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中兴元年十月十七日,这一天将是明廷主力西大营与福王军团决战的日子,二十多万名汉人将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厮杀,为充满杀戮的历史再次写下血腥的一页。
凌晨时分,当张问洗漱完毕走出卧室时,不禁对如此宁静的清晨感到惊讶。这原本应该是轰轰烈烈的一天,但是清晨依然如常,它那么宁静。院子里的落叶上打上了洁白的霜,清晨的空气湿润而寒冷;光线昏暗,黑夜的阴影还未从天空上完全散去,天幕上依然可以看见淡淡的星光。
张问的绯红衣服在灰色基调的古典四合院院子里十分显眼,那颜色就像一颗红热的心。此时的他已不再需要犹豫、不再需要彷徨,他唯有把这热情继续燃烧下去,把这理想继续坚持下去……就算失败和苦难是上天注定,他至少可以在九泉之下无愧地说:我曾经奋战过,我曾经不顾一切地努力过。
“相公。”身后传来了张盈轻轻的呼唤。
她款款走到张问的面前,伸手轻轻抹平张问袖子上的皱褶,张问身上的衣服整洁簇新,他就像一个新郎官。
张问闭上眼睛,最后感受着周围所有事物的安宁,淡淡雾气笼罩下的四合院,萧瑟树枝和满地落叶带来的初冬气息,还有美丽的妻子,她的红唇有春天的味道。
良久,一个绿袍圆领吏员走到廊道上,躬身说道:“张阁老,诸大臣已全部到大堂,只等您了。”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张问缓缓睁开眼睛,他深吸一口气,按住腰间的尚方宝剑。
“是。”吏员小步退走。
这时,张问回头对张盈冷冷地说道:“万一西大营战败……”
“相公,西大营会败?”张盈抬起头,怔怔看着张问的眼睛。
张问比张盈高了一个头,他抓住张盈的肩膀,低下头迎上她的目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们没有盔甲、装备,为了抓住决战的战机,已经来不及给他们配备装备了……我是说万一,万一西大营不利,我有事要交给你去做。”
“什么事?”张盈道。
“你下令玄衣卫,把咱们家的女人全部杀了!还有,玄衣卫不是在宫里有人吗?把遂平公主……以及你妹妹也杀掉!”张问冷冷地说道,“我不能保护她们了,就让她们先去死。”
张盈的肩膀轻轻一阵颤•动:“相公呢?你会去哪里?我办完事就来找你。”
张问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有人说我们死去的祖先都在天上看着我们……我会下达最后政令:下令各级衙门放弃对福王的抵抗,并交出山西兵、辽兵等城外八万军队的兵权,让他们把福王迎进京师主持大局。而我将率叶青成部五千将士从德胜门北上,去通州,和建虏最后决死一战!”
如果西大营战败,张问手里还有接近九万军队,但是他不能用这九万军队继续和福王打,因为这些部队要防御北面的建虏,如果动用他们去打福王,京师就等于不设防,那时建虏杀至……京师和整个帝国都完了。
有时候,没有必要无谓地挣扎到最后一刻,大丈夫可以选择有尊严地死。
张问走到西官厅大堂门口时,堂中的数十名官员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陆续躬身揖道:“下官等拜见张阁老。”
张问此时已经收起了那些悲观的情绪,他的神情变得沉着、冷静、自信,举止得体地向众官回了一礼。他走上暖阁,转身坐到公座上,当他看见大门外面的曙光时,不禁喃喃说道:“西大营应该已出发了吧?”
……
西大营正驻扎在固安附近的一处山林里,此时已经全军结成了整齐的队形。他们没有盔甲、没有火炮、没有火枪,甚至连身上穿的袄子都是五颜六色规格不一,因为京师天气转寒,西大营北上时丢弃了所有的辎重,只能临时在附近府县征用。小地方一时找不到那么多颜色款式一致的袄子,以至于西大营官兵身上的衣服如此模样,他们看上去就像一支农民军一样。
朱燮元还在中军大帐里面,他的身边站着章照、穆小青等两排将领,将领们穿着粗劣的铁甲,昨晚从固安府的守备军中临时调配了一些盔甲过来,质量自然比不上由工部精工定做西大营原装盔甲好,这些玩意又重又笨防御能力还不怎么样。
帐外的天空越来越亮,章照不禁说道:“朱大人,看来朝廷是来不及给咱们调装备来了,大伙只能就这么打。”
朱燮元遂喊道:“章照听令。”
章照扯了一下衣甲,从队列走出来,拱手道:“末将在。”
“由你率两万骠骑营骑*动到叛军阵营北部地区,接到命令后立刻向敌军靠近,从后方穿插敌营。”
“末将得令!”
朱燮元又说道:“铁军营及骠骑营部分弓弩手由本官亲自指挥,从南部接近敌军,与之正面决战。各位准备出发,申时前推进到良乡,然后按照既定部署展开,对叛军发起进攻!”
众将一齐喊道:“末将等得令!”
朱燮元和众将一同走出中军,他走上阵列前面的一个小土坡上,久久环视着队形整齐的官兵。四下除了风声和麻雀叫唤,只有战马时不时的低鸣,所有人都看向朱燮元。
朱燮元的花白须发在风中轻轻飘逸,他神情严肃地说道:“我们没有装备,照样是西大营!赤膊上阵,照样可以击溃一帮由地主私兵组成的乌合之众!”
众军高呼道:“西大营必胜……”
朱燮元吸了一口,继续扬声道:“藩王叛军不顾民族大义、不顾国家安危,在建虏入侵之时趁火打劫,我们一定要让他们自食恶果!
在敌兵面前的,是京师、是皇城,是千百万大明百姓父老乡亲,我们不流血,父母妻儿就要被凌•辱、被屠戮,唯有死战,保卫京师,保卫大明……”
不料这时章照插了一句:“朱大人就是说,我们不干掉敌兵,敌兵就要干掉我们家里的人。”
阵营里一些人忍不住发出了稀稀拉拉的笑声。
朱燮元白了章照一眼,继续大声说道:“东周吴国千里破楚,以三万兵力击败楚军二十万,;秦末项羽背水一战,以两万人击败四十万秦军;东汉曹军官渡之战,两万败十万;本朝太祖皇帝在鄱阳湖之战,以二十万人歼灭六十万敌兵……以少胜多并非不能!叛军十五万,几乎三倍于我,但我西大营乃精锐之师,以一当十,况以一敌三乎?”
站在土坡旁边的章照又冷不丁地插嘴道:“咱们军饷是别人的三倍,既然拿三份钱,一个人就得当三个人用,大伙的任务就是一人砍三个脑袋……”
“哈哈……”众军终于憋不住,哄然大笑起来。
朱燮元对章照很是不爽,完全破坏了他想鼓舞士气的严肃气氛,但大战在即,他也不愿意去责备章照,只得作罢,最后还没好气地加了一句:“一人杀三敌兵,谁没完成就别想要赏银!”
“出发!”
各营兵马有条不紊地向西北方向的良乡府进发,走了约两个时辰,章照的骠骑营便离开了主力,率先向北而去。
最新的探马来报,福王主力仍然在向北推进,向良乡靠拢……很显然,至少在探马探得消息的时候,福王仍然还不知道西大营的方位。
两军的距离已经不远了,朱燮元下令道:“升起大旗,快速推进!”
很快西大营那两面拉风的旗帜又高高地支起,在寒风中烈烈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