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步伐加快,直趋中庭,穿过回廊。
从翟雀儿那边得知,柳观目前还活得好好的,并没有在追索黄泉夫人的过程中受到什么损伤,既然如此,能够让柳观一去不回的目标,定然是极有价值的,甚至就是黄泉夫人本人。
但余慈无论如何都难以想象,那位以谋算著称的女修,在遭遇陆沉禁锢,一身修为百不存一的情形下,还要玩一回心跳。若是能走,早走就是,何必等东华剧变,柳观上门,才匆匆离开?
这也正应了余慈之前问陆雅的那句话:
黄泉夫人总是这么爱行险吗?
说不通,说不通!•
余慈摇着头,迈入柳观在正厅后,穿过的又一处房舍。过了这里之后,便是一路冲到庭院之外,不知往何处去了。
一进来,他就知道,这定然是黄泉夫人的书房。
里面布置出奇地素雅,但只一山水插屏、一坐榻、一书案而已,案上几卷书,排列齐整,榻上又置矮几,放着一把玉尺,两个茶盏。
再往后看,山水插屏之后,其实还放着一张竹制的架子床,其上素帐挂起,枕褥平整。倒是床前脚踏上,落了一件纱质的衣物,色泽如墨,将脚踏上的一双鞋子盖着,在整洁的书房内,显得有些突兀。
余慈在室中转了一圈儿,绕到插屏外面,此时陆雅也已过来,为他解说:“夫人并没有单独的卧房,平日里就在这里安歇。”
“这样啊。”
余慈点点头,也不奇怪,修士到通神境界,就能够以打坐代替睡眠,只要意志跟得上,对外物的需求都会降到一个极低的程度,
黄泉夫人是有大志向的人,想来也不会为外物所拘。
不过念头再转,想到脚踏上那件纱衣,又觉得古怪,干脆转回去,弯腰将纱衣拾起来。见下面那绣鞋却是一色素白,上绣青纹,颇为养眼。
又将注意力放到纱衣上,略微展开,但见这墨色纱衣之上,绣法精湛,暗花朵朵,看上去又非常通透清凉,
余慈看看纱衣,又看看绣鞋,心中古怪之意更盛,
想了一想,将纱衣凑在鼻端轻嗅,
余慈自小就有嗅觉上的天赋,在学习了无名香经,又收了灵犀散人的记忆后,对气味更是敏感,且那黄泉夫人所用的熏香,定是此界第一等的,虽相隔数月,仍嗅得纱衣上一缕馨香,若有若无,再仔细辨别,依稀还有点儿熟悉。
只是这香气缥缈,也太过微弱,且不比耳目之记忆那么直观,想分辨出来,愈发困难。只有记下这香气的特征,准备回去用无名香经上的法术,尝试辨析一番。
不过呢,还有一个结论,不需要什么复杂辨析,只要鼻子足够敏锐就能得出来……
恰在此时,陆雅转过插屏,本是想起了什么事,要与他讲,目光一转过来,一下子就僵在那里,将出口的话也给堵了回去。
余慈见她那模样,就知道是误会了,
却也没必要分辨,只问道:“这些衣物,都是黄泉夫人惯常用的?”
陆雅这才回神,忙低下头,轻声道:“夫人衣物,但黑白两色而已,应该……”
“什么叫应该?”余慈对这个回答有些不满,“你过来仔细看。”
陆雅垂眸不敢看他,趋步上前,但她也是久不服侍黄泉夫人了,一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有什么说什么:“奴家见过夫人穿这样式的鞋子,至于这纱衣,一时记不清了。”
说话间,陆雅面颊微红,她没有告诉余慈,之所以对这款式的鞋子记忆深刻,是因为当年还在黄泉夫人身边上,一日守夜,便看着黄泉夫人趿着鞋子看书,纤足如雪,竟似比素缎的鞋面还要洁净细腻,当时她莫名就看入了迷,还被黄泉夫人发现,那刹那间紧张到极致的恍惚迷离,以及更为深刻的情绪刻印,足以让她记上一辈子。
余慈不知她在想什么,但也不在意,先把手中的纱衣收起,随后又拿起了绣鞋,左看右看半晌,竟是又凑到鼻端,嗅探一番。
陆雅忙把脸转过去,生怕看得太多,招了祸端。
却是不由自主想到,她在坊市中,听沈婉还有别的一些渠道,述及九烟、鬼厌等人,不惜拿出大批量的玄冥真水,寻觅黄泉夫人的理由和相关传言。
其中有一条,大约就是这么个趋向。
真是哪位大能,看中夫人了吗?
想到这些,陆雅胸口莫名地就有一股热力迸发开来,令她身上酥麻,竟是打了个激零。
余慈瞥她一眼,脸上神情没什么变化,此时又将那绣鞋收起,转到插屏之前,思索片刻之后,就坐了榻边儿,拈起矮几上的一个茶盏,看了看,突然道:
“这里还有客人?”
“这……不太可能吧。”
陆雅也不是笨人,看到矮几上两个茶盏,临到嘴边的明确回复又改了口,仔细想了想,道;“虽说这些年来,宫主常年外出未归,对夫人的禁锢难免有松懈,可除了我们这些侍人旧部,外人想要到冥湖里来,实在艰难。”
虽说九烟锁定心庐花费的时间不长,但陆雅觉得,这也有上方地脉灵气移转之故。若是两边元气贯通,其中变化之迅速、激烈,将使得冥湖环境比现在还要乱上数倍。
那种情况下,黄泉夫人固然是插翅难飞,外人想要进来,更不啻于天方夜谈。
她在那里纠结,余慈却暂时抛开了疑问,下了榻,到旁边的书案上翻找,可惜再无所得。
余慈叹了口气,示意陆雅跟上,再到别处寻找线索。
临出门时,他突然回眸,将室内陈设扫入眼底,初时并无两样,而当视线扫过某处,他突然就驻身不动。
陆雅有些好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入目的正是那一幅山水插屏,将书房隔成内外空间。
但这上面,有什么问题吗?
此时,余慈开口询问:“上面画的,是东华山吗?”
“是,中间偏左就是东华三十三峰……”
“谁画的?”
陆雅惟有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