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这句冷冷的应答,方才的咆哮声,忽的嘎然而止,便如从未出现过一般。两人近在咫尺,冷冷注视着对方,目光中没有一丝的退却之意,过得许久,却忽听得李密冷哼一声,轻轻推开了对方,一字一顿的问道:“我有两个问题,第一,你们是什么人;第二,你们想做什么?”
盘膝坐在泥地中的医师,依旧带着淡然的表情,只是徐徐举起一手,放出闪烁的紫色光茫。李密吃了一惊,脑海中登时闪过以往的记忆,登时面色微变道:“你是,逆者?”
那医师微微颌首,无视于对方的戒备之色,轻轻挥手道:“很吃惊么?其实,我们与宗士、妖灵并无区别,只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如此而已……”
这番话,稍微和缓了李密心中的情绪,只是片刻之后,他忽的想起数年前的往事,登时又是神色一凛,右手悄无声息的按上了剑柄,沉声道:“你是想说,逆者并非洪水猛兽么?那么,当初凝寒的重伤,又该如何解释?”
医师随意的扫了一眼他的右手,淡淡笑道:“不错,那的确是我们做的!不过,在那时,李公子你,似乎还未曾与我们达成合作;再者,欲成大事者,手下多伤了几条性命,又有奇怪的?难道,你便从来没杀过人么?”
李密冷哼了一声,却也承认对方说得有些道理,面色稍缓。只是逆者的凶名终究远播于四方,他哪敢放松丝毫,仍然提起精神,沉声道:“合作?我却并未答应与你们合作吧!与虎谋皮这种事,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可言?”
那医师闻言,也不介意,依旧淡淡应道:“李公子的成见,倒也不出乎我们的预料之中!其实,逆者也好,宗门也好,对于世俗的权势并无什么兴趣,我们与他们,都不过是想在这世间找个合适的代理人罢了!宗门选择了各路诸侯,而我们选择的,便是李公子你……”
李密望了他一眼,冷笑道:“选我?我一无兵权,二没猛将,又哪里值得你们扶持?这简直是笑话!”
“今日没有,不代表他日没有!”那医师轻轻摇头,徐徐道,“我家君上,看中的是阁下的志向与才干。至于别的,我们都可以帮你得到,那并不是什么难事!”
李密的冷笑更加明显了,几乎是用着讽刺的口气,他摩挲着下巴道:“是么?那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一夜之间,我却突然失去了一切……”
“这只是意外!”医师微微一滞,带上了几分沮丧,叹息道,“如果不是石不语的突然现身,只要再过一两年,你便能顺利的成为滨海的统帅,同时,也掌握着登州的未来。这本来是我们已计算定的,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李密的冷笑,终于凝固在脸上,缓缓的消失了。他抬头望了对方一眼,目光中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沉声道:“那些,本来就是属于大哥的东西,我并不奢求!倒是你,做出这么愚蠢的挑拨离间,难道真的把我当作傻瓜不成?”
医师轻轻摊开双手,微笑道:“挑拨离间?或许吧!不过,难道你不想得到那些东西吗?比如,地位、权势、天下,以及,那位女子……”
“闭嘴!”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前,长剑已陡然出鞘,带着轻鸣声,横在了他的脖颈上。李密的面色冷若寒冰,而冰冷的声音中,更是没有一丝的温度,“如果再让我听到半句这样的挑拨,那么,很抱歉,我并不介意多伤几条性命!”
“你不会的!”医师若无其事的弹了弹颈上的长剑,微微笑道,“我知道,其实你心里,也是很狠……”
他的话,并没有结束,在笑容凝固的瞬间,长剑已骤然一翻,径直划破了喉咙。带着难以言说的惊愕,圆睁着双目的医师已陡然倒下,直到断气的前一刻,他仍艰难的喃喃道:“怎、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看错……”
“我说过了,别再让我听到半句!”若无其事的在尸身上擦了擦剑刃,李密的笑容,在黑暗中渐渐的隐去,“我讨厌傻瓜,更讨厌把我当作傻瓜的傻瓜……”
“看够了没有?”在大堂中,面对着周围数十双充满笑意与好奇的目光,隐隐觉得面皮发烫的石不语,终于忍不住放下手中的杯盏,佯怒喝道。
“没有!”徐世绩很认真的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言道,这句话,也登时引得群豪同时朗声大笑,直叫带着几分新妇风韵的凝寒,禁不住向石不语贴近了几分,面带淡霞,美目流霞,微微瞟了他一眼。
被这带着嗔怪的眼神勾得心痒连带牙痒,石不语不由自主的便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玉人的柔荑。群豪瞧在眼中,彼此对视一眼,笑意更浓,漪灵更是颇为好奇的盯着两人,看个不停,只是坐在末座的漓微、漓渺,却略微有些神色黯然,无声的淡淡苦笑。
石不语眼尖,早已望见双姝的神色,手中不由得紧了一紧。察觉到身旁男子的异样,凝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早已明白,当下微微一笑,起身向着漓家姐妹行去,轻声道:“两位妹妹,这里有些气闷,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如何?”
漓微、漓渺怔了一怔,她们虽有些黯然,但此时对上凝寒充满善意的笑容,却也拒绝不得,起身随了出去。石不语松了口气,当下精神一振,探手取出一封信笺,转头向着群豪,正色道:“诸位兄弟,我这有封信笺,本是打算留下与你们的,既然如今已然风平浪静,便在此处说明了吧!”
徐世绩见他神色肃然,也不敢怠慢,当下接了过去,开封默读,只是片刻之后,他握着信纸的双手,竟已微微颤抖起来。群豪中心细些的,如秦暮、王伯当等人情知不对,齐齐凑上前去,剩余诸人有样学样,纷纷涌上前去,待到信纸在众人手中传了一遍,众人早已齐齐变色,彼此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许久之后,秦暮放开了手中的信纸,沉声道:“难道说,如今天下的乱局,都是因为潜藏在扬洛城中的逆者?”
“不错,正是如此!”话音未落,便已听得堂外传来李密的声音。下一刻,一身泥泞的白衣男子,已拖曳着一具医师装扮的尸体,稳步向堂中行来。
众人吃了一惊,齐齐站起身来。石不语见他神色憔悴、周身邋遢,联想起昨夜的情景,不免有些尴尬,才向前奔了两步,便即停下。李密却也有些难堪,避开了他的目光,只将身后那具尸体丢在大堂中,冷然道:“这,便是证据!”
石不语微微一怔,伏身察看,拨开尸体的长发,果见他的额头中央,端端正正的镶嵌着一颗紫色水晶。而从尸体头颈的那道剑痕,再结合李密腰间的长剑来看,这位逆者,恐怕正是死于眼前这位寻常的武者手中……
“偶然罢了!”察觉到石不语的疑惑,李密微微笑道,“这厮,使了个相当老土的离间计,却拿我做蠢货看!”
说到此处,他似乎仍有些忿忿,忽又踢了那尸体一脚,这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出。众人听得冷汗迭出,半晌无语,到得最后,程行烈更是大吼一声,拍着桌子跳起身来,怒喝道:“日他娘的!这群王八蛋,真当我们滨海好欺负不成!”
他这一开口,憋了许久的三十九盟友,已是纷纷附和,一时之间,这大堂中充满了污言秽语。与他们不同,石不语的心中却又是感动又是惭愧,不由自主的上前几步,搭住了李密的肩膀,低声道:“二弟,幸好你没有……却是做哥哥的我,对你不住!”
李密微微一笑,反手亦是搭住了他的肩膀,淡淡道:“你是我大哥,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我只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哥哥……”
石不语心中一热,眼中也忍不住有些湿润,急忙避了开去,轻轻击掌道:“诸位兄弟!眼下便是骂上一万句也没有用处,我等还是尽快商议,看看如何应对此事才好!”
群豪闻言,这才意犹未尽的住口,纷纷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去。徐世绩从方才起便一直坐在原处思索,此时见得气氛平静下来,方才徐徐沉吟道:“如今最要紧的,便是保存实力,依我之见,我等应当尽快将前方的军队撤回,同时遣人通知各路诸侯,暂止交战。”
石不语微微颌首,接口道:“老三说得极是!我清早便已派人去接宇文来呼回来,有他这位人证在,相信能够增加几分说服力。不过,为了防止沈达、张衍他们太过固执,我们还是要尽快派遣信使,前往各处宗门报讯,他们若肯相信,此事便容易解决。”
秦暮点头道:“各路诸侯那,我自会谴人前去通报,不过那些宗门,却要逝兄弟你亲自走上一遭了,我们便是去了也是无用!”
石不语叹了口气,无奈摊手道:“我便知道秦老大你会这么说!也罢!我用过午饭,便去南狄走一遭,待接了珈涟她们,再分头去宗门报讯。否则,只我一人,只是跑遍中原各处宗门,恐怕也要半年了!”
秦暮微微点头,示意并无异议,只是沉默片刻,他却又再度开口道:“这件事,决计拖延不得!逝兄弟归来的消息怕是很快便会传出,倘若那些逆者提前发动……”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打了个寒噤,均觉得周身发冷,便连堂外照入的光线,也在这片刻之间,变得丝毫没有温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