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9日,日本对德通牒的最后一日,中国宣布因日本政府恶意干涉中国内政及国家主权,终止与日本之间的外交关系,召回驻日公使。同一天,德国驻华公使弗朗茨拜会民国大总统,向其转达了德国国内的意志。
以德皇的骄傲,如何能够接受被他瞧不起的东亚国家日本的讹诈,大怒之下若不是德国已经被欧战牵制在欧洲动弹不得,只怕这位欧洲大皇帝陛下会忍不住派出德国公海舰队全部主力,远赴亚洲给日本一个狠狠的教训。不过德皇的愤怒跟德国的愤怒不能掩盖一个事实,德国现在无力顾及远东。甚至尽管中方几次暗示,希望德国将远东舰队留在胶州湾同中国一道对日作战,但德国仍旧未接受中方的好意,在18日晚,由时年53岁的马克西米利安•格拉夫•冯•斯佩中将率领,以沙恩霍斯特、山东、远东三艘战列巡洋舰以及“格奈森诺”号装甲巡洋舰为主力,趁夜色在英法日俄等国数十艘船舰的尾随下,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尽管德国驻青岛陆军得到国内的命令,暂时配合中国人的指挥共同迎战日本,但...失去了远东舰队的威慑,中方只能被动接招。
同德使弗朗茨碰面之后,李大总统随即召开内阁会议,就是否对日宣战跟驱逐日本在华所有外交人员、趁机消灭日本驻屯军、撕毁‘辛丑条约’向天津增派军队甚至没收日本在华所有资产等问题进行讨论。因为每一项议题都可谓危险、疯狂至极,这导致会议还未开始,会场内便气氛压抑的沉闷,人人脸上都带着凝重的神情。
听取了外交部陆征祥转达的英、法等国再一次拒绝组织日本对德最后通牒的外交交涉汇报后,李汉问道:“诸位可还有未死心的人?”
他是一开始从日本向中方递交了外交抗议书之后便开始着手从南北各省调军应战的强硬派,若不是徐世昌跟陆征祥等还有不少内阁成员不死心,他也不会批准将外交交涉的任务交给他们。
徐世昌感觉到了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脸上顿时沉了下去。他是内阁内反对与日摩擦的代表之一,就连段祺瑞都认为此时理应果断着手准备战争,他却因为欧战以来两月为国家带来的财政收入,认为国家不应该放弃了现在的大好发展机会去选择战争。不仅如此,他还是坚定的亲英派跟对德宣战派之一。
欧战之后,他思来新总统的依仗德国在欧洲已经脱不开身,认为此时正是增强国务总理跟内阁权力的时候,七月以来倒是经常出入英法日美等国公使馆同各国公使交流,希望能够说服他们向李汉施压,增加国务院的权力。在这种情况下,总统府跟国务院之间的冲突最近不断,只不过徐世昌手上无兵无权,输多胜少罢了!
不占理的时候便不开口,徐世昌水晶狐狸的美名可是数十年的清末官宦生涯磨练出来的,他全当做没听到,紧闭上嘴一句话也不说。
最先开口的是唐绍仪,这位司法总长气得美须抖动,“无论从外交惯例还是从国际公法来看,日本的举动都是对我国内政的干涉。但此时欧洲列强摆明了不愿意参与其中,一来因为欧战脱不开身,二来恐怕也是对我当前政府亲德的立场有些不满。这些都已不重要了,明日便是日本对德最后通牒到期的时间,我国根据中德联合声明,已经先一步派遣了一个团的士兵抵达胶州湾参与接管青岛。已从事实上确定了青岛现在主权归我中国,日本此等行径随说是表现对德,但实际箭头却是直指我中国,不可不防!”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商务总长周学熙附和道:“日人欺人太甚,理当强势回击。我建议可由政府出面,阻止日货进入我国!”
“对,公理在我,我们要据理力争!”教育总长严复跟农业总长李经羲都先后表了态。
但李大总统却坐在他的位子上只是皱眉,许久,下面的议论声逐渐小了下去,人们这才注意到,自始至终,这位年轻人都没再开过口。
“大总统,您的意思?”
汤化龙跟他的弟弟汤芗铭递了个眼色,他是李汉的嫡系心腹不好开口,这汤芗铭身为海军总长平时受到的监管比较严格,总统的意思是禁止军人拉帮结派,所以由他开口询问更方便一些。最起码,名义上他是属于国家的而不是某个势力。
“诸位可还没有未死心的?”
李大总统还是这句话,声音很平淡,任谁都难听出他是什么心情,但会场内登时就安静下去了。
这个态不好表啊,谁都清楚日本此次对胶州湾志在必得,威胁和恐吓并不是空穴来风。现在日本人是打得德国的主意但不代表中国就安全了,一个不小心可能就招来武力进攻,这是要极力避免的后果。如果那样,不但中日关系将急剧恶化,中国所需要的和平与稳定局面也将被打破。战场上的胜负是一个方面,光是为此次战争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财力又该需要多少?
20年前,中日已交手过一次。当时中日的实力对比远没有像现在这么失衡,依旧是一败涂地的结局。20年来,中国每况愈下,‘马关条约’大大伤了中国元气肥了日本恶邻,维新变法遭受夭折,‘辛丑条约’更是几乎令中国国将不国。辛亥革命之后国家虽然扫平了满清这个腐朽的政治集团得以走上快速发展的道路,但数十年的折腾,国势已经衰败的厉害。反观日本,20年来坚定不移的推行明治维新,利用从中国得到的赔款跟台湾、朝鲜、东北利益大肆发展。10年前又击败了俄国,国力蒸蒸日上,此次有备而来,难保没有用武力解决问题的决心。
怎么办?坚持收回青岛免不了要和日本硬碰硬,这个国家是只认强力和拳头地,对他讲公理没有丝毫作用;对日妥协,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国内大好局面又可能毁于一旦。最后只能自欺欺人,寄希望于列强干涉!
“不说话,不说话就代表诸位都已经认清楚现实了?那既然已经认清楚了现实,为何诸位开口闭口不提应战,还在满口的抗议、道义...唐总长,胶州湾主权既然在我,符合我国法律,符合国际法律,为何日本人却视之无物?周总长,日本人眼看着就要打到我们家里来了,你只是阻止日货销售,能给日本造成多大损失,让日本少赚点钱买子弹在前线杀死我国士兵吗?严总长、李总长,你们既然掌握公理,能否告诉我到哪里去讲理,现在哪里还有这么一个地方,让你们去讲理!”
啪的一声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年轻的大总统怒而起身,虎目带愤一一自屋内诸位阁员身上扫过。
“谈判、谈判、谈判,人家日本人都要打到我们国家来了,还谈判,还自欺欺人,这是什么?这是心虚...这是懦弱...这是未战先怯...这是投降主义!为了收回青岛,中国付出了多少,他日本人一句话全给拿走了,我们革命以来数年的功绩全没了!日本人今天可以抢青岛、明天可以抢山东、后天还可以抢天津、抢北京,甚至强占全中国!”
他的手掌啪啪啪啪地一下接着一下往桌子上拍个不停,可见心里已是怒急。
“今天召集诸位来之前李某话说得已经十分清楚了,这是应战讨论会议,再明白点叫‘对日宣战动员会’,你们倒好,一群中国最高政府的官员们,内阁的阁员们,你们在讨论什么?抗议?公理?屁...难怪人家日本人瞧不起我们中国,难道当了几十年的官,脑袋都给权力磨成了浆糊,都忘了自己的权力是国家给的,权力是百姓给的。可现在咱们的国家主权被侵犯、百姓权益被侵犯,你们还在讨论、谈判、抗议...你们到底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到日本人一直打到北京来吗?”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徐世昌身上,沉声道:“汉虽只是暂时填掌本国临时大总统,但也受到‘中华民国宪法’承认,依法拥有统率全国陆海军队,宣布国家戒严,在国家主权、国家利益、国家尊严遭受侵犯时对外宣战,派遣及召回我国驻外大使、公使,接受及驱赶外国大使、公使的权力。徐国务,我想请问,我方才所说的话可曾有误?”
徐世昌给他盯得脸皮抽搐了一阵,点了点头,“大总统说的不错!”
“唐总长,本总统上述言论是否违反国家司法?”
唐绍仪:“符合中华民国宪法规定!”
“很好...诸位也知道本总统并无违宪违法,那么,现在内阁会议由我接管。现在的讨论议题如下,第一,草拟对日宣战章程,打不打得赢是国防军的事情,但若我们在人家打上门来连还手的勇气都没有,回去趁早辞职别在这里丢人现眼,白辜负了四万万国民的期望;第二,驱逐日本驻华公使及使团全体成员,永久停止支付日本庚子赔款余额,并保留追回之前赔款的权力,但凡起战便是敌人,对于敌人要豁出一切与他拼命,这是我的意见,谁赞成谁反对?第三,撕毁‘辛丑条约’,重新向天津增派军队,武装大沽炮台,防范日本军队自渤海湾登陆威逼首都,解除全部日本驻屯军武装,所有反抗一律视同对中宣战允许强行镇压;第四,废除与日签署全部不平等条约,接管日方所有在华租界,冻结一切日本在华资本及财产,强行收押所有在华日本侨民!”
嘶~~~~
会议室内齐齐抽吸一口冷气,便是段祺瑞、蒋方震等几位列坐的强硬派,也为新总统的疯狂而惊呆了。
“大总统万万不可!”
唐绍仪第一个站起来,脸上已是惨白一片,“胶州湾之争不过我与日本两国之矛盾,然若按照大总统所言施行,非但将使两国陷入全面战争,重蹈当年甲午之战的悲剧。还将得罪了其他列强国家,我国单方面废除对日全部条例并收回日租界,恐列强担心日后此事同样发生自己身上,届时若一旦战事不利,恐列强将彻底抛弃我国!”
“是啊,大总统。根据辛丑条约,我国不得重新武装大沽炮台,不得在天津周围20里内驻扎军队,这么做将是彻底无视辛丑条约,是挑衅洋人跟无视国家秩序的表现!”这声音都尖锐起来的却是老国务徐世昌,他可谓是给年轻大总统的疯狂吓了一跳,忙不迭的要劝他打消了那些疯狂的念头。
“日本虽在山海关、秦皇岛、滦州、昌黎和天津驻屯军不足两千人且兵力十分分散,但我政府一旦向日本驻屯军下手,将是对日全面宣战!若与日本交战于青岛还可看作局部冲突,驱赶日本公使也可视为外交手段,但此举大为不妥,乃是宣战之举动...不妥...”
这开口的是李经羲,不过他倒是显得不太情愿开口,但就坐在他身旁的徐世昌不断给他使眼色,李经羲终究还是起了身表示反对。
周学熙是另一个接收到徐世昌眼神示意的人之一,他本也不想起身的,但总归跟徐世昌之间还有些交情,加上心里也未尝不认为总统的提案太疯狂了一些,只好皱眉附和道:“非是我等自欺欺人,也非是我内阁诸位胆小怕事。大总统,如今的形势是日强我弱,骤然开战不是一个妥善的办法,倘若失败,免不了再签一份‘马关条约’,损失可能还要更大,我赞同几位总长的意思,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要以慎重为好。”
李汉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现在过渡政府的高层基本上都被日本的最后通牒震慑住,说句难听话,日本人的最后通牒虽然是对着德国,但现在政府内部的妥协之声已经逐渐浓郁起来,甚至现在已经快要压下他的声音了。
可笑的是,这些个已经被日本人的威胁所迫的政客们,却有几个看到了,这危机中暗藏的机会...
还有,就算是政府无能的选择了退让,可有人想过,豺狼虎豹一般凶恶的日本,他能够因此而满足吗?
一群目光短浅的政客!
有生以来,李汉第一次认识到,有些人,若是连思想跟观念都变得老朽了,那么这样的人只能成为对手跟障碍,越早清除对于这个国家越有利。因为他们的本身存在,已经成为了滞碍国家发展的阻碍。
他低头沉声了好一阵,才将要开口,突然远处传来微弱但整齐的声音:“维护国权、还我青岛!”之类的声音。附近的李东来开了口,“北大跟北师的学生昨天向警察局申请了游行,我批准了!”
李汉点了点头,“你们听听,这是爱国学生上街游行的声音,难道这些天来的报纸都没看过吗?有人说青岛问题又是了不得的大事,这是屁话。政府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好不容易和德国达成了协议,现在日本想要青岛就要,把我们放在哪里?这涉及政府的执政公信力和国际威信,往后再开展对外交涉,还有哪个国家愿意信任我们?同时,这也涉及政府在民众中地形象,我们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打算收回青岛,挽回一下中国积贫积弱的形象,给全国人民一个交代,如果就这么硬生生给日本人毁了,我们能对得起民众?那样和前清政府有什么两样?我们辛辛苦苦搞革命难道就是为了这样?你们说的对,我们国势的确是比日本人弱,但我们的国民都是表态支持政府的,民心可用啊!我们既然号称民国政府,就应当代表国民,对国民负责而不是让他们失望,任何有损国权的软弱和退让,我李汉是决计不答应的。”
“禀总统,国防军誓死捍卫国家主权,事关国家领土完整,决不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日本恫吓也好、威胁也罢,国防军已经做好了同日本全面开战的准备!”总参谋长蒋方震站起来表态,内阁会议他本来是没资格参加的,但谁叫他是大总统的人。陆军部总长段祺瑞的权力现在已经基本上被挂在总统府名下的总参架空了,现在邀请他参加这会议,也是应当。
汤芗铭立刻表忠:“日本是一条贪得无厌的饿狼,我们今天如果退让,那么明天他就能得寸进尺,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海军部诸将士愿为国捐躯。谈判也好、调停也好乃至战争也好,海军都愿意在大总统的指挥下坚决奉陪到底!”
“很好,陆军部段总长、海军部汤总长、财政部胡总长、警务部李总长、外交部陆总长、总参蒋总长留下,其余诸位回去吧...”
李汉留下了几人之后,内阁会议就此宣布流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