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喀……”天上时不时响起一声声惊心动魄的雷鸣,昏暗的天地间刹时就是一阵闪亮,劲风吹得满城尘土飞扬,落叶和杂物在空中疯狂地乱飞,整个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在雷电交加风雨相间之中,赫图阿拉城显得如此脆弱,仿佛随时都会像摧枯拉朽一般轰然崩溃,化作一堆废墟。
在皇长子岳托的府中,他的姑姑聪古伦格格及其姑父固尔布锡,还有几个亲王贝勒都聚在了一起。整个府邸戒备森严,几乎连苍蝇都飞不进去一只。
只听得岳托说道:“攻取沈阳之前,皇阿玛一直都带引着我们走向胜利……但是,从强攻北京,到辽西走廊战事,一直到丢失沈阳,退守赫图阿拉,皇阿玛每次都犯了决策错误,导致我们实力不断消耗,最后竟然到了这般山穷水尽的地步……”
岳托是代善的长子,已被指定为大清皇位继承人,是代善寄予厚望的儿子,可是他还没机会继承大位,整个满清帝国都要土崩瓦解了。
这时皇八妹聪古伦格格也说道:“听说刘铤的东路军明儿就到城下了,皇阿玛似乎要玉石俱焚,死守到底。”
聪古伦格格身材高挑,站起来竟然和男人差不多高,在此时悲观的情绪中,她那英姿飒爽的模样不再,但精悍的样子依然不减。这时候她不仅悲观,而且怀着满腔的恐惧,她的手上沾满了汉人的鲜血,真不知道被俘之后会被怎么对待。一次有两个满将争夺一个汉人女子,因那女子长得非常漂亮,谁也不愿意放弃,结果聪古伦就给他们裁判,将那汉人女子砍成两|瓣,分给两个满将。
她的罪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但是她又不甘心自行了断,她还年轻,所以在绝望之中仍然抱着一丝侥幸的希望,就算做庶民,不要荣华富贵,也比年纪轻轻就死了强啊。
聪古伦格格的丈夫固尔布锡是个蒙古人,带着部众投靠了满清之后,就做了清朝的驸马爷。清朝强盛时他也是吃香喝辣逍遥过一阵子,可现在要完蛋了,他却不想为清朝殉国。他心道我只是个蒙古人,为什么要跟着他们一块儿死?
他想跑但是没地方跑,四面乾军合围,向哪里跑呢?就算能侥幸跑出去,周边的部落可不敢和正强势的乾朝对着干,去收留乾军的死敌。
因为在座的各位都是代善的亲属,所以大家心里有杀代善自保的心思,却都不好明说出来。固尔布锡见众人都在那打哈哈,便急不可待地说道:“眼下咱们要兵没兵,要粮没粮,连人口都被汉人杀光了,还打下去有什么意思……不如废掉皇帝,投降吧,没其他路可走了。”
聪古伦接着她男人的话道:“皇上是咱们大清的首领,不管投不投降,汉人都不会放过他,废掉皇上不如杀了,省得皇上落在汉人手里受辱。”
岳托默然,众亲王见状纷纷附议,赞同取代善项上人头向汉人投降。
大伙商量罢,便带着全副武装的侍卫向代善的住处过去。赫图阿拉很小,皇帝的住处称作皇宫实在太寒碜了,连行宫都算不上,他们的皇宫在盛京,早已被汉人军队占领了。
一路过去的许多亲王都以为在代善的府邸会发生一场血战,却不料大伙到达目的地之后,见院门都敞开着,里面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地上的落叶和垃圾也不知几日没人打扫了,风一吹就满院子乱飞,说不出的凄凉。
众人持械冲进代善的府邸,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实际上奴婢们都跑光了,倒是有一条黄狗没跑,躲在墙边上对着撞进来的不速之客“汪汪汪”地交换。岳托心里甚烦,没那条黄狗一叫心里冒出来一股无名火,张弓搭箭便射|了过去,岳托箭法了得,一箭便中要害,那条狗应弦而倒,在血泊中呜呜呜地悲鸣。
带着刀剑的侍卫开路,众亲王贝勒格格一起走进大厅,只见床边的帘子被灌进来的风吹得在空中飘扬,就如一张张旗帜一般。室内的光线十分昏暗,油灯都被吹灭了。
就在这时,只听得代善的声音道:“朕等你们多时了。”
听到代善的声音,多年的积威之下大伙都不敢动弹,明明知道现在代善身边没人了,但依然有一种震慑人的气氛。岳托一不留神,竟然跪倒在地道:“儿臣叩见皇阿玛。”
北面龙椅上的代善藏在昏暗的光线中,让众人看不甚清楚,只听得他说道:“你们是来杀朕的吧?”
大厅中没有人回话,他们没想到代善已经猜到了,有人还忍不住左右回顾,生怕旁边埋有伏兵,可是这里哪里来的伏兵,连打扫院子的人都没有了。
代善又道:“朕到最后还能有点作用,也是值得欣慰的。你们取了朕的头颅交给刘铤,他一定会送到北京去请功……朕生前没能进得北京城,死了总算能进去啦。”
岳托道:“王爷们说皇阿玛无论怎么样,汉人都不会放过您,您就不如自行了断,以免在汉人面前受|辱。”
代善仿佛没有听见别人说话一般,独自在那说道:“朕南征北战戎马一生,到头来却如此收场,唉……多怀念当年纵横沙场所向披靡的时候啊。”
岳托道:“皇阿玛,咱们大清在大略上有几处失误,首先不该称帝,然后不该长期威胁北京,否则汉人也不会把咱们当作心腹大患,以倾国之力与大清作战;在战场上也有几处失误,最后一次入关时,不该把目标定为攻占北京城,否则阿拜亲王的几万精锐就不会丧失,在辽西走廊时,我们又不甘于放弃,结果主力精兵几乎尽失,以至于汉人深入辽东之后我们再也没有力量威胁到他们……”
代善叹道:“你没说到点子上,咱们最大的错误是生错了时候。史上的匈奴人没能像蒙古人那样入主中原,难道是匈奴人不够强么……可朕总觉得上天再指引着我们大清君临天下入主中原,天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在代善说话的时候,岳托手握刀柄,慢慢地向前靠近,众亲王贝勒也一并跟了上去。走近之后,才看见代善的模样,他穿着十二章服礼袍,一身上朝的打扮,并且不是一个人,身边还跪着一个汉人范忠孝。
代善见他们身上带着兵器,更是可以肯定他们是来杀自己的,便说道:“朕死之后,你们给范忠孝这个奴才一条活路。”
范忠孝听罢已是感动不已,伏在地上痛哭流涕。岳托可能觉得这事儿有些讽刺的味道,他爹要死了,自己不哭,反倒是个外人在伤心,当下就怒道:“这个狗奴才平时就知道蛊惑皇阿玛,尽出馊主意,不是他那次提出‘活粮’的坏主意,咱们大清在辽西走廊能败得那么惨?”
岳托“唰”地拔出腰刀,吼道:“我替万千满人亡魂除去这厮!”说罢一刀劈了过去,正劈在范忠孝的脸上,范忠孝惨叫了一声,双手捂住脸,鲜血直崩,倒在地上。
岳托杀了一个人,提着血淋淋的刀向代善走了过去。弑父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儿在满人看来虽然不合道德,但并没有汉人眼里那般天诛地灭地严重。
代善的喉结动了一动,什么话也没有,直愣愣地看着杀气腾腾的岳托,他身上也没动弹,并不想反抗。征战了一生的代善武功了得,可最后还是没派上用场,因为要杀他的人是自己的儿子,而且后面还有许多拿着武器的亲王和侍卫,反抗也是无用。
岳托大叫了一声,一刀捅了过去,使劲全力,以至于刀尖立刻就从代善的背上穿了出来。代善的牙关咬得格格格地响,竟然没有痛叫出来。此时岳托的眼睛里流出了泪了,好像疼的人不是代善,而是他一样。
岳托手上一转,将刀身在代善的腹中搅了半圈,他仿佛能听见肠子断裂的声音,一缕鲜血从代善的嘴角流了出来。代善的瞳孔慢慢发散,渐渐失去了光泽。
一代枭雄就这样窝囊地死在了昏暗的屋子中,杀他的人正是自己的儿子。众人怔了片刻,一个亲王才走了上来,拿着刀子割下代善的头颅,交给后面的侍卫道:“处理一下,别腐得太快,装到木盒子里。”
“哇哇哇……”这时岳托嗷淘大哭起来,也不知是真是假。聪古伦格格也做出抹眼泪的动作。
代善死了之后,众人推举岳托主持大局,岳托下令全城的士兵都全副武装地上城戒严。他倒不是想打仗,而是等明日乾军一到,见到这么多披甲执戈的士兵放下兵器投降,也许会认为清军投降减少了对汉人的伤亡,多少有点功劳。
总之现在大清残余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获得敌人的怜悯,希望能有一条活路。
入夜之后,吹了半天的风停下来,而大雨则如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