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焰特来拜望宗友,来的匆忙,勿怪!勿怪!”待石不语与凝寒步出主营时,却已望见一位身材魁梧、留着大胡、颇有几分山贼气概的中年宗士,在三十几名弟子的簇拥下,与各宗长老寒暄。
而这腾焰众弟子中的一人,却正是前几日险些断送了漪灵性命的玄焰。石不语朝他望了片刻,玄焰似有所感,本能的回过头来,目光交流而过,他忽的轻轻颌首,若无其事的转过了身去。
此时,净尘子已依着礼数寒暄数句,他也不耐烦多做敷衍,径直切入正题道:“不知宗友此来,有何要事?”
见他发问,腾焰也登时收起笑容,肃容道:“在下并无什么大事,只是听闻诸位宗友聚在此处,打算斩除狐妖,不知是真是假?”
净尘子扫了眼身旁的几位长老,微微颌首道:“正是如此,宗友莫非有异议么?”
“岂敢!岂敢!狐族为害一方,理当除之!”腾焰连连摆手,顿了顿,却忽的拱手笑道,“只是区区小妖,又何必劳烦法宗?不瞒诸位,我明火宗亦已注意这群狐妖久矣,不如由我等代劳如何?”
他话虽客气,言下之意却是叫各宗打道回府,由明火宗来个包圆。任是憩尘子等人事先如何恶意揣测,却也料不到对方胃口如此之大,不由得生出一个念头来:“这腾焰,莫非疯了不成?真当这中原是他们器宗所有?
腾焰却不客气,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道:“诸位宗友既不说话,我便当你们答……”
眼见对方欺人太甚,那莫清翁却再也忍耐不住,重重哼一声,嘶哑着嗓音道:“明火宗一向居于海外,何时起如此长手,竟伸到中原来了?”
“本来的确如此,只不过……”腾焰也不气恼,拂着长须,却从怀中取出一物,徐徐笑道,“诸位宗友请看,此是何物?”
众人一起望去,却见他手心中托着一长条令牌,金光灿烂,上篆一个“御”字。莫清翁面色微变,脱口道:“供奉令!”
“不错,正是供奉令!”腾焰满面堆笑,说不出的志得意满,“数旬之前,新帝已召我入京,任职宫中供奉,且特许我明火宗于中原奉旨行事。”
“新帝?”此言一处,最吃惊的倒是石不语,心中暗自思索道,“楚文帝已死了不成?那么,继承他皇位的,难道会是……”
“不瞒各位,便是此次除妖,我宗亦是奉了天子旨意!”他正有些不安,腾焰却又继续道,“莫非,各位要抗旨不成?”
“这……”被这招牌一压,净尘子等人顿时无语。宗士虽然超脱于俗尘之外,但从名分上来说,终究是天子的治下之民,不可违背旨意。腾焰以天子旨意来压制,却恰恰抓住了各宗的软肋所在。
一片寂静中,还是莫清翁先行反应过来,沉声:“宗友,你奉旨前来,我等自不敢阻拦。不过,法宗此次捕妖,却也是要以妖丹炼制灵药,献于皇室的!”
这话,自然是空口白话,任谁也不会相信的,但几位长老闻言,却当即会意,连连点头附和,心道,“大不了等炼成灵药,随意赠送几颗给新皇即可,又有什么难的?”
腾焰微微一笑,也不说破,他本来也没有尽数吞下的念头,见得对方肯让步,当即应道:“原来如此!那么,我等一起除妖,待事成后,再行分配如何?”
众长老面面相觑,也隐隐觉得,眼下只能如此了。当下双方便携手共入主营,商讨起这事后的分配来。至于腾焰带来的众多弟子,则自有各宗门人应酬。石不语乘机向玄焰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步出营地。
寻了个僻静之处,二人寒暄一番,据玄焰所说,腾焰还真是奉了杨广的旨意前来。石不语暗中寻思,虽不知杨广又打什么主意,不过既被自己撞到,好歹要寻找个机会毁了它。
他正想到此处,玄焰已颇含意味的轻叹道:“想不到,石兄弟竟也参与此事,可惜你份属法宗,不能与我携手。”
石不语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当即附和道:““唉!说什么宗门,也不过是个空壳!我们驭兽宗,又哪有什么地位?整日被呼来喝去,只怕连山门都快没了!”
“欺人太甚!”玄焰顿时义愤填膺,拍着胸脯道,“石兄弟,贵宗理应属于器宗,何不迁来海外?日后你我一起修行,岂不快哉?”
“啊!倒是有这想法,只怕器宗不愿……”
“这个你尽管放心,一切便包在我明火宗身上。”
“真的么?那小弟先谢了!”
有了这虚幻飘渺的承诺,双方的对话顿时亲热不少。过了半晌,玄焰终于停止拉拢人心,开始切入正题道:“逝兄弟,听闻此次捕妖,却是由令师来布下那天罗地网的阵法?”
石不语心中一动,面上却仍诚恳应道:“火兄消息果然灵通,可有什么指教?”
玄焰面色微红,只不知其中有几分是真。扭捏片刻,他终于吞吐问道:“指教不敢当,不过……你看……到时,是否可以传递几分讯息?”
这意思,分明是要石不语做回内奸。暗笑不已的男子故作沉吟状,踌躇许久,方才低声道:“这个么,若是方便,我自然会……”
阿火闻言大喜,抓住他的臂膀道:“石兄弟果然义气深重!来来来,这里有些丹药,便送给你做见面礼,莫要嫌弃!”
这礼物,便等于下了定钱,石不语自然不会客气,尽数收入,顺便瞧了一眼,虽然不是什么好货色,但也是御兽宗所稀缺的。不过,他自然也明白交易的涵义,当下又道:“多谢火兄,不过兄弟还有一事……”
“逝兄弟但说无妨。”他这么一说,玄焰顿时又信了几分,当下慨然应道。
“这个嘛……事成之后,希望尊师在天子面前,尽力为小弟引荐!”
“原来如此……逝兄弟,莫非你想做官?”玄焰怔了一怔,也明白过来。
“惭愧!小弟没有修行的天赋,还是出仕赚场富贵的好。”
“好说好说,我自当尽力。”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伸手相握,低声笑道。
互相布局后,心满意足的两位奸徒先后回到营地,等上半晌后,明火宗和法宗各派的谈判便有了结果。
按照商议所定,双方将根据天罗地网阵的十二方向,依次划分范围。五个小宗各占一角;术宗、阵宗各占两角;明火宗因为奉皇命而来,分了三角去;御兽宗却没有地位,被归入术宗麾下。
依照约定,待到总攻之时,各宗同时攻入狐谷,哪宗方向上的狐妖便归哪宗所有;同理,若是狐妖突围,进入哪宗方向的狐妖也全归哪宗捕剿,众宗各安天命,不得越界。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符宗本为大派,却不知倒了什么霉,居然只分了一角去,好在莫清翁涵养不错,嘀咕了几句,面上却看不出有什么愤懑来。
见得如此结果,石不语心中大定,这么一来,他所谓的妙计,又多了几分成功的把握。当下也不说破,与凝寒归营歇息,次日起来,便由术宗门徒陪同着,去布置那天罗地网阵。
殷勤劳作三日,阵法已然布置妥当,各宗随即入驻。明火宗的宗主颇为狡猾,将三角分别插入各派的间隔之中,避免了方向单一的问题。御兽宗的位置,却恰巧与玄焰率领的一队人马相邻,正合某位男子的心意。
之后几日,石不语乘着无人注意,时常潜入雪谷,他在布置阵法也时常偷懒失踪,倒也无人来注意。在其示意下,狐族组织了几次闯阵,每次一被发现便退回谷中,因此极少有人员伤亡。
这中间,狐妖特意挑选过各宗把守的方位,将目标集中于符宗上,惹得一次都未捞到的明火宗眼热心急,连连抱怨,自然摩擦也随之增多了。
不知知觉,却是离法宗的总攻之日越来越近。石不语算算火候,再度潜入狐谷,在长老的帮助下,以契合术收伏了几只咤枭头目,这些异兽本就弱小得可怜,倒没费上什么工夫。
到了夜间,狐族几位好手一起吐出妖丹,联手召来妖雾,将方圆五里之内弄得昏昏沉沉。随后,石不语便指挥着几只咤枭头领,带着数百只咤枭缓缓向符宗方向靠近,自己则加速赶去玄焰所处的方位。
“逝兄弟,可是有什么动静?”见得石不语,玄焰急忙迎上前来,语气颇为烦躁。修真各派布置阵法时,耍了个心眼,一再推说原料不足,故意没有在明火宗的营地内布置微型阵图。明火宗郁闷归郁闷,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做了个睁眼瞎。
“火兄,狐族突围了,这次却是来真的。”喘息几口,石不语便做出告密之状。
“啊?他们是朝哪个方向去的?”玄焰声音不由一颤,“可是朝这来?”
“不是,他们去的,却是符宗的方向。”
“岂有此理,狐妖莫非是符宗亲戚么?每次都往那去!”玄焰这话说得极有意思,若被符门人听到,必定是一场群架。
“火兄,这次狐族的突围不可小看,似乎是全族出动,我方才在阵图中看那妖气甚是强盛。”
“当真?”
“火兄不信,可以派人从外围潜入符门的驻地打探一番。”说起来,存着这种念头的恐怕不止这里的两位,术、阵、符三个大宗,只怕也与石不语心有戚戚焉。
玄焰也不犹豫,略一思索,一位浮空术较好的师弟当即出帐飞去。
见他如此举动,石不语心知计划又多了几分成功的概率。也不着忙,找了张软椅靠着,口中似是随意的问道:“火兄,如果此事确实无误,你有什么打算?”
“能怎么办?还能抢上门去不成?” 玄焰苦笑道,声音忽的一颤,“石兄弟,你的意思是?”
“嘿嘿,若是径直闯进符宗方位,自是违规。只是,若先至雪谷,再由彼处追逐狐族,偶然进入符宗方位的话,也不算什么大错吧……”
“这……是否太过冒失了些?”玄焰虽然鲁莽,但也知道好歹,犹豫问道。
“责怪嘛,自然会被责怪几句,不过,我们毕竟是在追杀狐族,又不是故意越界。”
“有理……”
“再者,此次狐族全力出动,只怕符宗搞不好还会抵敌不住,明火宗前去救援,又有什么错?”
“不错,不错,正是这个道理。”玄焰连连点头,不过看神情,还是有些迟疑不定。
“火兄,古人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还是说,你不想立此大功?”
玄焰沉默不语,在营帐内来回踱圈,闻得“大功”一词,不由得神色一振,沉默半晌,终于咬牙抬头,高声呼道:“来人,召集列位师弟前来!”
又等了片刻,明火宗派出去打探的门人匆匆飞回,禀告道:“师兄,符宗的营地果然一片匆忙,似在准备迎战!”
“既如此,我们这便出发。”玄焰大喝一声,转头道,“石兄弟,你可要一同前去?”
“小弟元力微薄,便不拖火兄后腿了。”这等事,石不语自然敬谢不敏,当即推辞不迭。
“既如此,逝兄弟便在此敬候佳音吧!”玄焰也不多言,只留了十来位门人看守营地,其余的一起向雪谷进发,待到半路再行改道,进入符宗的方位。
片刻之间,这群宗士都已消失于夜色之中。石不语立于营前,轻轻挥手道别,似是无意之间,却已捏碎了手上的应声虫:“抱歉……只不过,总要有人牺牲一下。”
过得半晌,待他回到营地中时,几位留守的明火宗弟子正聚在一处闲谈,看他们话中的意思,显然在计算本宗此次能够获得多少好处。
石不语微笑默然,在旁冷眼旁观,正瞧得有趣,却忽见一名明火宗士愕然立起身来,指着远处道:“咦,那是什么?似乎有人……”
话音未落,他已闷哼一声,颓然倒了下去。举着一块石头站在他身后的男子,正露出淡淡的笑容,平静道:“实际上,你什么都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