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普说有事还要麻烦林缚,顾盈袖又疑惑的看了林缚一眼,她心里也奇怪林缚怎么将救命恩人也带回来了,难道林缚在江宁没有银钱酬谢他的救命之恩,才将他带回东阳府来?当然了,林缚就算回东阳府也没有银子,顾盈袖心里想着拿笔银子出来,毕竟人家对林缚是救命之恩,酬谢人家一笔银子是应该的。
林缚知道顾盈袖嫁给林庭训为妾后,性子变得坚强泼辣,并不安心住在内宅享受荣华富贵,还揽起外宅的事务来,这些年在林家也建立了不小的威望,石梁县里多少知道七夫人的名头。虽说林缚中举之后,身份不同以往,不过周普与陈恩泽在石梁县编户入籍一事,顾盈袖在石梁县递个话求人办事还是比林缚方便。
就站在街头,林缚拿事先编好的话介绍起来周普跟陈恩泽的掩护身份:“七夫人,周普大哥是冀北逃出来的难民,一家人,就他跟外甥恩泽逃出来。到淮北后,周普大哥跟恩泽就在粮船打杂工,飘泊不定,船上做杂役也甚是辛苦,我这次得周哥救命之恩,其他也不能报答,就想着能不能帮周大哥在东阳府或者江宁府安定下来……”
顾盈袖这才仔细打量了周普两眼,她已经不是刚出阁时的小女孩子,外宅事务接触多了,各色人物接触也多,颇有几分眼力。陈恩泽跟着林缚在海岛生存了旬月,穿上粗布衣裳,像个穷苦出身的孩子,加上年纪毕竟还小些,还引不起别人多少注意;周普却大不一样,他比林缚要矮半头,但是肩膀要比林缚宽出半掌,顾盈袖看着他站在眼前就像一块磐石似的,怎么看也不像从冀北逃难出来的普通难民。
顾盈袖知道林缚考中举人后给两个外乡人担保在石梁县落户不难,但是担心这两个外乡人来路不明,会给林缚以后的前程留下什么隐患,她抢着说道:“要是周爷不介意到林家当个庄客,我倒是可以做这个主的……”她为林缚的以后考虑就主动将事情揽下来,又亲切的问陈恩泽,“小兄弟今年多大了,也可以到族中义学读两年书,以后出路能多些选择。”
赵虎拱了拱林景中的肩膀,让他看周普斜背着的长包裹,里面明明藏着两把带鞘的腰刀,不过他想法比顾盈袖要单纯多了,周普对林缚有救命之恩,他才不管周普来历明不明呢。
林景中心思细一些,他听七夫人这么安排,知道七夫人自有安排,也站在一旁不吭声。
林缚想起来自己在好友及七夫人的眼里还是个性子懦弱、不谙世事的书呆子,周普若真心想在石梁县定居,给林家当庄客倒是不错的选择,只不过周普身负接应重任,跟着他回东阳只为编户入籍,有了个可靠的身份,再去江宁跟四娘子冯佩佩汇合,行事才能更方便些。
“恩泽今年十五了,”林缚回答七夫人的话说道,“周大哥这两年也飘泊惯了,庄稼活也干不惯,做庄客只怕不合适,我想着让周大哥委屈一下,做我的随扈!”
顾盈袖秀眸微眯,微讶的看着清晨初阳下的林缚,心里想这小子回来后是怎么了,怎么跟以前有些不一样?林缚十岁时就父母双亡,从那时之后就无依无靠、独立生活,他性子毕竟弱些,做事没决断,也没有什么承担,今天自己替他将事情揽下来,没想到他会直截了当的拒绝。
顾盈袖还是有些担心,不过没想着要在外人面前多说什么,只笑道:“你现在是举人了,身边也应该有几个贴身的使唤人照应……先不忙着说这些,赵虎、小五,你们先送林缚跟周爷回去,将房子拿回来,老爷知道林缚回来,也会关心的。”
顾盈袖又将马从赵虎手里牵回来,又回头看了林缚一眼,比去江宁赶考前瘦了,脸也晒黑了,倒是有一股子以前没有的英气勃勃,心想旬月来他在外面经历些磨难,也长大成为个男人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对他肆无忌惮的关怀了。收敛起刚才张扬的姿态,顾盈袖翻身上了马,跟林缚说道:“赵能回来说你给劫匪杀了,货栈也派人去白沙县询问过。我虽然想替你保留住老宅,但是也不能坏了族里的规矩,你的房子,半个月前给林桂生家占了。你既然活着回来了,那就直接去要回房子吧。我先回去了,你那边事办妥之后记得过来跟老爷请安,”又跟赵虎说道,“你先找个人捎个信回家,我找你娘有事要说……”就扬鞭策马远去。
林缚看着顾盈袖策马而去,心想谁能想象她出阁之前是个娇柔的女孩子?真是要命。
赵虎见林缚盯着顾盈袖离去的方向,坏笑着问他:“江宁那个狐狸精可有七夫人漂亮?”
“你不怕给七夫人听见撕烂嘴?”林景中对七夫人顾盈袖又敬又怕,说话没有赵虎这么随便。
林缚笑了笑,知道赵能活命回来要推卸责任不会有什么好话说,大概上林村的人都知道自己给苏湄的美色迷住了心窍,所谓众口铄金,林缚想辩都辩不白的,更何况他当初跟着去白沙县就是给苏湄迷了心窃了。
回来就将苏湄送到江宁城外,林缚没有跟着进城去,也不知道苏湄跟小蛮现在如何?才分别三五日,就有些思念了。
认真说来,林缚在白沙县遇匪,赵能完全没有责任,毕竟白沙县也是林缚坚持要跟着去的,遇到劫匪也是意外。这个年头不是道理这么讲的,出门在外,林缚是主,赵能是仆,主家客死他乡,仆人却安然无羡的回来,就是天大的罪过。
赵虎不晓得七夫人找他娘有什么事,心想总不会是什么坏事,在街上找了个熟人,托他带话回去,他与林景中先陪着林缚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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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户住村头,贫贱户住村尾,这似乎是此时农村社会的惯例。
上林村也是如此,渡口边的村头所住都是富贵人家,最显眼的自然是林氏本家的大宅子,占地近三十亩,二十多进的大院落青砖灰瓦层层叠叠、鳞次栉比。虽说林氏本家是东阳府有数的豪族,但是上林村因市而兴,水陆码头兴旺,南北交汇,乡营寨子就在上林溪南头,五百乡勇给四乡八里提供足够的安全保障,虽然没有城墙屏护,商户在上林村置地建房定居的也多,林氏本宅的大宅子在渡口背后的建筑群里虽然显眼,倒也不能算是鹤立鸡群。
周普下船来看到的店铺街只是渡口前的一条口街,沿上林溪往西走两百多步,又有一条青砖铺地的长巷子往上林村村头延伸,这条街的两侧都是富贵人家建的宅院,即使小,也十分的精致。宅子与宅子之间有相连在一起的,也要窄巷子分隔开的。
街巷里也有酒楼店铺,走进去,才会真正发现此地的繁荣真正不比一般的县城差。
林缚考取秀才就算是有功名,就算是进入地方上的士绅阶层,但是他身无余财可在村头买地建房子,只能一直住在村尾的老宅里。
初秋去江宁参加乡试,今时已是初冬寒季,离开上林村有三个月时间了。林缚隔着竹篱看着自家的院子,檐头竟然有几株杂草在初冬的寒风中摇曳,秋后石梁县没怎么下雨,院子里积了一层浮土,一株老梅枝桠横斜,光秃秃的枝头缀着未绽开的花骨粒子。
“林秀才回来了!”院子里一个妇人端着簸箕捡黄豆,看着林缚在赵虎、林景中等人簇拥下走过来,一脸苦相的走到竹篱边跟林缚打招呼,也不说让林缚走进来;两个三四岁大的男娃穿着开裆裤,在寒风里光着屁股瞎跑。
林缚知道妇人看到自己为什么一脸苦相,听着妇人的招呼,点头应了一声:“兰婶子在捡黄豆呢?”本家既然当他给劫匪杀死了,他又没有后人或近亲继承家产,房子收归族产重新分给家族里的穷户居住是再正常不过的,但是自己活着回来,谁也不能阻止他将房子要回来,更何况他如今考中了举人。
虽然在上层社会里,举人算不上什么,但是普通老百姓还真不敢霸占举人的房产。
这三间房加个院子是林缚父母留下来的,四年前七夫人顾盈袖使人将茅草顶揭掉,覆了一层瓦,门窗也重新刷了一遍桐油,在村尾也算一栋好房子。
这妇人一家人欢天喜地的住进来,才小半月,确信给劫匪杀死了的林缚又活生生的坐船回来,叫她如何不失望?
“兰婶子,林缚既然回来了,又要麻烦你搬家呢!你放心,搬家的事情,我到村里找几个后生来做就行,保管中饭之前帮你将事情做好。”赵虎嘴里说着,手抓住篱笆门就要先进去。
林缚抓住赵虎的手,说道:“我记得你家还有两间空房子,先借我住段时间……”转头问妇人,“我离开时,有些书籍留在家中,不晓得还在不在?”
“你做什么,房子现在不要回来?”赵虎不理解林缚的意思。
妇人琢磨着林缚暂时不要她家搬走,心里也不大确定,心想着孩子他爹怎么还不回来拿个主意,欢喜还没有半个月就要变成空,想着要搬回那间冬不能挡风、夏不能挡雨的破草房子,妇人心里就是一阵的凄苦,见林缚问及原先房子里书籍的去处,期期艾艾的回答道:“我也不清楚,我们搬进来时,房子里是空的。”
“这个要去本家问一下,”林景中说道,“说不定在学堂,既然你回来,收归族产的东西总能要回来——本家那里应该都有记录……”
“真不要回房子了?”看着林缚转身要走,赵虎拉住他的胳臂小声问。
“林缚要回来住,也要在村头买地建新房子,怎么还能再住村尾?”林景中说道,心里想着这三间破落房子已经不符合林缚如今的举人身份了。
“林缚要在县里谋个一官半职,就是官老爷了,应该在城里买块地皮建房子才是,”赵虎说道,“但是这房子还是林缚的啊!”
林缚不理会赵虎跟林景中的猜测,跟竹篱里的妇人说道:“我不会在上林村住几天,跟赵虎借到房子住就行。你让桂生叔回来之后到赵虎家来找我,我写个文书给你们,这房子你们以后就能安心住下了……”
赵虎、林景中又怎么能猜中林缚的心思;林缚想着回上林村一趟,只是想使周普、陈恩泽在东阳府落户,过后就去江宁,没有想着要在上林村长久住下;另外,他毕竟是借尸还魂,对原先的老宅子没有什么留恋,看着妇人一脸的愁苦,与其将这家人赶出去留下三间空房子给风吹雨打,还不如送给这家人有个安居乐业的所在。
妇人有些发蒙,那些知道林缚回来赶过来的邻居都对她说道:“卫婶,你都还不快谢谢新举人老爷,他是要将房子送给你家住。”
“多谢新举人老爷……”妇人糊里糊涂的听着大家的话就谢起林缚来。
林缚看着左邻右舍,这个时代便是如此,这一声“举人老爷”就将他跟曾经熟悉的人隔了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