,狼群战术最有效,一点点撕扯,耗死他们、吓坏他们!”韩彭成竹在胸。“如今需要一队人正面吸引对手注意。依我看,非你疯虎莫属。”

“你就放心吧。”司扬狞笑,舌头伸出,舔舔嘴唇,似乎嗅到了鲜血的味道。

唔——

号角长鸣,赌斗正式开始。

两横列志愿兵率先出击,呈一条极长、极单薄、没有任何规则的散兵线冲向戒备森严的三义军军阵。这种阵列,看似攻击面广,却没有力度,就像凌乱的涟漪冲击坚固的礁石一般,一撞就会粉碎。

这不是送死吗?旁观三义军见到,无不莞尔。

志愿兵奋力前冲;半里的距离,不到一百七十步。转眼过了一半。这时候,原本并排前冲的志愿兵分出了先后,最凶猛、最精悍的冲到最前,渐渐形成一个头部;稍逊的,落后的,在后集中靠拢;给头部提供厚实的依托。

征东军冲出一百五十步,距离三义军军阵不到二十步——

一个三角形冲击阵成形了。尾部厚重,头部化作锐利的锋矢,霍然加速,扎向三义军军阵。

祖胤的脸色变了,严阵以待的三义军脸色变了,祖凤的脸色也变了;惊骇地望向一脸悠闲的石青,心中满是震惊:怎么可能?冲击过程中变阵,散兵游勇般的征东军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军队全力突击时,很容易形成冲击锋头;每一股人马,出群者少,随众者多;全力奔跑,就会分出高下,自然而然出现头尖尾重的锋矢。对于百来人的队伍来说,做到这点更容易;司扬不过是顺从并引导了这个过程;作为曾带领几千人马作战的鹰扬将军,控制引导百人冲击,自是轻而易举。

“滚开!”

司扬率先扎进三义军阵。蛮力使开,手中木棍使劲横扫。迎面的四个三义军士卒歪跌出去。三义军军阵裂开了一道缝隙。志愿兵哗地从这道缝隙冲进来,如同大石砸进平静的湖面,三义军前沿荡开了一道道波澜。。。

冷兵器作战,考验的是士兵的战斗意志;但操演、赌斗都没法检验士兵的战斗意志;操演、赌斗永远无法代替杀场历练。

木棍、木刀打在身上生痛,但三义军上阵的都是精锐,区区痛疼算得什么。司扬率部刚冲进去,就被三义军死死拦住。

各种木棍、木刀举起落下,双方拚体力、拼武技、拼战术、拼忍耐能力。

“文直!右翼。侗图!左翼。”司扬与对方接触的刹那,韩彭再度发令。

孙霸、侗图各带百人,依旧乱哄哄地冲出来;只是,三义军再也不敢嘲笑。两人左右分开,斜斜扎在三义军方阵拐角处。

三队三百人,就像三群恶狼,从左中右三方围着三义军阵列边沿厮咬。

三义军原本预料,双方会对阵厮杀,因此阵形凝聚厚实;谁知对方不按常理出牌,只在外围一口口地撕扯,三百人竟然包围着五百人狠打。

此时,外围的三义军在对手的攻击下,辛苦抵抗;内圈的,团团乱转,却帮不上忙。在三群恶狼的攻击下,强行转换阵形,只怕阵势会彻底崩散,依靠混战,赢得了吗?这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下去,等待对手出错。

“破符。你换下疯虎。安平将军,你带我的人,换下侗图。”司扬部鏖战已久,侗图部遇到的抵抗相对较大,韩彭发现后,立即换上生力军,让两部退下暂时歇息。

赌斗拼得是体力;需要预备队替换,才能够耗的更长久,耗到对方无力为止。

“杀!”

丁析、安离冲进战场。司扬、侗图两部退到七十步外,一边歇息,一边监视着战场。

司扬、侗图说撤就撤,三义军没有半点纠缠的能力。这个时候,任谁都能看出,三义军大大不妙。

“悍民军比征东军更强么?”不知何时,祖凤回到石青身边,清冷之中隐带忧虑。

石青在内心比较一阵,答道:“公平地说,悍民军与征东军志愿兵各有优劣;可惜,征东军如今只有五百多志愿兵,剩下的不是包袱,就是不堪使用。而悍民军除了三千精悍步卒,还有五百游骑兵;所以,征东军遇到悍民军既打不赢,也跑不脱,狼狈得很。”

祖凤两条轻眉蹙到一起,忧虑道:“场上的五百三义军是我们最精锐的战士。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八百子弟骑。以你看,我们斗得赢悍民军么?”

“斗得赢!怎么会斗不赢!”石青肯定地回答,注目祖凤,慨然道:“你别担心,不是有我们征东军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