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月中下旬到四月上旬,公府治政的实质性内容,随着一道道崇国公府暨枢密院令向江宁、向江淮地区、向江宁直接掌握的浙闽赣湘鄂等地颁布而逐步揭开面纱……
除宋浮、林梦得、孙敬轩、胡致诚、李书义、刘师度、陈华章等枢密院大臣外,林续文、胡文穆、傅青河、刘直、黄锦年、胡致庸、叶君安、张翰、梁文展及李卫、林景中等九人皆领参知政事衔;另淮东钱庄经办周广南、黑水洋船经办周广东、殖商银庄经办王成服、南洋船社经办皆加参知政事衔,即为国公府二十一参知政事大臣。
除军事参谋部秦承祖、高宗庭、孙敬堂、杨一航及禁营军周普、赵虎及靖江水师葛存雄及陆军高指挥学堂曹子昂等人外,诸行营都指挥使、诸军及骑军镇师指挥使皆加参知军事衔,即为国公府十七参知军事大臣。
另设公府会议,使参议事列席议事。除在江宁署公的参知军事、参知政事二十二人外,另从林氏宗族、枢密院、军事参谋部及新设立的崇学馆选十一人,共三十三人加参议事衔,组成公府会议议决新政、新制。
公府会议置于国公府之下,置于军事参谋部、枢密院之上,林庭立辞去左副都御史等官职,专司公府会议主持之事。
国公府下设崇学馆,林缚及姜岳、葛司虞、宋石宪领崇学馆大学士,孙打炉、武继业等二十四人为崇学馆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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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府新政渐次出炉,在江宁城里自然也是惹得众议纷纷,在四月入夏的季节里惹人心也渐热难安。
藩楼换了几任主人,在谢朝忠兵败身亡之后,还是终于重归永昌侯府的手里。
只是永昌侯府也是几历兴衰,老侯爷元归政出政河南,为帝党所最后掌握的地盘;与其父关系恶劣多年的元锦秋袭了爵位,这几年来不事其他,倒是专心经营藩楼,使得藩楼在江宁城重复繁荣。
赵舒翰与张玉伯拾阶登楼,听着前堂楼厅里已有士子在大声议论:“姜岳其何人也?前相陈信伯之侄婿,弱冠之年就高中进士科,入职司天监,监造浑天仪,革新历法,乃本朝天文第一人也。葛司虞其何人也?工造官、匠工祖爷葛福之子,入举子第而事江宁工部,监造捍海堤、传测星术而使船行远海,因功迁工部侍郎。此二人得列崇学馆大学士,我等心服口服,偏偏这个宋石宪,名不见经传,何德名能得与姜、岳二人同列?”
赵舒翰与张玉伯对视一眼,没想到这楼厅里的诸人竟为崇学馆大学士之名而起争论,缓下脚步,继续听下去。
“……要说还有谁能与姜、岳二人同列,除赵舒翰之外,别无他人,”又有人在楼厅里发声议论,“想赵舒翰十年如一日在河口竹堂授业解惑,无他之功,杂学何以在江宁得兴?无他之功,匠典何以能够编成?仅匠典编撰及十年受业之功,他便得与姜、岳二人同列,你们说国公府是不是这事做得不公道。”
这话在赵舒翰听来心里是五味陈杂,有着一番掀江倒海的滋味。
宋石宪这人名不见经传,但林缚将他与姜岳、葛司虞同列,赵舒翰自然是知道其人的。说起来早年也是江宁工部郁郁不得志的小吏。
就赵舒翰所知,宋石宪一是精通泰西诸学、二是从前朝所传的炼丹术里创立炼制之法而得林缚的重视。据传淮东织染所大规模使用的青染以及供琉璃灯所烧的轻质火油,皆是他之功。
当然,宋石宪或许还有其他功绩,但都属于枢密院及军部严禁对外泄漏的军事机密,不是赵舒翰能知道的。
在传言林缚将设崇学馆之初,赵舒翰曾以为林缚会邀他入馆,也曾心里默默想过几种拒绝的言辞,何曾想他与张玉伯的去职,林缚最终并没有挽留之意,而在国公府之下设崇学馆也根本与他没有半点瓜葛——与崇国公府没有半点瓜葛本是赵舒翰在年前就坚定的心愿,但真正的给遗忘在角落里,心里又忍不住的失落。
二十余载宦海沉浮,竟是没能走出功利之心,赵舒翰突然又觉得自己悲哀、可怜而心伤。
“正想着玉伯兄、舒翰兄过来呢!”元锦秋看着赵舒翰与张玉伯拾阶登楼,长揖行礼,笑着请他二人上楼入雅室饮茶,与外间的楼厅错开,但不会叫议论的士绅看到他们而彼此尴尬。
元锦秋也是一个尴尬人物,他与帝党格格不入,甚至早年与其父弟关系很是对立,但他终究是帝室孤臣元归政之子。那些个观望形势的元越旧臣及江宁士子们,一时间没有办法融入公府,但也不想跟帝党有什么瓜葛,即使来藩楼饮宴,也不愿跟他这个永昌侯多接触的。
张玉伯、赵舒翰辞去官职,闲赋在江宁,也是两边皆不搭,倒只能跟元锦秋凑到一处,每日除了著书外,便是来藩楼听着士绅议论时政打发时光。
藩楼是由宣政司指定、在江宁发售宣政邸报的二十四处场所之一,除张榜文告外,宣政邸报是市井之民及士绅能够了解时局的有限途径之一。
每逢新一期的宣政邸报发售,藩楼必成士绅议论之所,宣政司倒也不禁这个。
“初传国公府要大兴新政,时人多议论会滋生是非;但看这诸多新政下来,这国公府治天下军政的局面就没法更改了吧?”元锦秋等着赵舒翰、张玉伯过来小聚,新茶早就沏得,执壶替他二人满盏,“不过三日前枢密院新发的摊丁入亩、逐田亩数分等减免田赋令,也许会惹出一些是非来?”
张玉伯轻轻一叹,说道:“公府所布之政,违旧制创新举者甚多,确实有违时人之观念;但天下权无非财武二事,有财得养武备,有武备才能护财权。林缚初入江宁,就将把这二事看得比谁都透彻。得这二者,帝统国柞都能改,而旧制、宗法不能改乎?摊丁入亩、行亩税差法,是个良法,换在旧时来行,也许会惹出大纷争;但在此时想惹纷争,难!”
摊丁入亩、行亩税差法,是林缚在枢密院之下设立税政司之后,对天下丁税田赋统一推行的新税政。
新税政的核心,是将目前丁户所承受的田赋、丁税以及各种人头摊派,统统摊入到田亩里进行核算再进行统一的减免。
户拥田亩在四十亩以下后,摊丁入亩后田税缴额减免到庆裕年之前的水平,相比较此时大约能减去三分之二的负担。
户拥田数在四十亩到三百亩之间,摊丁入亩后田税缴额减免到崇观八年之前的水平,相比较此时大约能减去二分之一的负担。
户拥田三百亩以上者,摊丁入亩后将减去永兴初年以来的三次加征,约减去四分之一负担。
不过,从此之后,无论公卿贵戚、贩夫走卒、士子儒生,皆摊丁入亩,按律征纳田税及市商税,皆有应征入伍为兵役之义务,废除此前一切的免税役之特权。
摊丁入亩之后,全国田税将形成三级税差,亩税最低将二十抽一,最高者将十抽一,相差为一倍。
林缚在枢密院令里也拟文公告天下:“虏寇侵来,贫者流离失所,而富者所失更剧、境遇尤惨,故而人人思治、立官佐、设军队以护国家;然而贫者不思所得少且所失少,出入沙场征战抛头颅洒热血者不知凡几,战场何见几个富者?故而,此次调整税政,贫者免多,富者免少也!”
林缚便以此为依据,一锤定音,确立摊丁入田、行田亩税差之制,使无田者不税、少田者少税、多亩者多征的新税政。
田税最高十抽一也是崇观后期战事日渐加剧而频频加税的恶果,不管怎么说,这次还能减掉永兴帝登基以来的三次加征。那些拥田三百亩以上的大田主们,要怨也只能怨得崇观帝头上去,而不能怨枢密院此时不给他们一次减免到底。
当然,赵舒翰、张玉伯及元锦秋三人都精通政事,自然是一眼就能看出新税政意在遏制土地兼并,冲击力更大的则是新税政将彻底废除宗室、勋贵以及士绅阶层所有的免税役特权。
当然以往田主能够将新加的税赋摊到佃户头上去,而宗室勋贵以及士绅,更是公然隐瞒田亩、丁户以逃税役,但这回林缚用李书义出领的税政司,将会用二到三年的时间彻底清查天下田亩及丁户。
荆襄会战前期,林缚以补吏为期许,邀天下士子投笔从戎,前后共有三千士子从军。荆襄会战过,这三千士子叙功入农政学堂培训,陆续补入两浙、东闽、江淮、荆湖、湘湖、江西等地为吏员,但将有近半士子在经过培训之后,直接划入新设立的税政司,参与这次田亩、丁户大清查。
虽说免税役等特权的彻底取消,对整个士绅阶层都是一次打击,但枢密院这次录用的三千士子,他们能够补吏,本身就是一种补偿。再者这些投笔从戎的士子,要么本身是一心救亡的热血青年,要么是生活困苦、对补吏为官有着迫切渴望的士子,故而对新税政拥护远多过*。
在江淮浙闽赣鄂湖等地,不计宗室、勋贵,仅有功名在身的士子群体,在战前就高达七八万人。要是换在天下承平之时,实施如此颠覆性的新税政,必然会遭到疯狂的反对跟*,然而三天前颁此枢密院令,除了江宁田价大涨逾三分之一外,这江宁城里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风潮。
“人心思治啊,江宁城破人亡的旧事还没有过去两年呢,谁愿意城破人亡之事再经历一回?”赵舒翰轻轻一叹,人心思治是一方面,他更知道,江宁城破将江宁传统的士绅势力摧残得格外的厉害,再举目远望,这天下间有几处没有经历过战火、没有遭受过摧残?
要说有反对的声音,除了淮东内部,帝党以及那些观望、怕给淮东清洗的旧臣,有几个人敢这时候站出来试淮东的刀口?
在新政频出之前,林缚一次将四百余名战犯绞杀于南城口,又将遗尸统一交给医学堂供解剖以代凌迟之刑——四百余战犯一起绞杀的场景还是相当震憾人心的,谁知道林缚会不会将这个手段用在反对者的身上?
要有反对声音,也只能是淮东内部。眼下有条件、有能力大规模兼并土地,唯有淮东诸人,一旦林缚废元越而立朝,林氏及淮东将臣必将成为新的皇族及勋贵集团——林缚所行的新税政,就是要在不禁土地买卖的同时,强力压制以食租利为目的土地兼并,更废除掉林氏及淮东将臣将来能够作为皇族及勋贵集团所能享受的经济特权。
淮东内部为什么没有反对的声音?
看看殖商银庄、淮东钱庄以及南洋船社、黑水洋船社的掌事者,与宋浮、林梦得、林续文等淮东重臣同列为国公府参知政事大臣,看看荆襄会战之后,林缚将十四万战俘里的八万俘兵,直接交给南洋船社及黑水洋船社负责将他们流放到海外去以行苦役之刑,便知道这四家以及那些在江宁、在淮东新兴的工场以及散于各府县归国公府所有、归枢密院矿监司所辖的矿山,才是淮东诸人真正的利益所在。
林氏所拥的土地早就转为钱庄、船场及诸多新兴工场的本金;宋氏附淮东,更是将数百万亩田地折价四百万两银折入钱庄,此时出领宣政司的陈华章陈氏也是如此;像胡文穆、张翰等后附淮东的势力,必然也是依照此例进行处理给予一定的补偿……
元锦秋以为新政会惹出一些纷争,那是他对淮东看得还不够透彻。赵舒翰、张玉伯这些年来与淮东的关系忽冷忽淡,大概是除淮东诸人外最了解准东体系的人。
行摊丁入亩、田亩税差及免权贵税役特权之新制,实际上也是林缚防止淮东诸人走回旧路的一个步骤。这个步骤甚至不能拖到北伐成功、新朝确立之后再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