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阵双方彼此对视,愕然半晌,终是自在生当先反应过来,向着石不语拱手道:“宗友,难道说,贵宗已与滨海结盟了不成?”
石不语一怔,点头道:“不错,这早已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自在生闻言,不由得心头一沉,执武尊三人虽不了解内情,他却是知晓御兽宗的实力,当下勉强笑道:“那倒要恭喜贵宗了,对了,令师可在左近?”
石不语是何等玲珑剔透的人物,听他如此发问,哪里还会不明白,扬扇笑道:“自在先生,何必试探呢?我在这,我师尊自然在这……”
话音未落,便听得关楼上一声轻啸,诸女已纷纷赶至,更有莫钟翁、虎面、长尘子等人簇拥在旁,一时之间,双方情势登时逆转。
游云客等四人见状,虽有不忿,但也知晓今日绝无机会,彼此对视一眼,起了撤退的心思。自在生失望之余,却仍不甘心,勉强抖擞精神,向着石不语道:“如今楚军压境,雷霆之怒下,滨海有如怒海孤舟,必难保全。宗友,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御兽宗若要复兴,倒不如与我等同归楚廷,辅佐陛下,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这番文绉绉的话,等于是委婉的诱降了。自在生一口气说完,自己也觉得很是满意,却见那对面的男子面无表情,平淡如水道:“那就不必了,我怕我见了杨广那厮,会忍不住重重一拳打断他的鼻梁,再那么用力的踩上三脚……”
虽然,此话说得极为有趣,但自在生听在耳中,却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寒意,试探道:“宗友,莫非,你与陛下有仇么?”
石不语摇着羽扇,冷笑道:“这天下百姓,有几位与他没仇的?”
此言一出,那四位宗士登时齐齐无语,虽然并不甘心,但也必须得承认,杨广在天下百姓心中,绝对是属于众矢之的的那种目标人物。如果怨念可以杀人的话,估计这位自登基以来便没干过什么好事的昏君,已被凌迟了上万遍了……
将他四人的表情收入眼中,石不语叹息一声,却又徐徐道:“诸位,器宗虽与我法宗存了门户之见,但终究只是内争罢了,若是因此投靠楚廷为虎作伥,却是不值的很?自在先生,你扪心自问,如杨广之流,真能保得住这天下么?”
自在生闻言,默然无语,沉默许久,方才沉声道:“我等也不过是暂且借枝歇息罢了,不过,既已结盟,便当尽力,至于日后的事么……”
日后如何,他没有明说,不过其中的意思,聪明人都能理解。石不语也不多言,拱手淡淡道:“既如此,今日便就此别过吧!小生再送诸位一句话,所谓条条大路通……京城,又何必去走那最艰难的死路?”
自在生等闻言,也不再客套,还礼之后,纷纷离去。只有那执武尊临行之前,又深深望了石不语一眼,忽的瓮声瓮气道:“小子,你很好!”
石不语愕然无语,这话,到底是夸奖,还是威胁……
“想不到,区区一个滨海,竟有如此多的宗士、妖灵助阵……”在返回的路途之中,一直没有开口的天罗先生,终于收起了狂妄之心,黯然叹道。
游云客深深望了他一眼,苦笑道:“如此看来,我等带来的数十门人,却是远远吃不下他们了!”
“那倒也不必妄自菲薄!”自在生在旁插口道,“决定成败的,终究还是兵戈,而不是我等。再者,有天罗宗友的剑灵杀阵在,便是那些宗士,也未必能在仓促之间应付得来!”
闻得此言,天罗死灰一般的面色,不由得好看了许多,振奋道:“不错!只要我等牢牢控住阵眼,其余的交与那百名剑奴便可。我便不信,滨海的军队,都是铁打的不成……”
“莫要高兴得太早!”游云客的本性便是个悲观之人,此时难免便泼了盆冷水道:“滨海军若是闭关不出,剑阵又有何用?”
执武尊一怔,愕然道:“宇文来呼,不是说自己有法子么?”
“法子?”游云客叹息一声,望着犹然厮杀的战场,摇头道:“希望如此吧……”
半个时辰后,一片混战的两军,亦在彼此几乎同时的鸣金声中,徐徐收兵归队。对于楚军而言,这一场试探性的交锋,除了在原野上留下千余具尸体之外,便没有任何的收获了。
在策马归营的路途上,宇文来呼第一次察觉到了心头的那丝阴影。这种阴影,一方面源于对滨海军战力的新认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向来镗下无有十合之将的自己,居然与一个五岁小儿战了半个时辰……
面色如常的大楚第一猛将,侧头望向徐徐落下的斜阳,忽然觉得,那是否也正是,一个王朝陨落的象征……
然而,在另一面,夜幕中的北固关,逐渐陷入了欢庆的气氛之中。虽然,这只是一场平局,甚至还微微吃了些亏,但是,考虑到对战的一方是赫赫有名的黑旗军,考虑到统领这群虎狼之师的乃大楚第一猛将宇文来呼,一向被视为杂兵与乌合之众的滨海军,又有什么理由不感到满意?
也正因如此,心满意足的程行烈,以败家子般的慷慨,下令全军饮宴,登时引来关隘上下的齐齐喝彩之声。而宴会之中,不消说,那位独自与宇文来呼斗了半个时辰的小元庆,自然便成了焦点中的焦点,几乎每位豪杰都要近前来捏捏他的小脸,附带夸赞上几句,若是不诸女看不下去,急忙将元庆牵了过去,只怕这位对着宇文来呼也毫发无伤的小娃娃,便要变成大肿脸了……
酒过三巡,单知雄丢下手中的酒坛,抹着嘴道:“日他娘的!黑旗军也不过如此,明日若是再战,我们便将火犀军尽数放出,冲他娘的稀巴烂!”
行烈闻言一怔,登时用手中的烤羊腿敲着额头道:“老单,你怎不早说?咱家今日居然忘了带火犀军上阵!”
徐世绩在旁摇头道:“大哥,莫要轻敌,宇文来呼又岂会只有如此手段?火犀军是我刻意按下的,好钢却要用在刀刃上!”
“不错!”石不语皱皱眉头,附和道,“我总觉得,宇文来呼在设计着什么,按理来说,也的确应该如此,他不是那种只会硬碰硬的莽汉……”
秦暮、王伯当等几个精细些的,闻言都露出思索的表情来。行烈却是毫不在乎,啃着羊腿,含糊不清道:“怕他个鸟!我们死守着关隘,不爽了便出去与他打几战,看谁耗得过谁?”
石不语皱皱眉头,还是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妥,却是始终隔了那么一层,只得叹了口气,暂且将这心思放下。
翌日起,平息还未多久的战火,再度于北固关下燃起,楚军借着器械的精锐完备,每每攻城厮杀,兵势浩大,士气亦颇为高涨,数次都被他们攻到了关楼之上。
好在滨海这面亦是有了充足的准备,每逢楚军登关之际,便由群豪领着生力军往来支援冲杀,寸土不让的将失去的关隘一点点的抢夺回来。再加上徐世绩指挥得当,每见情势不妙,便打开关门,以火犀军排阵奔腾而出,冲溃楚军阵势。阵势既乱,楚军攻城便后力难继,因此每每无功而返。
如此反复了数日,黑旗军在损失近三万兵卒之后,气势终于为之一夺,暂且退兵五里扎营休养生息。滨海这面却也疲惫不堪,一面重新整编军队、准备物质,一面统计伤亡人数。群豪连日里劳累不堪,将这任务交给徐世绩后,便纷纷倒在大堂里和衣而睡,一时呼噜声四起,倒仿佛难民营一般。
不只过了多久,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将众人先后惊醒。徐世绩满眼血丝,神色憔悴的行了进来,沉声道:“兄弟们,我阵伤亡总数,已计算出来了。”
行烈急忙跳起身来,咽了咽喉咙,结巴道:“多……多少?”
徐世绩一脸不忍,黯然道:“伤兵一万多人,亡者将近二万。”
众人闻言,皆是默然,徐徐低下了头去。在坚城自守,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之下,仍然付出了二万多条性命……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不能算是一场胜利。
“黑旗军,果然了得!”沉默之中,秦暮由衷赞叹,然而,很快的,这位一军统帅便轻轻击掌,朗声道,“不过,如此大军,亦不能令我后退让一步,兄弟们亦足可自豪了!”
群豪对视一眼,渐渐挺起胸膛来,面露坚毅之色。石不语见得如此,心知士气复振,当下附言道:“秦老大说得极是,依我看来,宇文来呼那面伤亡的,怕是也有……”
便在此时,忽听得堂外喧嚣忽起,一名亲兵匆匆奔入,颤声呼道:“千岁!大事不妙!”
行烈闻言一惊,一把抓起他的衣襟,喝道:“说!”
那亲兵顾不得双脚离地,嘶哑应道:“粮、粮草,被、被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