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新出现的湖北盐都--应城,自一千多年前就诞生了炼盐业的四川无疑里面的利益纠缠太多太多了!
前清时期历代历朝都有官员帝王有意改良盐政,只是瞻前顾后的根本下不了决心。盐政改革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那普普通通的食盐牵扯着太多的利益团体,盐商只是一个明面上的,藏在盐商背后的则是那数不清、理不明的利益链条,官僚、贵族、皇亲国戚,甚至就连那盐滩、井灶上的盐工,也都算作这个利益链条上的一分子,要想彻底解决纲商引岸制的缺陷,就必须对这整个利益蛋糕进行重新分配,如果没有足够的勇气和自信,盐法是变无可变。
站在盐商背后的利益集团担心失去这块巨大的食盐蛋糕,皇帝则担心触动不该触动的势力、导致政局动荡。到底还是这个国家受到被歪曲的儒学影响太深,太多的官员甚至有为帝王都受到了被歪曲的中庸之道影响,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太平度完自己的统治时期便是最大的功绩。所以,一晃数百年来下,多少代帝王、名臣都知道这盐政背后当有大利润,然而终其一生,盐改之意只能流于纸上不能得见施行。
但现在不一样了,清朝灭亡民国新立,正是大变之时。李汉也是看中了时机,认为只有趁现在国家局势还未彻底稳定,袁世凯的北京中央对全国影响力最小的时候快刀斩乱麻的改革盐政,才是上上之机!在他看来,革命,就是利益的重新分配,也是权力的分化整合。不过很显然有些人也认为这机会是大家所共有的,所有的人都该有机会从革命中攫取一份果实。
于是,相比之已经基本上完成了盐政改革的湖北,四川盐政改革几乎未动一步,就连称量等规定,到了四川也因为‘水土不服’,遭到下面的无声*!
这些站在四川盐政背后的利益集团势力极大,以至于连联合盐业这样李汉亲自经手特批的巨无霸,在四川都必须遵循他的规则。因为不同于湖北应城盐业的大工业生产,四川因为地势加上财力等方面的影响,富顺、贡县的盐业生产依旧停留在人力劳作之上。盐政改革经过某些利益受损阶级之口,歪曲传播到了当地那些盐滩、井灶上的盐工耳中,引起了极其恶劣的影响,甚至为此而折腾了十数次联合罢工,他们提出的第一个要求便是要军政府取消盐政改革!
这种无理的要求李汉自然不会答应,哪怕是联合盐业因为在自贡的盐井七成陷入停工之中,他也没做出任何的妥协。他知道盐工们为什么会有这种过激反应,一方面的确是一些利益集团在背后捣的鬼,另一方面则是当地多数居民都是要靠炼盐为生,但是有些人却故意将应城的大工业化炼盐的消息传到了他们的耳中。得知整个应城仅有不足一千两百人从事炼盐,但是一年的产量就已经抵达四川的四分之一还多,甚至明年之后就要过半。这消息无疑令当地十数万户直接或间接从事炼盐生产的盐工感觉到了威胁。
结果幕后黑手只是推了一把之后便隐身事外,反倒是当地的盐工、小盐商们借着国会大选的这个时间站了出来抗议盐政改革。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甚至有些盐工不但组织起来冲击当地军政府机关驻地,甚至还组建了‘捉奸队’,威胁、恐吓那些还在为联合盐业工作的盐工不许再给军政府的官督商办--联合盐业工作,导致最近半月数百盐工为了避开叨扰以各种借口不再为联合盐业办公,致使现在联合盐业的减产矿井数量已经达到将近九成!
迟迟未见军政府妥协,加上最近李汉下令军政府将原本驻扎自贡的两个营变成了一个正规团加一个预备营,并且州内的警员也由之前的77人增加到了192人,其中自贡籍的58名警员系数被调往其他地区,现在整个自贡州内富顺、贡县几县的外籍警察已经占去了十成十,完全没有一个本地籍的警员了。
短短几日内军政府的反应令当地的各势力感觉到了不安,于是再一次狠下手来鼓动当地盐工,谣传军政府要武力镇压盐工抗议。谣言传开之后群情激奋,在一些势力的操控下,聚集起来的盐工数次强行冲击联合盐业、军政府驻地,军政府下令调动驻军驱散时有人暗中使坏连开数枪致多名抗议的盐工受伤,最终倒是引起冲突,酿成抗议工人冲进联合盐业驻地,砸毁、砸烂机器,并致使当地负责人等四人当场死亡。
闹出了人命还了得,还未进入四川境内,四川盐都大乱的消息便传到了正在巴东等地视察生产兵团建设的李汉耳中,令他愤然大怒,三日之内从周围川南、雅州、重庆等地往自贡又调集了一个团兼三个预备营的兵力,全副武装推着大炮机枪前进的队伍在他抵达重庆的前一天便强制驱散了示威盐工队伍,下令抓捕直接或间接伤人的盐工十七人,组织示威游行的领袖五人。
被他们一闹,联合盐业在自贡的盐井已经基本上陷入了完全停产之中。自贡每日可产盐1200吨上下,又被折腾了半个多月,每停产一日等同联合盐业要少创造高达四万银元上下的财富,李汉又岂能容忍了。当下在重庆下了船之后,便从当地调集了一个连的士兵护卫,一同往自贡而来。
重庆那边已经先一步将他要来的消息传递过来了,所以位于自贡州富顺县城四川盐政处内大堂中已经坐满了人。这其中有当地的大多数人的脸上都是惴惴不安的,甚至还有几人脸色蜡黄一片,像是得了什么大病一样。要说坐得稳当的,估计也就只有角落里穿着十分普通的几个小盐商跟联合盐业的股东了。厅堂上偶尔能够听到的几声说话声都是从他们这一队人口中传出来的。按照往年的历史经验,每一次国家真要狠下心来要做正政整顿总会有一批失势的势力落马,然后又有一批走对了门路的盐商飞黄腾达。
他们都在耐心的等待着,等待着巡检使的到来,下达裁决书!
按官场上话来讲,这叫“杀肥猪”,猪养肥了当然要杀了吃肉,吃不到肉谁会养猪?杀了一批养肥的猪,再一批猪仔喂养,养肥之后就是又一轮的循环。
国家离不开食盐国家也离不开盐税,而盐商就是这根社会链条上至关重要的一节,谁也不能忽视他们的存在,虽然他们一向被官府视为肥猪,但官府也不敢将这些肥猪一次全部杀光了。每一次随着那些吃的膘肥肉香的‘大肥猪’被宰杀,国家总要再挑选出一批新的猪仔来养肥。
在中国历朝历代商人的身份都不高,但是给国家当肥猪的名单却总是排的满满的,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盐商在被养肥的过程中,要吃掉的利益更多。
谁会跟利益过不去呢!
“巡检使到!敬礼!”
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一阵齐齐的小跑,护送着几辆马车缓缓抵达了盐政处,还未等到盐政处门口守卫的士兵敬礼,随行的两队士兵便分出了一队包围了整个盐政处、在附近设置了几处临时防势,而另一队则直接冲进了盐政处内,一瞬间接管了整个盐政处的控制权。
传令兵一声令下,跟着是“哗”地一声,士兵们整齐地踏着步将手中的步枪呈四十五度角横握,这标准地阅兵持枪礼中包含着不知多少训练场上地汗水与呵斥。
原本还略有些声音的厅堂内顿时安静了许多,人们纷纷站起身来。朝门口望去见一名军官带着一队卫兵先行进场,分列主座两侧官兵均是蓝灰军装、船形帽,腰间三指宽地牛皮腰带,脚上一双锃亮的军靴踩在地上宛若敲动小鼓一般咚咚响,右腰挎着一个硕大地枪盒里头装着传说中地“盒子炮”,据说这种小炮只装备巡检使的警卫营。
片刻之后一个披着军大衣的年轻人带着几个副官快步走进来,一边向主座走去边挥起右手,面向众人挥手微笑。
这就是如今名满天下的西部五省巡检使李汉李易之了,如今民国西部五省地区的最高统治者,现如今更是被民间一群还未走出‘帝制’的老百姓称之为‘西王’的存在!
“见过巡检使!”
“我等见过巡检使大人!”
……
屋内短暂的交耳,抱拳的抱拳,鞠躬的鞠躬,下跪的下跪,一时之间倒也热闹起来。众人或许这是第一次见到李汉本人,可却都见过这位名满天下的巡检使的照片,就如这盐政处内也有他的一张身着元帅服饰的半身像挂着,高两米,宽一米,是城中的盐商自己掏钱模仿军政府统一定制印刷的他的半身相片,请重庆租界区内的洋人帮忙做得,多少有些讨好他的意思。
在众人的注视下,李汉径直走上主座坐下,他的脸上暂时还带着笑容,右手轻轻一举,示意众人安静。
“诸位缙绅、诸位父老与来宾,不必多礼,现在共和已立,咱们革命军不兴跪拜礼。鄙人就是李汉,草字易之,四川重庆人氏,早年随父母往国外谋生,随后回国赶上了大革命,蒙诸位革命同志抬举,蒙大总统信任,得以执掌西部五省,如今民国新立,国内革命形势稳定,举国静待大选之时。国有新气象,咱们民间也应该有新气象乃是,易之愿与诸位川中缙绅耆老同心协力,共建美好新.四川!
……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百姓吃饭,原就离不开食盐,然则满清无道,墨吏横行,百姓饱受淡食之苦,伪清咸丰年间,太平军兴,天下骚然,食盐不济,湘、鄂、赣诸省百姓淡食甚苦,幸赖川中盐商援手,方解燃眉之急,川盐行销中原,大受百姓欢迎,无奈满清官场黑暗腐朽,吏、昏官与淮扬盐商沆瀣一气,战事方息,便大肆侵夺川盐引岸,不惟江西引岸尽失,便是湖广引岸也所剩无几,经此一败,川中盐商一蹶不振,昔日富荣繁华不再,显赫一时的‘王三畏堂’、‘李四友堂’也烟消云散,川南盐都,竟成哀鸿之地,令人扼腕叹息。”
李汉侃侃而谈,句句直击四川盐商痛处,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演讲,竟引起不少盐商的叹气连连,只是若真仔细瞧去,定然能够发现更多的人脸上冷汗宛若水滴一般冒个不停,幸好现在大家都没注意。
跟随李汉一同入了厅堂内的李东来冷笑着扫过屋内那些冷汗直冒的盐商脸上,目光最后在那一脸道貌岸然,颇有些古来能臣正气的四川盐政处处长邱正泽,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跟门外的守卫的李汉的一个警卫使了个颜色之后,静下神来听李汉的演讲了!
自打明清开始,国内的盐商隐隐可分为两大集团,一则前期以徽州、后期以扬州盐商为主的淮扬集团,二则以富顺盐商为首的四川集团。这两个各自把持年产近四十万吨食盐的份子,数百年来这两个一直在进行着明争暗斗。无奈四川蜀道难且跟朝廷中枢之间的距离过远,加上无论经济还是影响都不如苏皖派系,所以在朝廷之中很难找到得力帮手,结果两大盐商集团的斗争多是以四川盐商败北为告终。
直到咸丰年间太平天国战争爆发,沿着长江两岸太平军与湘军连番厮杀,长江交通断绝,淮盐无法运进,湖南、湖北、安徽、江西等地出现盐荒,百姓怨言载道,迫不得已,清廷这才准许川盐少量运销湖南、湖北,后来随着战争的扩大和持续,川盐又取得了安徽、江西等地的销盐引岸,大量川盐源源不断从四川运销各地,那些年里,不仅是川盐产量最高时期,同时也是四川盐商最辉煌的时期,所谓的“王三畏堂”、“李四友堂”就是在那一时期崛起的,当时,四川盐商的财富积累已接近淮扬盐商,在朝廷之中也开始物色到了较有实力的代言人。只是好景不长,随着太平天国的覆灭,长江交通恢复,淮盐再次大举运销沿江各省,并依靠多年积累的实力和人脉,迅速将失去的引岸夺了回去,在曾国藩、李鸿章等人的策划下,清廷卸磨杀驴,勒令川盐退回四川,不得再向湖南、湖北外销。
四川盐商自然不肯束手就擒,立即进行了强力反击,通过在朝廷上的代言人,开始了艰苦的引岸保卫战,那是一场惨烈的拉锯战,双方在户部、军机一连打了几年官司,淮扬盐商对于曾国藩、李鸿章等人筹措军费有大功,这两个封疆大吏自然要投桃报李,极力维护淮扬盐商利益,四川盐商则搭上了左宗棠的线,为左宗棠的楚军酬饷也立下汗马功劳,双方的代言人在朝堂上都拥有一言九鼎的资格,这场官司打下来,两个盐商集团都是筋疲力尽,眼看短期内解决争端无望,只好各退一步,寻求和解。
最后,四川盐商成功取得了与淮扬盐商在鄂西大部分地区的引岸共有权,双方以宜昌为界,界限以东归淮盐,界限以西双方共享,但不久之后,淮盐自动退出了鄂西引岸,自此之后,川盐称霸鄂西,除了应城的少量“膏盐”之外,几无对手,不过川盐也为此付出代价,宜昌榷运局取得了向川盐征收盐厘的权力,而该局历任总办均为清廷内务府亲点,所收盐税作为脂粉钱直接供应大内,朝廷在“恤商”的同时,仍没忘了狠狠敲诈一笔。
无论如何,食盐引岸保住了,四川盐商弹冠相庆,犹如打了胜仗一般。但四川盐商并没有轻松太久,很快他们就遇到了新的对手精盐。这个对手可比淮扬盐商难对付得多,因为他们是洋人。
中国传统食盐中口感最的是淮盐,其次川盐,在外观上淮盐不及川盐,淮盐含有较多杂质,色泽不纯白、偏黄,川盐之所以能在鄂西引岸战胜淮盐,除了价格优势之外,就是色泽纯白,口感也好。不过随着外国精制食盐的进口,川盐在色泽上的优势尽失,在精盐的打击下,最近几年川盐销路不畅,货栈时有积压。若不是李汉随后控制了川鄂两省,随后下令强行推进盐价递减的计划,累一年时间令川鄂所产之盐价格比之淮盐降低一成五,比洋人的精制食盐低上了两成价格,是靠低价垄断了川鄂九成五以上的市场,只给洋人跟淮盐留下了一点点的汤喝,恐怕现在川盐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
李东来站在一旁心中复杂,川鄂盐政真是成也李汉败也李汉!若不是他盘活了这个高大千万的巨无霸,使它重新拥有了源源不断创造利益的能力,又怎么会导致又有那么多本来已经半死不活的势力眼红着冲了进来。当李汉打算整顿盐政的消息传出后,大小盐商无不战战兢兢,谁也知道这个年轻人到底做得什么打算。反正凭借盐商们的历史经验,当上头放出风声说要整顿盐务的时候,通常是盐商大把往官府送银子的时候,谁都知道当盐商的好处,当了盐商的就巴望着一直当下去,没当上盐商的富户削尖了脑袋想往这个集团里营,至于谁当谁不当,那就得看官府一句话了。〕
因此,据他手上当时得到的情报,军政府传出了要整顿盐务的消息之后,湖北倒也罢了。整个四川自贡的盐商到处上蹿下跳的走关系、递银子,短短不到两个月内,根据情报自盐商们手中流出来的数额不下四五百万之巨,着实养肥了不少的贪官口袋,这也是为什么四川盐务整顿尽管军政府三番五次的强调地方要大力支持,来到了四川之后依旧有人给穿小鞋、上套子,到了最后完全就变了一个模样。
情报司早早将收集到的这些情报递给了李汉了,一听到有这么多官员被收买了,李汉恨不得立即将整个四川官场杀个血流成河,甚至还想过直接调兵进入自贡,将盐商们地窖里的窖藏金银通通抄去充作军费。不过理智告诉他这是不行的,加上当时的他正陷入举国的声讨之中,不能给人留下口实的他选择了暂时的沉默,一边下令情报司抓紧调查,同时下令从湖北抽调了数十位廉政公署的官员往四川协助调查收集证据。
只是,任谁都没想到。廉政公署那边一进入四川境内没多久便有两人往自贡收集证据时‘遭遇山贼而亡’,随身携带的东西被抢夺一空。似乎是他这一步棋子打草惊蛇了,还没等到他布好棋局请君入瓮呢,就传出了盐工*冲击军政府驻地办事处,最后导致数十名士兵跟数名联合盐业的工人受伤,更有几人死亡的消息。
消息传到李汉耳中之后,他已经是出离的愤怒。加上一直在暗处盯着的情报司随后收集到了几分看似毫不相关却能够结合在一起的情报之后,刚刚下了重庆港他便命令调集军队,准备捉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