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叶,蹄断叶残。
一匹匹快马如催命式的从升泰门进城,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信使支撑不到进皇宫的最后一刻,而栽倒在街头。虽说信使很快会给禁军带走,但如此频繁的加急信报以及那些个信使绝望而疯狂的脸,叫围观的燕京群众都能明白南面发生了极不利燕虏的剧变……
北燕皇宫,亦是元越皇城,天命帝叶济尔在确知登州水师没能支撑过一天就全军覆灭的消息后,血喷长案,就昏厥过去,两天没能醒来。
大皇子叶济白石困身高丽、大王爷叶济罗荣在洛阳、三王爷叶济多镝在济南,乌孤、蒙业及张协等王公王臣,只能请久居深宫的太后出来主持国政。
“荒唐,以老臣所见,三王爷跟那赫雄祁是给南贼打丧胆了,而范文澜非我族人,其心必异——小小挫败就要弃国都而逃,有何面目去面对先帝‘以战立族’、‘以战立国’的遗旨?”那赫乌孤持斧铖登殿,将乌木锤得大政殿的铺石地咚咚作响,对那赫雄祁与叶济多镝、范文澜联名进奏的迁都折喷骂得狗血淋头。
听得那赫乌孤将受天帝命信任有加的范文澜斥为“异族”,张协惶然更不敢言弃都之事——只是盼望着天命帝能够醒来,或许能有挽救北燕败亡命运的最后一线机会。
曾给视若燕蓟铁打屏障的锁海防线,竟是如此摧枯拉朽的给淮东军打溃,而北燕的兵力主力,都压在河南、山东防线上,淮东军在海州的十万精锐,最快能在三五天的时间就会从津海、昌黎等地登陆,想守燕京怎么守?
北燕太后也完全没有主意,不知道皇上能不能醒过来,满面愁容的看着殿内的王公大臣,无一人同意弃都,心里想着皇上之前能信任老三跟那赫雄祁以及范文澜,那他们的话便不是没有半点可取,只能折衷的说道:“速派快马驰往洛阳,请大王爷回燕京来主持国政……”
张协心里凄惶,派快马去洛阳,等到叶济罗荣归来,怕已是十天之后,十天之后怕是淮东军已经打到燕京城下了吧?
张协硬着头皮说道:“南贼崛起淮东之时,曾经营津海若干年,南贼对津海水情地势极为熟悉,其水师攻陷锁海防线,要走海路长驱直入,必然也是强取津海,而后再攻燕京,老臣恳请太后及诸王公大臣,集周左一切之兵力,增援津海,勿使南贼计授……”
眼下只能期望津海能多守两天,那样的话,就算是守燕京,也能从外围多调些兵马回来,或许能以兵力的优势,保燕京不失。
张协对军事也不擅长,仍然寄望兵马数量的优势以及骑兵在平原地区的优势,能守住燕京——即使锁海防线的失守,对整个河南、山东防线会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会不会诱发崩溃,他都不愿去考虑,只巴望着能撑过这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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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叶济尔的寝殿里,外殿一溜太医愁眉苦脸、惶惶不安的枯坐着。
内殿,玉妃满脸哀容的坐在床榻上,看着如尸静卧的天命帝,天命帝的脸颊、眼窝子深深的瘦陷下去,面色有如死灰——这数月来心思都悬在南面防线,精力将将熬尽,已是油枯灯灭之时,再也经受不住登州水师溃灭的打击,吐血昏厥过去。
谁也不能肯定他何时会醒来,谁也不能肯定他还会不会醒来?
玉妃满脸哀容而坐,在她的心目里,汗王就是她的天,就是她的地,她从来都没见过有什么事情能将汗王击倒,淮东的伏火弩真就是这般的神奇,能叫天崩地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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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一日,登州海战过后第五天。
集中登海镇师两旅精锐强攻下来的南庙山岛,在清晨的朝阳里,就仿佛忙碌的码头埠港,不断有大型海船从南面的海域驶入,进入给南庙山岛环抱的长侧月牙形海湾里。
隍城岛地形最险峡,又是传统老铁山海道的必经之处,但隍城岛太小,南庙山岛南北长十五里,东西也有四里的纵深,往东抱出的月牙形海湾,是天然的大型海港。
南庙山岛距离刀鱼寨仅十四里,北距北庙山岛仅两里,南北庙山岛与登州城西北海岸形成的狭长水道,当地人称之为庙山海峡,亦称为登州水道——在登州水师全军覆灭之后,庙山岛就是北伐军奔袭津海、燕京的最佳跳板。
北方统帅部除凤离军指挥使刘妙贞、提督诸郡兵备事孙敬堂以及随着赶到东南水师指挥使赵青山、军事参谋部参谋军事杨一航及第一骑师指挥使周普、海州知府等人坐镇外,统帅部其他成员,包括曹子昂、宋浮、高宗庭、葛存信、岳峙等人,都随林缚暂时迁帐到南庙山岛,以便就近指挥奔津海之战。
北伐的军事胜利已经可以期待,收复燕京也是指日可期,但是收复燕京之后还有诸多工作要做,副相左承幕及东闽总督黄锦年也于四月二十日分别从江宁、晋安乘船赶来庙山岛……
左承幕从江宁乘船出发时,登州大捷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江宁,他是受召赶往海州与林缚见面的,在途中临时接到通告,直接往庙山岛而来。
站在船头,身着紫衣的左承幕袖手眺望月牙湾海埠里的船桅如织,怔怔站在那里,心头一时叫莫名的情绪堵住……
荆襄会战时,左承幕能想象北伐中原会有一天能在林缚手里成行,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迅速、这么快,这么叫人意料不到——事实上左承幕是除淮东核心人物之外,首批于三月下旬给明确告之北伐路线的数人之一,但即使到三月下旬,左承幕犹猜测不到林缚会有什么手段在风暴季之前将锁海防线撕开。
谁能料到,无论敌我双方都曾以为固若金汤的锁海防线竟然是这么脆弱不堪?
比左承幕早到一步的黄锦年在岸边相迎,看着左承幕的座船从无数商战船之间的狭窄水道挤进来,大步迎上来,笑道:“南岛划给军勤司,供后勤船舶驻泊卸货,统帅部刚刚将行帐迁往北岛去了,枢密院叫我在这里等候左相,再一起过去……”
左承幕倒不怨多走几步路,他先在南岛登岸,坐车北行到南庙山岛的北垭湾码头坐小艇去北岛——从南庙山岛穿过时,道路两边都是临时驻兵的营帐。
登海镇师、海行营军第三镇师贺宗亮、王寿儿两旅以及凤离军第一镇师已经成南北庙山岛完全集结,等着在大小钦山岛、隍城岛那边驻泊休整的靖海水师第一、第二特混舰队补充完弹药,就立即挥师北进,奔袭津海。
南庙山岛是为主中断基地,为保证南庙山岛的建筑相对完整,岛上的残卒是登海镇师与凤离第一镇师强攻下来的,将残敌遗尸清除掉,南庙山岛就显然整饬而有序。
北庙山岛处处都是炮击留下的残墙断壁——林缚的行帐则暂时驻扎在一片废墟之中。
左承幕与黄锦年进帘来,林缚正与宋浮、高宗庭、吴齐、葛存信、张苟、杨释、陈渍等将臣最后推演袭打津海的作战方案。
看着左承幕进来,林缚放下手里的炭笔,站直身子,笑迎道:“左相一路颠波辛苦了,这趟坐海船可有不适?”
“这一路都还风平浪静,我这把老骨头勉强能够承受,在路上本是有些担心登州的战事,没想到枢密使竟然如此轻松就踢开燕虏的后门,实在是有些喜出望外了。”左承幕笑道。
“赢得不容易啊,赢得也险啊,”林缚叉起腰来,说道,“这些个败家子,军部两年积攒下来的弹药,他们两仗就打掉六成。倘若敌军能再坚韧一些,就没有这么顺利了——就算现在,我们也不得不在这边停上两天,修改强攻津海的作战计划。”
左承幕也是将到庙山岛时,才看到伏火弩与淮东新式战舰的实样,贺津海战及登州海战的持续时间都不长,若不是说军部在过去两年准备不充足,那就是短短数天时间里,消耗的物资十分的惊人——但看林缚也没有怎么发愁的样子,左承幕心想问题不会太大。
锁海防线都撕开来了,虽然隔着十数里海峡,在登州已经聚集有数万敌军精锐,但就是隔着这十数里的海峡,不畏敌军能插翅飞过来,林缚自然就没有什么好发愁的。
不过,两次海战,看上去没有什么伤亡,但消耗极其恐怖。
贺津海战倒也一般,特混第一舰队也就投入一半战力,但登州海战的消耗就惊人了,仅第一天就打出四万枚实心铁弹。
四万枚实心铁弹折铁也就四五十万斤,实在算不上什么,但要将四五十万斤铁料铸规格合一的四斤、八斤、十二斤、十八斤以及二十四斤甚至三十二斤的标准球形实心铁弹,却绝对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
这些实心弹丸的铸造成本,实际不比铸造一千门火炮便宜。
除此之外,两战消耗的火药也高达十五六万斤,其中消耗苦膏达六万斤——凿凿实实是消耗掉军部这两年以来近六成的弹药储备。
也就是说,登州水师要是能再坚韧那么一丁点,北伐军即使撕开锁海防线没有问题,接下来紧接着去打津海、打燕京,就会多少有些后继无力。
幸好还有四成的弹药储备,幸好军械监的炮弹及火药工场在不间歇的运作着,已经达到日铸实心炮丸四百枚、散弹百枚、日配火药一千两百斤的水平……
这时候有参谋将官将最新收集来的情报送进来,高宗庭先粗略翻阅,叫好道:“燕京之敌已往津海增援,看无弃都西逃之意。”
林缚闻声回过头来,说道:“这就好,看来魏中龙、吴敬泽那边可以减轻压力了,传信过来,要他们按兵不动,要尽可能多的将燕虏消除在燕蓟平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