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贼

110 暴雨

。。。上个月的包月,都退回给同学们了吧?从今天起,恢复正常更新。。。

——

赵过见杨四来到,当即知道,此必与拦截成武元军有关。他的脑子转得快,不等杨四到来近前,就将拦截的结果猜出了十之八九。

“可是杨、傅已然获胜?”

“大人英明!先有傅将军十面埋伏,后有杨将军直捣黄龙;在我部步、骑两军的前后夹击之下,成武鞑子溃不成军。傅将军并且遣派所部冒充是大人派来的援军,更是对鞑子雪上加霜。便在小人来前,已经亲眼看见他们悉数溃散逃走了。”

杨四这番话说的有条有理,兼且“出口成章”。赵过一听,就知道定是出自杨、傅军中的随军文书之手。要不然,就冲杨四这个粗货,又怎能说出这等话来?

——这虽是小节,但其实由此似乎也可以看出海东诸将对赵过的敬重程度。如果不是有足够的敬重,也没必要在报捷上还用这些心思。

听罢过了,饶是赵过镇定,也不由喜色微露,连道了两声“好”,说道:“好,好!”转顾左右,笑道,“败、败了成武鞑子,就等同剔除掉了咱们单州战场背后的一根刺,杨、杨傅两人功不可没!”

大雨瓢泼,一开口说话,雨水就顺着鼻子、脸颊往嘴里淌。他往肚里咽了口雨水,清了清嗓子,又与杨四说道:“带、带俺的话给杨万虎、傅友德,此战我军若胜,他、他两人少不了大功一件!俺也知你们定然刚经历过一场血战,以、以少胜多殊为不易。但是,如、如今正关键时刻,尔等却也歇息不得!且传我军令与杨、傅,除、除留下必要人马以防成武鞑子卷土重来,其余营头马上全部投入单州战场!速、速来驰援。”

成武的元军既然已被击溃,雨又下得这么大,可以预见,就算他们获悉了准确的情报,知道了单州战场还没有决出胜负,但是在短时间内,也肯定不能再顺利集结。

换而言之,即便杨、傅因军马不多的缘故,没有能将其全歼,但至少一两个时辰内,这一支元军也就等同被废掉了。

身为一军主将,临敌决战,当断的时候就需要立即决断,绝不能迟疑不定。成武元军既然已经被废,战场的重点就重新转移到了单州。战事至今,联军终于艰难地略占上风,元军落入了下风,也到该结束的时候了。

所以,赵过不假思索地就给出了命杨万虎、傅友德迅速向主力靠拢,合力消灭敌人主力的军令。

本来杨四来前,杨万虎暗地里便有交代。不管拦截成武元军是多大的功劳,就杨万虎看来,总是比不上在单州主战场上显露一把锋芒,故此特地吩咐杨四,教他察言观色,伺机提出前来单州支援的要求。

却没料到,不等说出来,赵过便就主动下了这道军令,美得杨四心花怒放,混不管雨落如注,昂着头大声应道:“是!”应完了是,连着咳嗽几声,却是雨水呛着了喉咙。赵过左近的亲兵、将校无不哈哈大笑。

赵过忍不住也是抿嘴一乐,说道:“你这便去吧!”

“诺!”

杨四欢快地兜马转身,自奔去与杨万虎、傅友德传令不提。

有偏将问道:“大人,您叫杨、傅两人迅速过来支援,可是想?”

“不、不错!本将正是想给鞑子最后一击!并且说了,咱、咱海东雄师怎么着也不能输给了东吴客军。”这后半句话,讲的却是他与常遇春打赌之事。

周边诸人听了,都是精神一振。

毋庸置疑,此番单州决战实乃自海东成军以来,所曾经历过的有数大战之一,比较对手的强悍与善战,更远胜当年在辽东、高丽的几场激战,也只有年前的益都之战可与一比。但是,年前的益都之战,海东是守;而这次的单州决战,却是海东在长时间两军对垒、鏖战后的一次反击!

人谁不喜欢打胜仗?特别是在进攻中的胜仗!

实际上,当初闻成武、羊角庄有两路元军来援助赛因赤答忽、王保保时,海东的不少将校都是心中一沉。多亏了赵过临危不乱,调度有方,将这次看似有利元军的转折给“轻而易举”的化解了,消息传开后,上至将领、下至寻常士卒,尽皆士气高昂,无不摩拳擦掌。

……

吴军阵中,常遇春冒雨突战,蓝玉紧随在其身后,兄弟两人一用矛,一用枪,所向披靡,手下几无一合之将。冲阵冲到最前边的时候,他们两人甚至都能看到王保保的将旗,便就在淋在数百步外的雨中。

可就是这短短的数百步,五千吴军将士已经轮番冲击了快有一个多时辰,却依然不能冲破。

常遇春早年落草,在战场上性子很暴躁,其实在吴军军中,他早有“嗜杀”之名,从上午厮杀到现在,眼看着敌之大将就在眼前,胜利似乎触手可及,偏偏却三番五次竟然都不能冲到近前,不由焦躁上来。

正好他的坐骑中箭,不支倒地,等不及亲兵送来新的战马,便就独步执矛,大呼嗔叫,先把趁机围拢到身边的几个元卒戳死,接着不顾身后,继续向前。每一步踏出,必杀一人;每一矛刺出,必有一敌人栽倒。

风云变色,大雨倾盆。

赫赫天威,仿佛更助长了他的杀气与凶焰。元军顽固的防线亦不禁为之一滞,凡是被他朝上面的,无论将、士,都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却。

……

数百步外,王保保立在将旗之下。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前线的情况,紧咬牙关,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了几个字:“带俺小旗,去往前阵!有再敢不死而后退一步者,就地斩杀!”

元军的右翼之所以在先期失利的情形下还能坚持这么久,一方面是本身训练有素,但最主要的,另一方面却就是全凭了王保保的亲自督战。

这也就是王保保了,要是换了别的人,元军还真不一定能撑到现在。为何?王保保何许人也?赛因赤答忽之子,察罕帖木儿义子。他把将旗插在了这里,而且也早已与诸将讲说分明:敌不退,他也一步不退!

这样的身份,都已经不把自己的命当成是命了,别的将校士卒还有什么可说?

况且了,即使别的元军将士有心逃命,姑且不说王保保摆在阵后的一长队督战营,便是侥幸逃得了性命,若是王保保因此有失,赛因赤答忽、察罕帖木儿会放过他们么?当然了,或许士卒逃走了不要紧;问题是,将校们能逃么?将校们既然不能逃,士卒们又怎么能逃?

一级压一级,官大一级压死人,说得就是这个道理。

话到此处,却也不能不称赞一下王保保。行军打仗,有时候要的就是这股狠劲。纵有泰山压顶,我也百折不挠。仗是怎么打赢的?不是每一次都能顺风顺水,尤其是大的决战,更多时候最要紧的就是这一口气!

咬住牙,不泄气,也许就能获胜。

但是可惜,也不过只是“也许”而已。

“少将军!常贼像是发了疯,马都不骑了,徒步冲锋!派出了七八个勇士都不能困住他!胳膊上中了箭,拔出来继续冲杀!……。”

说话之人来自前阵,是来送紧急军报,请王保保再遣派精锐过去支援的。王保保看也不看,不等他把话说完,反手抽出身边亲兵的佩刀,手起刀落,将之头颅砍掉,恶狠狠说道:“不过一个贼子!何惧之有?胡言乱语,乱我军心。……,来人,带五十铁甲军,去把常贼的脑袋给我取来。”

常遇春看他的将旗看了半天,他看常遇春的将旗也已经看了有半天。

大约是受了察罕帖木儿的言传身教,王保保本来对红巾军是痛恨入骨的,与之不共戴天。

在他的眼中,不论是邓舍也好,抑或小明王、朱元璋也罢,无一例外,都是些叛臣贼子。大元朝好端端的天下,便是被这些人给搅乱的;现今千里无鸡鸣的惨状,多半也是因这些人而起,实为百姓之残贼,皇朝之反逆,是人人可以得而诛之的。

也正因为这个思想,他在某些方面的表现上,并没有察罕帖木儿那样的大度,在以往的多次战事中,凡是红巾军的将士落入他的手中,除了肯投降被改编的普通士卒外,九成九的头领都落不了好。

可是对常遇春,在他亲来督战、近距离地见识过其人勇猛后,却在最开始的时间里,生起了一点爱才之意,有心将之活捉,归纳麾下。

只不过,这个想法一瞬即逝,很快就改变了。因为常遇春实在太勇悍了,他也算是看明白了,根本没有在战场上将之活捉的可能性。却是无奈,活捉不成,杀也不行,连派了几队精锐的勇士过去接战,莫说将之阵斩了,便是能在常遇春、蓝玉冲锋下支持最长时间的也不过多半刻钟罢了。

平心而言之,若不是有他仍然还在亲自督战,只常遇春的这份勇猛,怕早就便乱了元军的士气。

“早就听闻,江南悍将,一个朱元璋麾下的常遇春,一个陈友谅手下的张定边。本以为是竖子成名,却不料真就是罕见的英雄!”才说了别人乱军中士气,王保保心中却不由如此惊叹。

能让敌人、且是个顽固之极的敌人也将本人视之为个英雄,常遇春的凛凛威风可见一斑。

……

蓝玉催马赶上,紧紧随在常遇春左右,以防他大意有失,叫道:“将军!王保保着实耐打,实在坚韧,俺从军至今,少见过这般难缠的对手。真便好似个铜豌豆,打不烂、煮不熟。雨越下越大,你又丢了马,不如且先暂退,歇息片刻,换个坐骑再来冲阵吧!”

“呸!一个小小的黄口孺子,也敢在俺老常面前逞强!咱北渡黄河第一仗,岂能如此收场?已与海东定下了赌约,更不能输给赵过!打不烂、煮不熟铜豌豆?便算是真的铜豌豆,俺也要将之打成个破烂流丢!”

常遇春的性子暴躁,遇强愈强。从军至今,他什么时候吃过亏?绝不甘心败在王保保一个“黄口孺子”的手下。打发了性,蓝玉越叫他回去换马,他越是不搭理,见元军阵后开了一条道,又有从中军调来的精锐“铁甲军”数十人来到,二话不说,迎着就冲了上去。

“铁甲军”的士卒外有重铠,长矛刺过去,起不到什么作用。常遇春索性将长矛丢掉,劈手夺了一个敌人百户的长柄铁锤,先是用锤柄将这个百户捣退,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上来的“铁甲军”就是一通猛砸。

铁锤下砸,把头一人砸得双腿一软,跌坐地上,随即缓缓摔倒,震得鼻血直流,口中也是大口吐血,眼见不得活了。随之,又是铁锤横扫,中了次一人的肋骨,虽在雨中,众人清晰听到了“喀喇”一声,转眼看去,只见这次一人的铠甲中锤处凹陷下去了一块,这人亦轰然摔倒。

上来五十余“铁甲军”,还没有一人挥动武器,就被常遇春连杀两个。气势一丢,再下边就难了。蓝玉等众精骑抓住时机,横冲入内,或用马踹,或使锤砸,三下五除二,将之打了个乱花流水。

也是雨大路滑,不好走路,“铁甲军”先失了一层地利。尽管如此,精锐毕竟精锐,还是有杀到常遇春近前的。蓝玉远在十余步外,眼看救援不得,脱口叫道:“哥哥!注意身后,有鞑子偷袭!”

常遇春闻声转脸,正看见一个“铁甲军”士卒举大刀砍来,风声扑面,刀刃距面门已不到一尺远。好个常遇春,横锤立目,怒发冲冠,大叫了一声:“贼子敢尔!”声如春雷,震耳欲聋,如注的雨幕都好似因之一顿。

“嘡啷”一声。

众人看去,却是这偷袭的“铁甲军”士卒不提防下被骇住了,手上一松,长刀落地,两腿栗栗,差点坐倒。

常遇春借机复又举锤,轻巧巧一下将之砸死,便就立在雨下,也不去擦拭溅射了满身一脸的血迹、脑浆,睥睨余下的诸多敌人,哈哈大笑,说道:“谁还敢来受死?”

……

数百步外,王保保若有所失。

“少将军?”

“常贼勇悍如斯。……,这场仗,怕是要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