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张直已经在下人的搀扶下,从自己的马车上走了下来。
吴绍霆知道避无可避,只好也下了人力车,付了钱让拉车得离去了。他沉了沉气,心中一片平静,反正自己光明磊落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他好整以暇的迎着张直就走了上去,来到张直面前时拱了拱手,恭敬的道:“见过张大人。”
张直掸了掸自己的绸缎袍子,脸色不是甚好,不冷不热的说道:“原来是吴大人。老夫最近听说西郊军营那边正忙着整军训练,怎么吴大人还会如此这般有空闲呢?”
吴绍霆看到张直这副嘴脸,心中虽然郁闷,可是依然带着微笑道:“诚如张大人所言,不过整军训练进行的有条不紊,在下偶得空闲还是有的。”
“是吗?吴大人这是要上哪里去呀?”张直故意问道。
“在下今日特意来拜访令爱张大小姐的。“吴绍霆平静的回答道。
“哦?不知吴大人这么早找小女所为何事呀?“张直笑着说道,虽然他的笑容看上去很正常,可隐隐约约总有那么几丝寒意。
“在下正打算与张大小姐合作开办农庄,如今前期筹备都已经齐全,今日特意送来合资的资金,希望能够尽快开始营业。”吴绍霆如实的说道。他知道这件事没必要隐瞒,因为张小雅早先就与张直谈论过了,虽然张小雅让自己秘密的合作,可是自己压根就没打算搞地下工作,毕竟这本来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是吗?”张直脸色一下子就冷了起来,丝毫不再有任何掩饰,“吴大人的意思,是以为我张家连办一个农庄的钱银都拿不出来吗?”
吴绍霆心中冷笑:你还真是搞笑,不正是因为你不愿意给张小雅银子救活农庄,所以张小雅才找到我的吗?当然他很清楚张直是故意这么说,最终目的还是不想让自己太过于接近张小雅罢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自己还是这样与张直含含糊糊的谈话,那这个根本问题是不会得到解决了,索性就摊开的与张直说好了。
“张大人,在下很明白您所顾虑的事情。确实张大小姐一位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与一个男子合作办实业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情。不过在下可以向张大人保证,在下对张大小姐绝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也绝不是想利用张家什么背景关系。”他言辞恳切的说道。
“哼哼,没想到你还是一个明白人。可是老夫觉得你的保证就是一纸空话。”张直见吴绍霆直言不讳,心中虽然有几分欣赏这份坦率,不过脸上却依然没给任何好颜色。
吴绍霆脸上一寒,一言不发。
“你说你没有非分之想,那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要与小女合作开办农庄?你堂堂二等参谋官,最近还听说已经代理总教官一职了,难道还在乎一座小小农庄的收益吗?若是吴大人你缺银子,只管开口就是,老夫每个月孝敬吴大人一百两零花,可好?”张直轻蔑的又说了道,那说话的神态真的似乎吴绍霆是一个贪财鬼一样。
“张大人,那我每个月给您人老家一百两零花,只求你能让我与张小姐开办这座农庄,可好?”吴绍霆带着淡淡的愠色,不吭不卑的回击道。
他虽然不是一个轻易冲动的人,可是觉得张直的话简直太伤自尊了,若自己真的一位和颜悦色,那自己军人的形象岂不是一扫而光了?
张直听了这句话,一下子震住了,心中叹道:这年轻人还真是有骨气呀!
他忽然冷冷的笑了起来,慢条斯理的说道:“吴大人,你一年的俸禄只怕还没几百两银子,你还真是大手笔呀。老夫问你,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与小女合作开办农庄?你既没有非分之想,又赚不了大钱,何苦要纠缠下去?”
吴绍霆淡然一笑,说道:“谁说不能赚大钱?在下敢说出每个月给张大人一百两银子的言论,那就是有把握让农庄每个月赚取超过一百两银子的利润。张大人既然要一个理由,在下实话实说了,我虽然身为军人,可是深知军力远没有国力的重要,只有国家强大,军队才能强大。而要想增加国力,就必须营造强大的经济体系。”
张直怔了怔,暗道:这年轻人竟然有这般宏图大愿?
“就凭一座农庄你就想营造什么经济什么体系?”他讥笑了起来。
“事在人为,纵然一座农庄不能左右国家实力,可是能做一点便是一点,能前进一寸那也是前进。在下现在只有能力与张小姐开办一座农庄,不过谁又能保证,三五年之后在下不会因为这座农庄而积蓄足够的实力,开办更多的实业呢?”吴绍霆充满自信的说道,他说话时的姿态俨然就像是一位领导者。
张直暗暗吸了一口气,有理想,敢实践,这才真正的有志青年呀!不过他还是用强硬的语气示威道:“说的好。但是老夫在这里可以明摆的告诉你,只要老夫不允许,你这一辈子就别想前进一寸。”
吴绍霆叹了一口气,嘲笑的说道:“在下本以为中国人当自强。可是今日总算明白了,自文忠公洋务运动之后,为何这么多年以来中国自强终归还是一句空话。正是张大人这种狭隘之心,因为一己私欲,打压自己的同胞。看来张大人还真是适合为洋人办一辈子差事,不,哪怕是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如此。“
这一番话十分严重了,基本上就是指着张直的鼻子大骂是洋奴了。
张直瞪大了眼睛,他万万没想到吴绍霆会这么堂而皇之的骂自己!要是换作其他时候的话,他一定会忍不住雷霆震怒了起来,可偏偏今天非但没有一点脾气,反而更有一种淋漓畅快的感触。他现在算是彻底看清楚吴绍霆的面目,这位年轻人果然是一位堂堂正正的有血性的中国军人。
他已经是暮年了,虽然大半辈子都在为洋人办事,可内心深处还是很明白,自己归根结底还是一个中国人。为洋人办事那是时事所趋,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罢了。更何况自己也有原则,并不是唯利是图、毫无廉耻之心的那种冷血商人,要不然这些年也不会大力资助二十四镇的建设了。
吴绍霆看着张直沉默不语,以为对方是山雨欲来之前的安静,他知道这次是把张直得罪了,为了不让这层关系继续恶化下去,自己还是趁早告辞为妙。于是,他故作深沉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张大人决议阻止在下与张大小姐合作,那在下再坚持下去,只怕也是惹人耻笑。如此也罢,在下答应张大人,日后不再烦扰张大小姐就是,就此告辞了。”
他说完,转身就向走。
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个声音同时叫了起来:“且慢。”
这叫住吴绍霆的声音,一个正是张直本人,另外一个却是第二辆马车上下来的另外一位老先生。张直微微一愣,赶紧回过头来看了过去,两个老人家相视一眼,不禁都失笑了起来。
“季荪,上门是客,你这是何必呢?”那个陌生的老先生笑呵呵的说道。
“四哥,我这不正叫住他嘛。倒是四哥你刚才喊话是何用意呀?”张直笑问道。
吴绍霆听到张直称呼这位陌生的老先生为“四哥”,心中忍不住震惊了起来,难道这位老先生就是张直的亲兄弟,晚晴著名的实业家张謇了?张謇在家中排行老四,业内的同行或者晚辈都称呼其为“四先生”。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虽然在容貌上张直与其看上去不甚相似,可是无论是从气质还是年龄上来看,这老先生还真的就像是传说中的“状元商人”张謇了。
“呵呵,昨日小雅不是说过吗?她重新经营农庄的思路正是吴大人提出来的主意,我觉得吴大人这一套办法很有见地,十分可行。因此早就想与吴大人认识一下。不期今日能与吴大人巧遇,当然不能就这么让人家走了咯。”那被称为“四哥”的老先生笑眯眯的说道,显出了一副老人特有的慈祥之态来。
吴绍霆看着两个老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就这么默然的站在那里。
张直转过身来重新看着吴绍霆,他缓缓叹了一口气,笑着道:“年轻人,怎么受了一点委屈就要逃走了吗?还说要干一番大实业,没有一点气量怎么行呢?”
吴绍霆看到张直这副态度,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原来先前张直只是在试探自己。
“张大人见谅,在下年轻性急,让张大人见笑了。敢问张大人与这位老先生叫住在下,还有什么吩咐吗?”吴绍霆平静的说道。
“本来老夫正打算去一趟租界办事,不过今日暂时就不去了。既然吴大人大老远从西郊军营赶来,老夫岂能不尽地主之谊,请吴大人到寒舍小坐一番呢?”张直笑呵呵的说道。
“张大人,您这是……”吴绍霆故作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