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镜

第一百一十六章 拦海天裂 凹凸之地(上)

杨德就是余慈初入死星时,碰到的看守管事。

此人与上清宗颇有渊源,眼下已经以上清弟子自居,余慈也准备一旦开山立派,便将其收归门下。

听杨德说,他这一支已经与主家分离,挂靠在三家坊,争取了一个“盛阶”宗门的地位,在洗玉盟厮混,却不知他还有个兄弟在此。

余慈便琢磨着,用他兄长的名义,拜访一下,看能否发现什么线索。

一边思忖,一边走出店门,后面楚管事自恭送不提。

然而行不多远,刚离了楚管事的视线,便有人出声招呼:“道友请留步。”

说话间,便有人影从旁边封禁中转出来,白衣金带,气度不凡,当先向余慈二人欠身,礼数颇为周全。

余慈视线在他身上一转,观其衣着打扮、流转气机等,已经心中有数。

探底的来了。

只是,上来就派出一位长生真人,规格可是不低。

俱净坊绝大多数人还是想好好做生意的,可就目前而言,金幢教、灵辰宗必是例外。

因为近日来的冲突,他们各自找人帮手助拳,正闹得不可开交,此时来了个不知深浅的“豪客”,又涉及到“辰光石”这种特产,由不得两家不关注。

来人态度和善:“刚刚听三希堂那边传消息,道友需要辰光石?”

余慈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是灵辰宗的?”

来人脸色不变,笑道:“辰光石虽好,却也不是灵辰宗一家所出。如今灵辰宗早无洗玉盟十五人宗的家底,沿海矿场,尽都舍弃,就是想拿出辰光石来,怕也做不到。”

“哦,你的意思是,那些矿场被你们得了。”

余慈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金幢教的道友啊。”

“在下金幢教祖堂护法陈恩,敢问道友高姓大名?”

金幢教有祖堂、分堂之分,除了教中独一无二的“教祖”以外,各堂都有经师、堂首、护法三阶管事,以经师为尊、护法为下。

然而祖堂护法的地位,绝不比寻常分堂的经师差到哪儿去,从另一个角度讲,金幢教所有的长生中人合起来,也不会超过十人,眼前这人就是一个,地位显然不凡。

涉及辰光石,灵辰宗竟然比金幢教还慢一步,也怨不得他们被打压得抬不起头来。

余慈笑道:“叫我宝道人便好。”

这是借宝蕴的名字来作怪了。

陈恩并不在意这名号是真是假,依旧用和善的态度道:“在下听说宝道兄搜集辰光石之属,正巧教中产业存了一批,近来想要出手,不知道兄可有兴趣?到我那边详谈如何?”

他的态度还是比较诚恳的,哪知话音方落,正挽着那位豪客手臂的绝色美人儿,便娇滴滴叫了声“爷”,柔腻婉转的嗓音,仿佛能从耳朵里一路酥到人的心头。

有那么一刹那,陈恩都有些失神。

宝蕴可不理会别人,只是嗔道:“陪您赶了一天的路,奴可累死了。”

余慈哈哈大笑,拍拍她的脸蛋儿:“你是越发地娇贵了才真。”

说罢,他转向陈恩,颜色一正:“陈护法,今天也不早了,他日再议如何?”

余慈扮演的是一个“选样”的豪客,可不是缺材料的穷鬼,这样的态度非常自然,陈恩也没办法,只能订下后约,但这么一来,主动权便给丢得干干净净,他自己也觉得别扭,匆匆消失在禁制之后。

“做得好!”

刚刚宝蕴的插话和表演,正合他心意,余慈当然不吝赞美。

宝蕴妙目流盼,笑吟吟地,也不再说话。

余慈不急着去杨名店里,他与宝蕴一起出了坊市。

按照规矩,坊市是不留宿的,他们就在海岸边的附属城镇中寻了地方住下。

同时安排常年驻此的信众,调整情报渠道,关注杨名;也要洗玉湖那边,与杨德联系上,做些前期准备。

将一切安排妥当,余慈这才闲下来,拿起星炼铜思忖。

宝蕴在后面为他捏膀子,把情人儿的模样做了个十成十,顺便也是好奇打量,最后大约是捏累了,干脆贴着他的背脊,下巴点在他肩上:

“还差多少啊?”

“像这样的精炼材料,最少二十斤,还有百年的祭炼,最后捏合成型,剩下十之一二也不错了。”

宝蕴低笑出声:“就是把俱净坊的店铺全掏空了,也不可能拿到吧。”

“可不是么?就是魔门东支这样的宗派,一年能入手二十斤,都要偷笑了。”

余慈到这儿来,也只是想放出风声,探探路而已。

高级材料,就像是美人儿,要么就是单方面的死缠烂打,用时间来磨;要么就是两边你情我愿,一勾一搭……

明天去杨名那里,也是有部分类似的目的。

正思忖时,脖子上忽地发痒,却是宝蕴低笑着用牙齿轻啮他的外袍,一点点往下拖,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皮肤上,似乎还带着电流,蹿动着穿过肌体的每个角落。

余慈一怔,随即微笑,反手轻抚宝蕴如玉的面颊。

“别闹,咱们办正事呢。”

“这不是正事吗?哦……是不是奴家现在这样子,不尽兴?我去找个人寄身,咱们再玩?”

“哪有啊!”

余慈哭笑不得,略一发力,将宝蕴拽到前面来,安置在膝头上,随即双手轻抚上去。

宝蕴先是咯咯笑着,本以为余慈是起了兴头,哪知随后便有醇厚的力道透进来,自然化为阴阳,交相摩挲,直指她根基所在,全身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可这不是她想要的。

余慈确实没有起色心,他如今只是在探测宝蕴的根基,为以后打算。

宝蕴的状态,必须要调整。

其实,阴阳之法虽是检测“天人交感”的最本质法则,但他只懂皮毛,这种法门玄理深邃,不是千百年浸淫,很难真正领悟,还是用薛平治的两仪环最好,现在他就是想着大概了解一番,回头再让薛平治帮忙。

余慈做什么,宝蕴很清楚,她不再嘻闹,却半晌不说话。

余慈察觉到她的情绪有变化,先停了手:

“怎么了?”

“先不用做。”

“只是先测一测,回头……”

“做了我就没用了。”

“啊?”

趁着余慈一愣的空当,宝蕴从他怀里挣出来,笑靥如花;“花言巧语的男子最不可信,其实你是盼着我找个大美人儿寄身玩吧,嘻,我去找人!”

“喂!”

余慈跳起身来,而此时宝蕴已经化光而去。

有姹女阴魔的底子,宝蕴对女阴之气分外敏锐,只要附近有女子,也可以连续跳变转移,很难捉到。

余慈却知,宝蕴的情绪不太对头,莫看她笑吟吟的,其实达观背后,往往就是悲观。

她是因为真情流露,不愿在这里失态,才避了出去。

可此时的俱净坊附近,高人不少,可别碰了硬茬子,惹出事来。

余慈凭着一线感应,追了出去,顷刻间便到了海边。

刚到这里,却是有所感应,旁边,宝蕴如幽影般现身,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又像是寻到了上好玩具的孩童,神秘兮兮地扯着他弯下身去,躲在高崖之上的乱石中:

“喂,绝色呢!”

明知宝蕴是搅乱他的注意力,余慈也只能苦笑着听之任之。

必须说,宝蕴也不是胡指乱认的。

此时,夜色已经周覆天地,可当视线越过俱净坊三十六根金属长柱,往遥远的海天之间投射之时,却能看到,海面之上,有一人影,男装打扮,身姿清瘦,踏海而立。

虽是男装,但宝蕴说是“绝色”,那就是女修了。

其实在这个角度,看不到那位“绝色”的面容,可即便是在黑夜的海面上,却有着强烈的存在感,仿佛由内而外放着光,让人一眼就注意到她的存在。

而且,那光是灼热的,即便相隔数十里,都仿佛能烧到人的眼睛。

“好气魄!”

以余慈如今的眼力,自然能够看出来,这灼然的灵光,有修炼法门的因素,但更多还是对方由衷而发的强烈的自我认同,是由内而外,节节贯通的浑然气魄,以至于碾过了现实与精神的界限,彰显了强烈的存在感。

如果非要找个人比较,余慈会选择陆沉……

至少那份气魄,真的挺像。

或许是类比对象找得太夸张,余慈对海面上那位,也是更关注了。

而且只看背影,余慈有些熟悉。

还没有等他从记忆中翻找出答案,便听到天外有人尖啸:

“帝天罗,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明年此时,就是你的祭辰!”

这一声啸,当真是震动千里,恐怕那些还在睡梦中的修士,都要给惊起。

显然,发啸者是有意为之,这个举动里,充盈的是满满的恶意。

然而,海面上的清瘦身影连头也不抬,回应什么的,更不用说。

对充满了恶念和杀意的对手,选择了纯粹的无视。

但包括余慈在内的所有旁观者,却很难无视“帝天罗”这个名字:

“光魔宗的那个……”

“大日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