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然跳起,大声呼喝的男子,不是别人,却正是那日在山野小店中,打算于诸女面前大大露上一回脸,最终却颜面扫地、成了宛儿专用实验品的所谓“少主”。数日不见,他身上的那些轻伤已好得七七八八,不过疤痕尚在,尤其那张面颊上,更是留下了三、四道伤疤,这让一向自诩风流俊朗的“少主”极为忿忿……
几日里,他不知在心中诅咒了多少次,恨不得当即便寻到那仇家复仇,如今突然见得仇人现身,登时又惊又喜,当即热血上涌的冲了上来,一把抓住对方的衣襟,右手挥开拳头,便欲重重击下。
众人惊呼中,石不语微微一笑,手指轻轻点出,一丝妖力送出,登时逼得对方后退数步,这才徐徐展开羽扇,淡淡道:“阁下不先问问我是谁,便要当场行凶么?”
那“少主”正是热血澎湃之际,哪里想得到这些细节,闻言登时破口骂道:“我管你是猪是狗,今日若不跪下叫我几声‘爷爷’,就别想活着出去!”
此言一出,全场倒有半数人微微变色,尤其行烈、秦暮一干滨海豪杰,更是怒气勃发,心中暗自骂道:“日他娘的,哪来的野小子,逼我兄弟叫你‘爷爷’,那我们岂不成了……”
愕然的沉默中,却忽见人群中那位苏阳王沈达匆匆行出,重重一掌击在那“少主”的面上,口中怒喝道:“孽子,你吃了迷药么?竟敢如此无礼!”
那“少主”吃了一惊,捂着火辣辣的面颊,登时怒道:“爹爹,你怎的偏向外人?这狗贼前日辱骂于我,还放走了探子,分明与伪楚有勾结……”
话音未落,忽听得全场豪杰哈哈大笑起来。吴可玄正是苦恼寻不到献殷勤的机会,闻言当即上前一步,向那“少主”笑道:“贤侄,你说他与伪楚勾结?你可知他是谁?”
那少主微微一怔,不及应答,便听得吴可玄径直继续道:“这位先生,姓清名不语,你可听过?”
“这等无名之辈,我自然……”那少主又是一怔,正欲开口,却忽的面色一片煞白,颤声道,“你、你是说,石不语?”
若是寻常武将,这位在沈达宠爱下长大的独子,或许还不十分了解。但石不语这个名字,他却是如雷贯耳的,且不说对方的宗、妖两重身份、又位列滨海三十九盟友之中,单单前些时日西原李秀宁那通檄文中的一句“尊石不语为尚父”,便叫天下人都得知了这位年轻宗士的姓名。更何况,自己那位向来极其宠爱自己的父亲,也曾于数年前于诸侯会盟归来后,时常感叹:“此次若不是依靠了石不语先生,为父怕是要连命都送在那处了……”
想到此处,这位少主登时觉得自己先前的“奸细”言语大为荒唐,虽然心中仍是大为恼怒,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石不语前日占了上风,如今又得了面子,并不愿多加计较,当下向着沈达拱手笑道:“沈王兄,几日前小弟与令郎略有些小摩擦,如今应当无妨了!”
沈达不住摆手,连连应道:“不敢当!我膝下只有一子沈通’,被我多年娇惯,向来有些自视过高,加之他那些部属又喜欢撺掇,时常惹出事来,前日已被我狠狠寻过一番!孽子,还不过来赔罪么?”
那沈通心中极为不满,却是碍于父亲的训斥,不得不上前轻轻行了一礼,随口嘟囔了两句,目光却已转到珈涟与安素身上,一时之间,见得如此风韵,又想起前日风光,不免又有些痴痴……
沈达瞧在眼中,面色略有些惭愧,微微叹息一声,也不再管他,径直引着石不语行了过去,各路诸侯彼此行礼,重又坐下身来。那沈达怔了半日,终于回过神来,低头在父亲身后站定,目光却时不时的偷偷扫过,不住打量着二女,眼神迷醉不已……
诸路反王虽然多是粗豪之辈,但也有心思细密之人,吴可玄便是其一。当下见得这沈达如此模样,不免叹息一声“虎父犬子”,定了定神,当先开口道:“诸位王兄,如今那杨广遣人下了战书,我等也应有所筹划才是。程王兄身为盟主,当此大局,不知有何见教?”
他这话说得文绉绉的,程行烈听得不住皱眉,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听他说完,便急挥挥手道:“这有什么好商量的,无非大家一起上阵,杀他娘个落花流水!”
此言一出,群雄中倒有过半抚掌附和,大笑不已,其中,又以性子同样粗爽的程梁王李执昆反应最为热烈。苏阳王沈达与金提王张衍两人皆是颇有谋略,彼此对视一眼,便由张衍沉声应道:“前次孤家提兵十万,去救扬江诸路反王,却是惭愧,叫那宇文来呼一阵厮杀,折损将半……”
吴可玄见他面色凝重,急忙出言安慰道:“张王兄不必自责,那宇文来呼号称天下第一猛将,便败在他手上,也是……”
张衍向他微微颌首,摆手道:“多谢吴王兄,不过,小弟说的却不是此事。那场厮杀中,宇文来呼固然厉害,但最令小弟忧心的,却是那些楚军……”
吴可玄微微一怔,沉声道:“张王兄的意思是?”
张衍轻摇虎首,叹息一声,神情道:“孤家那日起兵,本欲借着精兵冲击楚军,只要楚军溃败,宇文来呼也使不出什么手段来!怎料,那五万楚军毫无沉暮气息,军纪严明,悍勇斗狠。与他们相比,往日侵攻我等的楚军,简直便是一群绵羊!”
诸侯闻言,皆是齐齐变色。长期以来,各路人马都曾多次与楚庭交战,自然知道除了宇文来呼直辖的黑旗军外,其余的楚军大多军纪涣散、贪生怕死,平日做做样子倒还凑合,一到交战时,遇到强敌,便会溃散落败。也正因如此,群雄麾下那些只训练了一两年、武器盔甲都不精良的士卒,才能屡战率胜,丝毫不落下风。
只是,如今若是按张衍所说,楚军战力非同凡响,那么反而言之,诸侯这边临时拼凑成的五十几万人马,倒还不一定能吞得下敌军,搞不好,还要吃上一个大亏,这却是大大不妙的消息。
一片沉默中,秦暮徐徐开口道:“张王兄,你确定那五万楚军,不是宇文来呼的黑旗军么,又或许,他们乔装改扮,故意迷惑我们?”
张衍轻轻摇头道:“依我看来,应当不是。另外,我也曾收拢扬江几路诸侯的败卒,据其所说,他们在战场上所遇的楚军,也甚是强悍,否则,又怎么可能在半月之间,便尽数攻占了扬江?”
群雄闻言,面色皆是凝重起来,过得半晌,却听得沈达哼了一声,冷笑道:“这么看来,我们却是小看了杨广,这几年来,他一面示弱,一面训练新军,效果倒是卓著……”
这句话,在道出真相的同时,也或多或少折损了士气。此次决战,诸侯各路人马总计五十八万,虽说在数目上比楚军多了八万,但也没有到双方差距悬殊的程度。事实上,相对于装备精良的楚军而言,诸侯军的胜算,其实不在于军队数量的对比,而在于士卒质量的差距,若是楚军都与以往的杂兵一般,便是百万之众,又有何惧?
然而,按照沈达的说法,如果杨广真的在这几年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训练出了一只战力卓越的新军来,再加上楚廷常年累积的器械加以装备,哪怕只有二十万人马,这里临时拼凑起来的诸侯军,在缺乏物资装备的情况下,又究竟能有几分胜算?
以实力最强的滨海为例,虽然得到了登州、冀州、西原的长期支援,装备了十万士卒,但这十万士卒中,真正能够做到兵刃盔甲完备的,只不过七万余人,而这七万余人中,更有小半使用的,是几年前、甚至十几年前楚军淘汰下来的装备……
而其余各路诸侯,更是连滨海都不如,石不语昨日在大营中行了几圈,便发现几路小诸侯的部队中,竟然还有使用竹枪、木甲的,这种士卒,如果遇上长枪铁盔的楚军,便算你捍勇异常,又有什么用,血肉终究是抵达不住利矛快刀的……
一念至此,各路诸侯皆是神情黯然,气氛顿时变得沉闷起来。石不语于行军交战之事并不拿手,随意抬头望去,却见珈涟微微而笑,似乎有了主意,不觉心中一动,咳嗽一声,开口道:“诸位王兄,若不介意,听我的……一言如何?”
他这里有些含糊其辞,显然不知该如何介绍珈涟,好在群雄也不介意这些,纷纷笑道:“逝兄弟,早闻你身旁有位女智者,我等洗耳恭听!”
珈涟微微一笑,向众人曲身行礼,坦然道:“妾身愚昧,不过,依我之见,此战的关键,不在于这边的战场上,而在于两字,一曰‘时’,二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