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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陇军事贵族集团

关陇军事贵族集团

关陇和河东等地豪强地主的力量,在东、西魏的争夺战中,这些豪强地主都归附了宇文泰。为了把北方六镇武将和关陇豪族的力量统一起来,宇文泰组成了以八柱国为核心,以大将军、开府为主要成员,以府兵系统为基础的关陇军事贵族集团,一般就称之为关陇集团。这是一个依靠武装力量建立起来、胡汉结合的集团。在西魏、北周、隋和唐初他们都占据着统治地位.

关陇集团,亦称关陇六镇集团或六镇胡汉关陇集团,陈寅恪所提出的学说,用以阐释西魏、北周、隋、唐三代政权的特点。

政治统治

关陇集团是一个政治统治集团,最早源自宇文泰的八柱国,由北魏六镇武将、代北武川的鲜卑贵族和关陇地区豪族如京兆韦缜、河东柳泽、太原郭彦、武功苏椿、河内司马裔、敦煌令狐整等所组成,陇西李氏被人称为“驼李”。杨坚本身便是关陇集团的一员。杨坚建国,关陇集团的支持功不可没。汉人如郑译、刘昉、高颎等名臣有助推动国策。李唐则自称出自陇西李氏,以西凉李皓的嫡裔自居[1]。陈寅恪《金明馆丛稿二编》曾言:“取塞外野蛮精悍之血,注入中原文化颓废之躯,旧染既除,新机重启,扩大恢张,遂能别创空前之世局。”

陈寅恪多次引用《瘐子山集》,证明关陇士人与鲜卑胡姓的关系。岑仲勉反对说:“况随宇文泰入关之北族,虽暂改河南郡望为京兆,但至唐时已大都恢复其河南郡望,唐室如真出自赵郡,又何爱于陇西而坚持不改?陈氏之说,殊未可信。”“陈氏必要把僧孺、令狐楚排出于西魏以来关陇集团之外,无非歪曲史实以迁就其臆见。”汪荣祖《陈寅恪评传》认为岑氏对于陈说赵州昭庆二陵及《光业寺碑》未能提出反证,无法动摇陈说。

起源

关陇军事贵族集团的起源----西魏八大柱国!!!

中国在魏晋时期有过许多政治贵族,几乎垄断了当时的政治权力,到了南北朝时期,曾经风光无限的东晋门阀世族们,随着东晋的灭亡,刘宋的兴起而逐渐衰败,王谢庾桓这些响当当的贵姓也已经不复当年,眼看zhong国贵族的黄金时代就要结束,这时,一个新兴的贵族集团横空出世,一飞冲天,延续了中国贵族时代的寿命,并开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伟大时代,这就是纵横中国近二百年的关陇军事贵族集团,他起源于代北武川,初建于关中,共创造出四个王朝,分别是西魏,北周,隋,唐,这在中国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奇迹,并将中国推向了一个新的历史高峰,其发端便是成盛极一时的西魏八大柱国。

八柱国家

八柱国家,分别为:宇文泰(李世民曾外祖父),元欣,李虎(李渊祖父),李弼(李密曾祖父),赵贵,于谨,独孤信(杨坚岳父),侯莫陈崇。他们创造了西魏,北周,隋,唐四个朝代辉煌的历史。史曰:今(唐)之称门阀者,咸推八柱国家。当时荣盛,莫与为比。

其中,宇文泰首创府兵制,虽说是柱国之首,但地位早已超然。元氏则是因地位尊崇而挂名,实际上是为六柱国,正合周礼治六军之意。六柱国,各督二个大将军,所以有十二大将军了。每个大将军督两个开府,每个开府各领一军,共24军,这就是府兵的系统了。

府兵制由宇文泰首创,初唐时完善,高宗武后时衰落,玄宗时被彻底破坏。而关陇军事贵族集团,北朝隋唐曾盛极一时,皇室与其将相大臣几全出于同一之系统及阶级。而太宗时期,权力渐衰,与新兴的山东豪杰颇有争斗。而长孙无忌出任顾命大臣,是关陇集团最后的闪光,武后欲消灭唐室之势力,遂开始施行破坏此传统集团之工作,如崇尚进士文辞之科破格用人及渐毁府兵之制等皆是。至玄宗尤称李唐盛世,然其祖母开始破坏关陇集团之工事竟其身而告完成。

特征

根据陈寅恪先生的说法,此集团有两大特征:

1.“融治胡汉民族之有武力才智者”;

2.此集团中人“入则为相,出则为将,自无文武分途之事”。

故此,研究初唐史,有必要对于关陇军事贵族集团的发端——西魏八柱国家有所了解。

柱国,为春秋战国时楚国所设立,意为军队的高级统帅,两汉时取消,宇文泰再兴东魏时又重新设立。在西魏大统十六年以前柱国大将军这一称号共封给八个人,分别是:宇文泰、元欣、李虎、李弼、于谨、独孤信、赵贵、侯莫陈崇,当时号称“八柱国家”,其中宇文泰总领诸军,而元欣为西魏皇族,兵权受到限制,剩下的六人每人统领两名大将军,即为府兵中的“十二大将军”。在这八柱国十二大将军中,产生了从西魏到北周再到隋,直至唐初的新一代门阀贵族,而这几个时代的皇室后族大多都出自这些家族------宇文泰子孙为北周皇族,李虎子孙为唐朝皇族,大将军杨忠子孙为隋朝皇族,北周历代皇后多在这些家族中产生,隋文帝的皇后与唐高祖李渊之母都出自八柱国里的独孤信。而这些家族后来的盛况,都源于在南北朝最后的乱世中这些名将的丰功伟绩。

八柱国之宇文泰家族:

宇文泰是南北朝著名的军事家,政治家,他所创建的功业深深的影响到了他以后的中国数百年的历史走向,他生于乱世,养成了冷静沉稳,豁达大度的性格,“骤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几乎是以非常理智的方式治理国家,他不尚虚饰,崇尚简朴,这与南北朝众多荒淫放dang的统治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这种执政风格也被后来的周武帝,隋文帝所继承。在数十年的军事政治生涯中,他勤修内政,建树颇多,首创的府兵制,后世向称良法,八柱国十二大将军的影响,可以从隋唐的军事体制中找到,复古为今的六官制,也成为后世六部制的蓝本,是从秦汉以来的三公九卿制演变为隋唐三省六部制的转折点,中国的行政体制由此又更加完善成熟。他率先废除了流行千年的宫刑,结束了这一不人道刑罚的历史,在与东魏,南梁的三国鼎立过程中,纵横捭阖,攻城拓地,先后袭取了蜀地和江陵,大大扩展了西魏版图,使西魏在军事政zhi斗争中逐渐转弱为强,为北周统一北齐奠定了坚实的政治经济基础。功业若此,盛矣哉!

做为能与高欢抗衡的一世之英雄豪杰,可以说西魏北周的辉煌都出自他的手中,虽说他与另外七人并称八柱国,但实际上他是府兵乃至整个西魏的真正领导者。宇文氏在这一时期内也是人才辈出,除了后来独掌大权的宇文护和英明神武的周武帝宇文邕外,在十二大将军中也有宇文泰一族两人:宇文导与宇文贵。宇文泰及其子孙较为宽仁,在篡西魏之后并不是像历代那样杀尽先朝的皇族,反而与之以高官后禄,这种宽仁的风格也为唐所沿习。

八柱国之赵贵家族:

赵贵字元贵,天水南安人,在战乱中逃亡到中山,被逼加入葛荣军,葛荣战败后投入尔朱荣麾下,后又跟随贺拔岳平定关中,以军功做到了镇北将军。侯莫陈悦杀死贺拔岳之后,赵贵诈降于侯莫陈崇,骗取其信任后为贺拔岳收尸,随后出奔平凉,拥立宇文泰为主帅。平定关中后赵贵又参加了宇文泰与高欢在河桥、玉璧、邙山的激战,而后在广武大败柔然,斩首数千。“寻拜柱国大将军,”“孝闵帝践阼,迁太傅、大冢宰,进封楚国公,邑万户。”宇文泰死后,宇文护辅政,而赵贵自认为当年于宇文泰平起平坐,而今却要居于宇文护之下,甚为不平,于是与独孤信密谋杀掉宇文护,但在即将动手之前被独孤信制止,随后为开府宇文盛告发,赵贵因此被宇文护诛杀。赵贵初期以德智而成其功名。

八柱国之元欣家族:

元欣字庆乐,其父为魏献文帝之子广陵王元羽,其弟为西魏节闵帝元恭,是地地道道的魏国皇室近支。元欣为人粗鲁率直,素以飞鹰走狗为乐,并不见得有什么大才,但当魏孝武帝为高氏所迫出逃关中投靠宇文泰时,元欣率先响应,这一步好棋给他带来了后半生的煊赫荣华,一下子成为西魏皇室诸王之首。“为大宗伯,进大冢宰、中军大都督。大统中,为柱国大将军、太傅。”。“后拜司徒。恭帝初,迁大丞相。”这一系列高位使他表面上几乎可与宇文泰平起平座,而这种封赏,大概是宇文泰认为他粗鲁率直没有野心才给予的。事实上,他在长安大置产业,特别爱好园艺,以至当时长安的好果子都是出自他的园中,他对宇文泰也表现得毕恭毕敬,而推荐的人也都是无能之辈。这样一个皇室首席亲王,对宇文泰当然是没有任何威胁的,他能成为八柱国之一并且后半生享乐而终,可以说是憨人有憨福了。十二大将军里也有元氏三人:广平王元赞、淮安王元育、齐王元廓。总体来看,从西魏到北周,一方面,元氏诸王甘于置身宇文泰之下,甚至是被篡位也没作出多大反抗,另一方面,元氏与宇文氏频繁通婚,所以到了北周,元氏不但没有衰落反而更加繁盛;而后,大将军元胄在隋篡周的过程中为杨坚立下大功;到了唐朝,元氏与崔、裴、卢三家并称四大宰相门第,更见其盛。

八柱国之李弼家族:

李弼字景和,辽东襄平人,为人沉稳,有远见豪气,而且膂力过人。最初投于尔朱天光麾下,后来跟随贺拔岳,在讨伐赤水蜀、万俟丑奴、万俟道洛、王庆云的战斗中树立了骁勇之名。后来属侯莫陈悦,当宇文泰与侯莫陈悦争夺关中霸权之时,李弼的率众投奔宇文泰决定了宇文的胜利。而后李弼作为宇文泰的大将经历了平定关中、抗击高氏的诸次战役,特别是在宇文泰与高欢的沙苑大战中,当宇文泰的左军遭敌强攻之时,李弼果断的领轻骑向敌突击,将敌军横截为三段,由此决定了战争的胜负。“[大统]十四年,北稽胡反,弼讨平之。迁太保,加柱国大将军。”李弼以将略见长,其大将风度在八柱国中鲜有能及。因为上述功劳,他在八柱国中的地位也首屈一指,到了北周之时与于谨并为元老,死后被追封魏国公。李弼之弟李丂也是北周名将,虽不过五尺,但骁勇过人,一度让宇文泰大为叹服,后成为大将军。李弼后代在周为魏国公,在隋世袭蒲山公,其次子李曜之孙就是在隋末乱时间纵横一时的枭雄自称蒲山公的李密。

八柱国之于谨家族:

于谨字思敬,河南洛阳人,早年以才名著称一时。与其它人不大相同的是于谨出身于北魏正规军,在镇压边镇大*出谋画策,立下大功,被魏帝封为积射将军,后一度位至北魏征北大将军,但他在尔朱天光与高欢之争中站在尔朱一边,不久尔朱大败,于谨逃入关中,向宇文泰献称霸关中之策。随后,于谨跟随宇文泰参加了诸次战役,并带领大将军杨忠攻下了梁都江陵。“俄拜司空,增邑四百户。十五年,进位柱国大将军。”宇文泰死后,宇文护受命辅政,而于谨在大多数人迟疑之际,说服大家服从宇文护的权威,化解了分裂倾向。后来北周尊三老,于谨即为三老之一,可见其威望之高。总的来看,于谨在八柱国中以谋略为优,凡宇文泰以后大方向战略的制定都有于谨的参与,而于谨也是以其谋略保自身功名在数次换主时不失。于谨诸子在周隋间皆位重一时,而又以于翼为最,其地位在北周与于谨类似,周武帝继位前于翼甚至受先帝托孤,周武帝灭齐时于翼领一军独当一面,灭齐后又主持了长城的修补。最后在杨坚代周之时,于翼与李穆一样起到了影响全局的作用,因而于氏在于谨死后历周隋两朝更显其盛。

八柱国之侯莫陈崇家族:

侯莫陈崇字尚乐,代郡武川人,其祖先出自鲜卑别部。自十五岁起侯莫陈崇便随贺拔岳征讨葛荣、邢杲、元颢,在征讨万俟丑奴时,侯莫陈崇单骑冲入敌阵,于马上生擒万俟丑奴,因功被封安北将军。贺拔岳死后侯莫陈崇归入宇文泰麾下,随后“三年,从擒窦泰,复弘农,破沙苑,增邑二千户。四年,从战河桥,崇功居多。七年,稽胡反,崇率僸讨平之。”“十五年,进位柱国大将军,转少傅。孝闵帝践阼,进封梁国公,邑万户,加太保。历大宗伯、大司徒”,在宇文护掌权时因说出晋公宇文护必死之言被勒令自尽。侯莫陈崇三子皆为周将,而其兄侯莫陈顺更是十二大将军之一。侯莫陈崇一族以武猛而享威名,故能成一时之盛,而陈崇最终以言语鲁莽丧身,乃是脱不了轻率之道,一世英名也转眼云散,足以让人叹息。

八柱国之独孤信家族:

独孤信,出自云中的鲜卑别部,本名独孤如愿,少年时风度过人,任勇好侠,后投入葛荣帐下。独孤信在军中对着装修饰都非常重视,打扮不同于一般人,因此他又被人称作“独孤郎”。葛荣败亡后独孤信跟随尔朱荣征战各方,因功升至武威将军,甚得魏孝武帝看重。魏孝武帝入关之时,独孤信辞别家人单骑追上魏帝相随,成为一时间美谈。而独孤信与宇文泰又是同乡,自小就十分友善,故入关之后甚见重用。后来独孤信与杨忠攻下了东魏的荆州,随后东魏高敖曹以大军来攻,独孤信不敌,奔入南朝梁,三年后才回归西魏,其忠心如一得到了梁武帝称赞。“十四年,进位柱国大将军。”后来赵贵谋反事泄,独孤信受到连带,为宇文护所逼,自尽。独孤信一生都以德信著称,尽管战事非其所长,但凭其德信树立的威望,既使是偶有战败,也不损其名,他的功劳也多在安抚各方,深得民心,在陇右、荆襄地区都享有很高的声望,宇文泰因此命他将名字由“如愿”改为“信”。独孤信死后也因此常为时人所怀念,加之北周的两个皇后和隋文帝的皇后及李渊之母都是独孤信的女儿,因此他的名誉随后就得到了恢复。

八柱国之李虎家族:

李虎为陇西成纪人,其祖先为晋末的凉武昭王,后为北魏所灭。李虎本人为宇文泰手下大将,后被封为柱国大将军,太尉,尚书左仆射,陇右行台,少师,大都督,陇西郡公。李虎于周篡魏之前去世,其子李炳也随后早逝,由时年七岁的李渊袭爵。李渊之母与后来的隋文帝杨坚之妻为姐妹,都是八柱国之一独孤信的女儿,因此李渊深为其姨母即隋文帝的独孤皇后所喜爱,而且又与隋炀帝为表兄弟,故李渊一族在隋朝的显赫更盛于周,这也为后来李氏建立唐朝打下了基础。十二大将军中的阳平公李远同样也出身于陇西成纪李氏,不过这一支与李虎的一支关系较远。李远与其兄李贤并为周初大将军,李远在后来也被封为柱国大将军,不过较之早已成名的“八柱国家”晚了许多。另外还有一位名将李穆据言也出自陇西李家,其人最初为宇文泰手下小将,声望远不及前述诸人,但长寿确过之,凭着多年积功,在周末时已位居大将军镇守一方,杨坚攻灭尉迟迥篡周时李穆起了重要作用,因而到了隋更加显赫,隋末炀帝听信方士的“当有李氏应为天子”这一谶语而尽诛李穆子孙。

八柱国中赵贵成立宇文泰之功,元欣佐宇文泰以皇室之威,李虎以战立名,李弼将略能军,于谨以谋辅事,侯莫陈崇以勇纵横,独孤信以德抚民,正是由于这些人各显其才于宇文泰之下,才铸就了宇文泰及北周的辉煌。这些人能团结于宇文泰周围,也更显出宇文泰乃是英雄中的英雄。

十二大将军

另外,十二大将军具体为元育、元赞、元廓、宇文导、宇文贵、李远、达奚武、侯莫陈顺、杨忠、豆卢宁、贺兰祥、王雄,皆世之名将。其中杨忠即为隋文帝杨坚之父。

(贞观政要)

黄门侍郎褚遂良亦以为不可,上疏曰:“臣闻古者哲后临朝,明王创业,必先

华夏而后夷狄,广诸德化,不事遐荒。是以周宣薄伐,至境而反;始皇远塞,中国

分离。陛下诛灭高昌,威加西域,收其鲸鲵,以为州县。然则王师初发之岁,河西

供役之年,飞刍挽粟,十室九空,数郡萧然,五年不复。陛下每岁遣千余人而远事

屯戍,终年离别,万里思归。去者资装,自须营办,既卖菽粟,倾其机杼。经途死

亡,复在言外。兼遣罪人,增其防遏,所遣之内,复有逃亡,官司捕捉,为国生事。

高昌途路,沙碛千里,冬风冰冽,夏风如焚,行人遇之多死。《易》云‘安不忘危,

治不忘乱。’设令张掖尘飞,酒泉烽举,陛下岂能得高昌一人菽粟而及事乎?终须

发陇右诸州,星驰电击。由斯而言,此河西者方于心腹,彼高昌者他人手足,岂得

糜费中华,以事无用?陛下平颉利于沙塞,灭吐浑于西海,突厥余落,为立可汗,

叶浑遗萌,更树君长,复立高昌,非无前例,此所谓有罪而诛之,既服而存之。宜

择高昌可立者,征给首领,遣还本国,负戴洪恩,长为藩翰。中国不扰,既富且宁,

传之子孙,以贻后代。”疏奏,不纳。

至十六年,西突厥遣兵寇西州,太宗谓侍臣曰:“朕闻西州有警急,虽不足为

害,然岂能无忧乎?往者初平高昌,魏征、褚遂良劝朕立麴文泰子弟,依旧为国,

朕竟不用其计,今日方自悔责。昔汉高祖遭平城之围而赏娄敬,袁绍败于官渡而诛

田丰,朕恒以此二事为诫,宁得忘所言者乎!”

行幸第三十七

贞观初,太宗谓侍臣曰:“隋炀帝广造宫室,以肆行幸。自西京至东都,离宫

别馆,相望道次,乃至并州、涿郡,无不悉然。驰道皆广数百步,种树以饰其傍。

人力不堪,相聚为贼。逮至末年,尺土一人,非复己有。以此观之,广宫室,好行

幸,竟有何益?此皆朕耳所闻,目所见,深以自诫。故不敢轻用人力,惟令百姓安

静,不有怨叛而已。”

贞观十一年,太宗幸洛阳宫,泛舟于积翠池,顾谓侍臣曰:“此宫观台沼并炀

帝所为,所谓驱役生民,穷此雕丽,复不能守此一都,以万民为虑。好行幸不息,

民所不堪。昔诗人云:‘何草不黄?何日不行?’‘小东大东,杼轴其空。’正谓

此也。遂使天下怨叛,身死国灭,今其宫苑尽为我有。隋氏倾覆者,岂惟其君无道,

亦由股肱无良。如宇文述、虞世基、裴蕴之徒,居高官,食厚禄,受人委任,惟行

谄佞,蔽塞聪明,欲令其国无危,不可得也。”司空长孙无忌奏言:“隋氏之亡,

其君则杜塞忠谠之言,臣则苟欲自全,左右有过,初不纠举,寇盗滋蔓,亦不实陈。

据此,即不惟天道,实由君臣不相匡弼。”太宗曰:“朕与卿等承其余弊,惟须弘

道移风,使万世永赖矣。”

贞观十三年,太宗谓魏征等曰:“隋炀帝承文帝余业,海内殷阜,若能常处关

中,岂有倾败?遂不顾百姓,行幸无期,径往江都,不纳董纯、崔象等谏诤,身戮

国灭,为天下笑。虽复帝祚长短,委以玄天,而福善祸淫,亦由人事。朕每思之,

若欲君臣长久,国无危败,君有违失,臣须极言。朕闻卿等规谏,纵不能当时即从,

再三思审,必择善而用之。”

贞观十二年,太宗东巡狩,将入洛,次于显仁宫,宫苑官司多被责罚。侍中魏

征进言曰:“陛下今幸洛州,为是旧征行处,庶其安定,故欲加恩故老。城郭之民

未蒙德惠,官司苑监多及罪辜,或以供奉之物不精,又以不为献食。此则不思止足,

志在奢靡,既乖行幸本心,何以副百姓所望?隋主先命在下多作献食,献食不多,

则有威罚。上之所好,下必有甚,竞为无限,遂至灭亡。此非载籍所闻,陛下目所

亲见。为其无道,故天命陛下代之。当战战栗栗,每事省约,参踪前列,昭训子孙,

奈何今日欲在人之下?陛下若以为足,今日不啻足矣;若以为不足,万倍于此,亦

不足也。”太宗大惊曰:“非公,朕不闻此言。自今已后,庶几无如此事。”

畋猎第三十八

秘书监虞世南以太宗颇好畋猎,上疏谏曰:“臣闻秋狝冬狩,盖惟恒典;射隼

从禽,备乎前诰。伏惟陛下因听览之余辰,顺天道以杀伐,将欲摧班碎掌,亲御皮

轩,穷猛兽之窟穴,尽逸材于林薮。夷凶剪暴,以卫黎元,收革擢羽,用充军器,

举旗效获,式遵前古。然黄屋之尊,金舆之贵,八方之所仰德,万国之所系心,清

道而行,犹戒衔橛。斯盖重慎防微,为社稷也。是以马卿直谏于前,张昭变色于后,

臣诚细微,敢忘斯义?且天弧星罼,所殪已多,颁禽赐获,皇恩亦溥。伏愿时息猎

车,且韬长戟,不拒刍荛之请,降纳涓浍之流,袒裼徒搏,任之群下,则贻范百王,

永光万代。”太宗深嘉其言。

谷那律为谏议大夫,尝从太宗出猎,在途遇雨,太宗问曰:“油衣若为得不漏?”

对曰:“能以瓦为之,必不漏矣。”意欲太宗弗数游猎,大被嘉纳。赐帛五十段,

加以金带。

贞观十一年,太宗谓侍臣曰:“朕昨往怀州,有上封事者云:‘何为恒差山东

众丁于苑内营造?即日徭役,似不下隋时。怀、洛以东,残人不堪其命,而田猎犹

数,骄逸之主也。今者复来怀州田猎,忠谏不复至洛阳矣。’四时蒐田,既是帝王

常礼,今日怀州,秋毫不干于百姓。凡上书谏正,自有常准,臣贵有词,主贵能改。

如斯诋毁,有似咒诅。”侍中魏征奏称:“国家开直言之路,所以上封事者尤多。

陛下亲自披阅,或冀臣言可取,所以侥幸之士得肆其丑。臣谏其君,甚须折衷,从

容讽谏。汉元帝尝以酎祭宗庙,出便门,御楼船。御史大夫薛广德当乘舆免冠曰:

‘宜从桥,陛下不听臣言,臣自刎,以颈血污车轮,陛下不入庙矣。’元帝不悦。

光禄卿张猛进曰:‘臣闻主圣臣直,乘船危,就桥安。圣主不乘危,广德言可听。’

元帝曰:‘晓人不当如是耶!’乃从桥。以此而言,张猛可谓直臣谏君也。”太宗

大悦。

贞观十四年,太宗幸同州沙苑,亲格猛兽,复晨出夜还。特进魏征奏言:“臣

闻《书》美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传》述《虞箴》称夷、羿以为戒。昔汉文临峻坂

欲驰下,袁盎揽辔曰:‘圣主不乘危,不侥幸,今陛下骋六飞,驰不测之山,如有

马惊车败,陛下纵欲自轻,奈高庙何?’孝武好格猛兽,相如进谏:‘力称乌获,

捷言庆忌,人诚有之,兽亦宜然。猝遇逸材之兽,骇不存之地,虽乌获、逄蒙之伎

不得用,而枯木朽株尽为难矣。虽万全而无患,然而本非天子所宜。’孝元帝郊泰

畤,因留射猎,薛广德称:‘窃见关东困极,百姓离灾。今日撞亡秦之钟,歌郑、

卫之乐,士卒暴露,从官劳倦,欲安宗庙社稷,何凭河暴虎,未之戒也’?臣窃思

此数帝,心岂木石,独不好驰骋之乐?而割情屈己,从臣下之言者,志存为国,不

为身也。臣伏闻车驾近出,亲格猛兽,晨往夜还。以万乘之尊,暗行荒野,践深林,

涉丰草,甚非万全之计。愿陛下割私情之娱,罢格兽之乐,上为宗庙社稷,下慰群

寮兆庶。”太宗曰:“昨日之事偶属尘昏,非故然也,自今深用为诫。”

贞观十四年,冬十月,太宗将幸栎阳游畋,县丞刘仁轨以收获未毕,非人君顺

动之时,诣行所,上表切谏。太宗遂罢猎,擢拜仁轨新安令。

灾祥第三十九

贞观六年,太宗谓侍臣曰:“朕此见众议以祥瑞为美事,频有表贺庆。如朕本

心,但使天下太平,家给人足,虽无祥瑞,亦可比德于尧、舜。若百姓不足,夷狄

内侵,纵有芝草遍街衢,凤凰巢苑囿,亦何异于桀、纣?尝闻石勒时,有郡吏燃连

理木,煮白雉肉吃,岂得称为明主耶?又隋文帝深爱祥瑞,遣秘书监王劭著衣冠,

在朝堂对考使焚香,读《皇隋感瑞经》。旧尝见传说此事,实以为可笑。夫为人君,

当须至公理天下,以得万姓之欢心。若尧、舜在上,百姓敬之如天地,爱之如父母,

动作兴事,人皆乐之,发号施令,人皆悦之,此是大祥瑞也。自此后诸州所有祥瑞,

并不用申奏。”

贞观八年,陇右山崩,大蛇屡见,山东及江、淮多大水。太宗以问侍臣,秘书

监虞世南对曰:“春秋时,梁山崩,晋侯召伯宗而问焉,对曰:‘国主山川,故山

崩川竭,君为之不举乐,降服乘缦,祝币以礼焉。’粱山,晋所主也。晋侯从之,

故得无害。汉文帝元年,齐、楚地二十九山同日崩,水大出,令郡国无来献,施惠

于天下,远近欢洽,亦不为灾。后汉灵帝时,青蛇见御座;晋惠帝时,大蛇长三百

步,见齐地,经市入朝。按蛇宜在草野,而入市朝,所以为怪耳。今蛇见山泽,盖

深山大泽必有龙蛇,亦不足怪。又山东之雨,虽则其常,然阴潜过久,恐有冤狱,

宜断省系囚,庶或当天意。且妖不胜德,修德可以销变。”太宗以为然,因遣使者

赈恤饥馁,申理冤讼,多所原宥。

贞观八年,有彗星见于南方,长六丈,经百余日乃灭。太宗谓侍臣曰:“天见

彗星,由朕之不德,政有亏失,是何妖也?”虞世南对曰:“昔齐景公时彗星见,

公问晏子。晏子对曰:‘公穿池沼畏不深,起台榭畏不高,行刑罚畏不重,是以天

见彗星,为公戒耳!’景公惧而修德,后十六日而星没。陛下若德政不修,虽麟凤

数见,终是无益。但使朝无阙政,百姓安乐,虽有灾变,何损于德?愿陛下勿以功

高古人而自矜大,勿以太平渐久而自骄逸,若能终始如一,彗见未足为忧。”太宗

曰:“吾之理国,良无景公之过。但朕年十八便为经纶王业,北剪刘武周,西平薛

举,东擒窦建德、王世充,二十四而天下定,二十九而居大位,四夷降伏,海内乂

安。自谓古来英雄拨乱之主无见及者,颇有自矜之意,此吾之过也。上天见变,良

为是乎?秦始皇平六国,隋炀帝富有四海,既骄且逸,一朝而败,吾亦何得自骄也?

言念于此,不觉惕焉震惧!”魏征进曰:“臣闻自古帝王未有无灾变者,但能修德,

灾变自销。陛下因有天变,遂能戒惧,反复思量,深自克责,虽有此变,必不为灾

也。”

贞观十一年,大雨,谷水溢,冲洛城门,入洛阳宫,平地五尺,毁宫寺十九,

所漂七百余家。太宗谓侍臣曰:“朕之不德,皇天降灾。将由视听弗明,刑罚失度,

遂使阴阳舛谬,雨水乖常。矜物罪己,载怀忧惕。朕又何情独甘滋味?可令尚食断

肉料,进蔬食。文武百官各上封事,极言得失。”中书侍郎岑文本上封事曰:

臣闻开拨乱之业,其功既难;守已成之基,其道不易。故居安思危,所以定其

业也;有始有卒,所以崇其基也。今虽亿兆乂安,方隅宁谧,既承丧乱之后,又接

凋弊之余,户口减损尚多,田畴垦辟犹少。覆焘之恩著矣,而疮痍未复;德教之风

被矣,而资产屡空。是以古人譬之种树,年祀绵远,则枝叶扶疏;若种之日浅,根

本未固,虽壅之以黑坟,暖之以春日,一人摇之,必致枯槁。今之百姓,颇类于此。

常加含养,则日就滋息;暂有征役,则随日凋耗;凋耗既甚,则人不聊生;人不聊

生,则怨气充塞;怨气充塞,则离叛之心生矣。故帝舜曰:“可爱非君,可畏非民。”

孔安国曰:“人以君为命,故可爱。君失道,人叛之,故可畏。”仲尼曰:“君犹

舟也,人犹水也。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是以古之哲王虽休勿休,日慎一日

者,良为此也。

伏惟陛下览古今之事,察安危之机,上以社稷为重,下以亿兆在念。明选举,

慎赏罚,进贤才,退不肖。闻过即改,从谏如流。为善在于不疑,出令期于必信。

颐神养性,省游畋之娱;云奢从俭,减工役之费。务静方内,而不求辟土;载弓

矢,而不忘武备。凡此数者,虽为国之恒道,陛下之所常行。臣之愚昧,惟愿陛下

思而不怠,则至道之美与三、五比隆,亿载之祚与天地长久。虽使桑穀为妖,龙蛇

作孽,雉雊于鼎耳,石言于晋地,犹当转祸为福,变灾为祥,况雨水之患,阴阳恒

理,岂可谓天谴而系圣心哉?臣闻古人有言:“农夫劳而君子养焉,愚者言而智者

择焉。”辄陈狂瞽,伏待斧钺。

太宗深纳其言。

慎终第四十

贞观五年,太宗谓侍臣曰:“自古帝王亦不能常化,假令内安,必有外扰。当

今远夷率服,百谷丰稔,盗贼不作,内外宁静。此非朕一人之力,实由公等共相匡

辅。然安不忘危,治不忘乱,虽知今日无事,亦须思其终始。常得如此,始是可贵

也。”魏征对曰:“自古已来,元首股肱不能备具,或时君称圣,臣即不贤,或遇

贤臣,即无圣主。今陛下明,所以致治。向若直有贤臣,而君不思化,亦无所益。

天下今虽太平,臣等犹未以为喜,惟愿陛下居安思危,孜孜不怠耳!”

贞观六年,太宗谓侍臣曰:“自古人君为善者,多不能坚守其事。汉高祖,泗

上一亭长耳,初能拯危诛暴,以成帝业,然更延十数年,纵逸之败,亦不可保。何

以知之?孝惠为嫡嗣之重,温恭仁孝,而高帝惑于爱姬之子,欲行废立,萧何、韩

信功业既高,萧既妄系,韩亦滥黜,自余功臣黥布之辈惧而不安,至于反逆。君臣

父子之间悖谬若此,岂非难保之明验也?朕所以不敢恃天下之安,每思危亡以自戒

惧,用保其终。”

贞观九年,太宗谓公卿曰:“朕端拱无为,四夷咸服,岂朕一人之所致,实赖

诸公之力耳!当思善始令终,永固鸿业,子子孙孙,递相辅翼。使丰功厚利施于来

叶,令数百年后读我国史,鸿勋茂业粲然可观,岂惟称隆周、炎汉及建武、永平故

事而已哉!”房玄龄因进曰:“陛下撝挹之志,推功群下,致理升平,本关圣德,

臣下何力之有?惟愿陛下有始有卒,则天下永赖。”太宗又曰:“朕观古先拨乱之

主皆年逾四十,惟光武年三十三。但朕年十八便举兵,年二十四定天下,年二十九

升为天子,此则武胜于古也。少从戎旅,不暇读书,贞观以来,手不释卷,知风化

之本,见政理之源。行之数年,天下大治而风移俗变,子孝臣忠,此又文过于古也。

昔周、秦以降,戎狄内侵,今戎狄稽颡,皆为臣妾,此又怀远胜古也。此三者,朕

何德以堪之?既有此功业,何得不善始慎终耶!”

贞观十二年,太宗谓侍臣曰:“朕读书见前王善事,皆力行而不倦,其所任用

公辈数人,诚以为贤。然致理比于三、五之代,犹为不逮,何也?”魏征对曰:

“今四夷宾服,天下无事,诚旷古所未有。然自古帝王初即位者,皆欲励精为政,

比迹于尧、舜;及其安乐也,则骄奢放逸,莫能终其善。人臣初见任用者,皆欲匡

主济时,追纵于稷、契;及其富贵也,则思苟全官爵,莫能尽其忠节。若使君臣常

无懈怠,各保其终,则天下无忧不理,自可超迈前古也。”太宗曰:“诚如卿言。”

贞观十三年,魏征恐太宗不能克终俭约,近岁颇好奢纵,上疏谏曰:

臣观自古帝王受图定鼎,皆欲传之万代,贻厥孙谋。故其垂拱岩廊,布政天下。

其语道也,必先淳朴而抑浮华;其论人也,必贵忠良而鄙邪佞;言制度也,则绝奢

靡而崇俭约;谈物产也,则重谷帛而贱珍奇。然受命之初,皆遵之以成治;稍安之

后,多反之而败俗。其故何哉?岂不以居万乘之尊,有四海之富,出言而莫己逆,

所为而人必从,公道溺于私情,礼节亏于嗜欲故也?语曰:“非知之难,行之为难;

非行之难,终之斯难。”所言信矣。

伏惟陛下年甫弱冠,大拯横流,削平区宇,肇开帝业。贞观之初,时方克壮,

抑损嗜欲,躬行节俭,内外康宁,遂臻至治。论功则汤、武不足方,语德则尧、舜

未为远。臣自擢居左右,十有余年,每侍帷幄,屡奉明旨。常许仁义之道,守之而

不失;俭约之志,终始而不渝。一言兴邦,斯之谓也。德音在耳,敢忘之乎?而顷

年以来,稍乖曩志,敦朴之理,渐不克终。谨以所闻,列之于左:

陛下贞观之初,无为无欲,清静之化,远被遐荒。考之于今,其风渐坠,听言

则远超于上圣,论事则未逾于中主。何以言之?汉文、晋武俱非上哲,汉文辞千里

之马,晋武焚雉头之裘。今则求骏马于万里,市珍奇于域外,取怪于道路,见轻于

戎狄,此其渐不克终一也。

昔子贡问理人于孔子,孔子曰:“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子贡曰:“何其

畏哉?”子曰:“不以道导之,则吾仇也,若何其无畏?”故《书》曰:“民惟邦

本,本固邦宁。”为人上者,奈何不敬?陛下贞观之始,视人如伤,恤其勤劳,爱

民犹子,每存简约,无所营为。顷年以来,意在奢纵,忽忘卑俭,轻用人力,乃云:

“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自古以来,未有由百姓逸乐而致倾败者也,何

有逆畏其骄逸而故欲劳役者哉?恐非兴邦之至言,岂安人之长算?此其渐不克终二

也。

陛下贞观之初,损己以利物,至于今日,纵欲以劳人,卑俭之迹岁改,骄侈之

情日异。虽忧人之言不绝于口,而乐身之事实切于心。或时欲有所营,虑人致谏,

乃云:“若不为此,不便我身。”人臣之情,何可复争?此直意在杜谏者之口,岂

曰择善而行者乎?此其渐不克终三也。

立身成败,在于所染,兰芷鲍鱼,与之俱化,慎乎所习,不可不思。陛下贞观

之初,砥砺名节,不私于物,惟善是与,亲爱君子,疏斥小人。今则不然,轻亵小

人,礼重君子。重君子也,敬而远之;轻小人也,狎而近之。近之则不见其非,远

之则莫知其是。莫知其是,则不间而自疏;不见其非,则有时而自昵。昵近小人,

非致理之道;疏远君子,岂兴邦之义?此其渐不克终四也。

《书》曰:“不作无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贵异物贱用物,人乃足。犬马非其

土性不畜,珍禽奇兽弗育于国。”陛下贞观之初,动遵尧、舜,捐金抵璧,反朴还

淳。顷年以来,好尚奇异,难得之货,无远不臻,珍玩之作,无时能止。上好奢靡

而望下敦朴,未之有也。末作滋兴,而求丰实,其不可得亦已明矣。此其终不克终

五也。

贞观之初,求贤如渴,善人所举,信而任之,取其所长,恒恐不及。近岁以来,

由心好恶,或众善举而用之,或一人毁而弃之,或积年任而用之,或一朝疑而远之。

夫行有素履,事有成迹,所毁之人,未必可信于所举,积年之行,不应顿失于一朝。

君子之怀,蹈仁义而弘大德;小人之性,好谗佞以为身谋。陛下不审察其根源,而

轻为之臧否,是使守道者日疏,干求者日进。所以人思苟免,莫能尽力。此其渐不

克终六也。

陛下初登大位,高居深视,事惟清静,心无嗜欲,内除毕弋之物,外绝畋猎之

源。数载之后,不能固志,虽无十旬之逸,或过三驱之礼。遂使盘游之娱,见讥于

百姓,鹰犬之贡,远及于四夷。或时教习之处,道路遥远,侵晨而出,入夜方还。

以驰骋为欢,莫虑不虞之变,事之不测,其可救乎?此其渐不克终七也。

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然则君之待臣,义不可薄。陛下初践

大位,敬以接下,君恩下流,臣情上达,咸思竭力,心无所隐。顷年以来,多所忽

略。或外官充使,奏事入朝,思睹阙庭,将陈所见,欲言则颜色不接,欲请又恩礼

不加,间因所短,诘其细过,虽有聪辩之略,莫能申其忠款。而望上下同心,君臣

交泰,不亦难乎?此其渐不克终八也。

“傲不可长,欲不可纵,乐不可极,志不可满。”四者,前王所以致福,通贤

以为深诫。陛下贞观之初,孜孜不怠,屈己从人,恒若不足。顷年以来,微有矜放,

恃功业之大,意蔑前王,负圣智之明,心轻当代,此傲之长也。欲有所为,皆取遂

意,纵或抑情从谏,终是不能忘怀,此欲之纵也。志在嬉游,情无厌倦,虽未全妨

政事,不复专心治道,此乐将极也。率土乂安,四夷款服,仍远劳士马,问罪遐裔,

此志将满也。亲狎者阿旨而不肯言,疏远者畏威而莫敢谏,积而不已,将亏圣德。

此其渐不克终九也。

昔陶唐、成汤之时,非无灾患,而称其圣德者,以其有始有终,无为无欲,遇

灾则极其忧勤,时安则不骄不逸故也。贞观之初,频年霜旱,畿内户口并就关外,

携负老幼,来往数年,曾无一户逃亡、一人怨苦,此诚由识陛下矜育之怀,所以至

死无携贰。顷年已来,疲于徭役,关中之人,劳弊尤甚。杂匠之徒,下日悉留和雇;

正兵之辈,上番多别驱使。和市之物不绝于乡闾,递送之夫相继于道路。既有所弊,

易为惊扰,脱因水旱,谷麦不收,恐百姓之心,不能如前日之宁帖。此其渐不克终

十也。

臣闻“祸福无门,唯人所召。”“人无衅焉,妖不妄作。”伏惟陛下统天御宇

十有三年,道洽寰中,威加海外,年谷丰稔,礼教聿兴,比屋喻于可封,菽粟同于

水火。暨乎今岁,天灾流行。炎气致旱,乃远被于郡国;凶丑作孽,忽近起于毂下。

夫天何言哉?垂象示诫,斯诚陛下惊惧之辰,忧勤之日也。若见诫而惧,择善而从,

同周文之小心,追殷汤之罪己,前王所以致礼者,勤而行之,今时所以败德者,思

而改之,与物更新,易人视听,则宝祚无疆,普天幸甚,何祸败之有乎?然则社稷

安危,国家治乱,在于一人而已。当今太平之基,既崇极天之峻;九仞之积,犹亏

一篑之功。千载休期,时难再得,明主可为而不为,微臣所以郁结而长叹者也。

臣诚愚鄙,不达事机,略举所见十条,辄以上闻圣听。伏愿陛下采臣狂瞽之言,

参以刍荛之议,冀千虑一得,衮职有补,则死日生年,甘从斧钺。

疏奏,太宗谓征曰:“人臣事主,顺旨甚易,忤情尤难。公作朕耳目股肱,常

论思献纳。朕今闻过能改,庶几克终善事。若违此言,更何颜与公相见?复欲何方

以理天下?自得公疏,反复研寻,深觉词强理直,遂列为屏障,朝夕瞻仰。又寻付

史司,冀千载之下识君臣之义。”乃赐征黄金十斤,厩马二匹。

贞观十四年,太宗谓侍臣曰:“平定天下,朕虽有其事,守之失图,功业亦复

难保。秦始皇初亦平六国,据有四海,及末年不能善守,实可为诫。公等宜念公忘

私,则荣名高位,可以克终其美。”魏征对曰:“臣闻之,战胜易,守胜难。陛下

深思远虑,安不忘危,功业既彰,德教复洽,恒以此为政,宗社无由倾败矣。”

贞观十六年,太宗问魏征曰:“观近古帝王有传位十代者,有一代两代者,亦

有身得身失者。朕所以常怀忧惧,或恐抚养生民不得其所,或恐心生骄逸,喜怒过

度。然不自知,卿可为朕言之,当以为楷则。”征对曰:“嗜欲喜怒之情,贤愚皆

同。贤者能节之,不使过度,愚者纵之,多至失所。陛下圣德玄远,居安思危,伏

愿陛下常能自制,以保克终之美,则万代永赖。”

安边第三十六

贞观四年,李靖击突厥颉利,败之,其部落多来归降者。诏议安边之策,中书

令温彦博议:“请于河南处之。准汉建武时,置降匈奴于五原塞下,全其部落,得

为捍蔽,又不离其土俗,因而抚之,一则实空虚之地,二则示无猜之心,是含育之

道也。”太宗从之。秘书监魏征曰:“匈奴自古至今,未有如斯之破败,此是上天

剿绝,宗庙神武。且其世寇中国,万姓冤仇,陛下以其为降,不能诛灭,即宜遣发

河北,居其旧土。匈奴人面兽心,非我族类,强必寇盗,弱则卑伏,不顾恩义,其

天性也。秦、汉患之者若是,故时发猛将以击之,收其河南以为郡县。陛下以内地

居之,且今降者几至十万,数年之后,滋息过倍,居我肘腋,甫迩王畿,心腹之疾,

将为后患,尤不可处以河南也。”温彦博曰:“天子之于万物也,天覆地载,有归

我者则必养之。今突厥破除,余落归附,陛下不加怜愍,弃而不纳,非天地之道,

阻四夷之意,臣愚甚谓不可,宜处之河南。所谓死而生之,亡而存之,怀我厚恩,

终无叛逆。”魏征曰:“晋代有魏时,胡部落分居近郡,江统劝逐出塞外,武帝不

用其言,数年之后,遂倾瀍、洛。前代覆车,殷鉴不远。陛下必用彦博言,遣居河

南,所谓养兽自遗患也。”彦博又曰:“臣闻圣人之道,无所不通。突厥余魂,以

命归我,收居内地,教以礼法,选其酋首,遣居宿卫,畏威怀德,何患之有?且光

武居河南单于于内郡,以为汉藩翰,终于一代,不有叛逆。”又曰:“隋文帝劳兵

马,费仓库,树立可汗,令复其国,后孤恩失信,围炀帝于雁门。今陛下仁厚,从

其所欲,河南、河北,任情居住,各有酋长,不相统属,力散势分,安能为害?”

给事中杜楚客进曰:“北狄人面兽心,难以德怀,易以威服。今令其部落散处河南,

逼近中华,久必为患。至如雁门之役,虽是突厥背恩,自由隋主无道。中国以之丧

乱,岂得云兴复亡国以致此祸?夷不乱华,前哲明训,存亡继绝,列圣通规。臣恐

事不师古,难以长久。”太宗嘉其言,方务怀柔,未之从也。卒用彦博策,自幽州

至灵州,置顺、祐、化、长四州都督府以处之,其人居长安者近且万家。

自突厥颉利破后,诸部落首领来降者,皆拜将军中郎将,布列朝廷,五品以上

百余人,殆与朝士相半。惟拓拔不至,又遣招慰之,使者相望于道。凉州都督李大

亮以为于事无益,徒费中国,上疏曰:“臣闻欲绥远者必先安近。中国百姓,天下

根本,四夷之人,犹于枝叶,扰其根本以厚枝叶,而求久安,未之有也。自古明王,

化中国以信,驭夷狄以权。故《春秋》云:‘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

可弃也。’自陛下君临区宇,深根固本,人逸兵强,九州殷富,四夷自服。今者招

致突厥,虽入提封,臣愚稍觉劳费,未悟其有益也。然河西民庶,镇御藩夷,州县

萧条,户口鲜少,加因隋乱,减耗尤多,突厥未平之前,尚不安业,匈奴微弱以来,

始就农亩,若即劳役,恐致防损,以臣愚惑,请停招慰。且谓之荒服者,故臣而不

纳。是以周室爱民攘狄,竟延八百之龄;秦王轻战事胡,故四十载而绝灭。汉文养

兵静守,天下安丰;孝武扬威远略,海内虚耗,虽悔轮台,追已不及。至于隋室,

早得伊吾,兼统鄯善,且既得之后,劳费日甚,虚内致外,竟损无益。远寻秦、汉,

近观隋室,动静安危,昭然备矣。伊吾虽已臣附,远在藩碛,民非夏人,地多沙卤。

其自竖立称藩附庸者,请羁縻受之,使居塞外,必畏威怀德,永为藩臣,盖行虚惠

而收实福矣。近日突厥倾国入朝,既不能俘之江淮,以变其俗,乃置于内地,去京

不远,虽则宽仁之义,亦非久安之计也。每见一人初降,赐物五匹,袍一领,酋长

悉授大官,禄厚位尊,理多糜费。以中国之租赋,供积恶之凶虏,其众益多,非中

国之利也。”太宗不纳。

十三年,太宗幸九成宫。突利可汗弟中郎将阿史那结社率阴结所部,并拥突利

子贺罗鹘夜犯御营,事败,皆捕斩之。太宗自是不直突厥,悔处其部众于中国,还

其旧部于河北,建牙于故定襄城,立李思摩为乙弥泥熟俟利苾可汗以主之。因谓侍

臣曰“中国百姓,实天下之根本,四夷之人,乃同枝叶,扰其根本以厚枝叶,而求

久安,未之有也。初不纳魏征言,遂觉劳费日甚,几失久安之道。”

贞观十四年,侯君集平高昌之后,太宗欲以其地为州县。魏征曰:“陛下初临

天下,高昌王先来朝谒,自后数有商胡称其遏绝贡献,加之不礼大国诏使,遂使王

诛载加。若罪止文泰,斯亦可矣。未若因抚其民而立其子,所谓伐罪吊民,威德被

于遐外,为国之善者也。今若利其土壤以为州县,常须千余人镇守,数年一易。每

来往交替,死者十有三四,遣办衣资,离别亲戚。十年之后,陇右空虚,陛下终不

得高昌撮谷尺布以助于中国。所谓散有用而事无用,臣未见其可。”太宗不从,竟

以其地置西州,仍以西州为安西都护府,每岁调发千余人防遏其地。

黄门侍郎褚遂良亦以为不可,上疏曰:“臣闻古者哲后临朝,明王创业,必先

华夏而后夷狄,广诸德化,不事遐荒。是以周宣薄伐,至境而反;始皇远塞,中国

分离。陛下诛灭高昌,威加西域,收其鲸鲵,以为州县。然则王师初发之岁,河西

供役之年,飞刍挽粟,十室九空,数郡萧然,五年不复。陛下每岁遣千余人而远事

屯戍,终年离别,万里思归。去者资装,自须营办,既卖菽粟,倾其机杼。经途死

亡,复在言外。兼遣罪人,增其防遏,所遣之内,复有逃亡,官司捕捉,为国生事。

高昌途路,沙碛千里,冬风冰冽,夏风如焚,行人遇之多死。《易》云‘安不忘危,

治不忘乱。’设令张掖尘飞,酒泉烽举,陛下岂能得高昌一人菽粟而及事乎?终须

发陇右诸州,星驰电击。由斯而言,此河西者方于心腹,彼高昌者他人手足,岂得

糜费中华,以事无用?陛下平颉利于沙塞,灭吐浑于西海,突厥余落,为立可汗,

叶浑遗萌,更树君长,复立高昌,非无前例,此所谓有罪而诛之,既服而存之。宜

择高昌可立者,征给首领,遣还本国,负戴洪恩,长为藩翰。中国不扰,既富且宁,

传之子孙,以贻后代。”疏奏,不纳。

至十六年,西突厥遣兵寇西州,太宗谓侍臣曰:“朕闻西州有警急,虽不足为

害,然岂能无忧乎?往者初平高昌,魏征、褚遂良劝朕立麴文泰子弟,依旧为国,

朕竟不用其计,今日方自悔责。昔汉高祖遭平城之围而赏娄敬,袁绍败于官渡而诛

田丰,朕恒以此二事为诫,宁得忘所言者乎!”

行幸第三十七

贞观初,太宗谓侍臣曰:“隋炀帝广造宫室,以肆行幸。自西京至东都,离宫

别馆,相望道次,乃至并州、涿郡,无不悉然。驰道皆广数百步,种树以饰其傍。

人力不堪,相聚为贼。逮至末年,尺土一人,非复己有。以此观之,广宫室,好行

幸,竟有何益?此皆朕耳所闻,目所见,深以自诫。故不敢轻用人力,惟令百姓安

静,不有怨叛而已。”

贞观十一年,太宗幸洛阳宫,泛舟于积翠池,顾谓侍臣曰:“此宫观台沼并炀

帝所为,所谓驱役生民,穷此雕丽,复不能守此一都,以万民为虑。好行幸不息,

民所不堪。昔诗人云:‘何草不黄?何日不行?’‘小东大东,杼轴其空。’正谓

此也。遂使天下怨叛,身死国灭,今其宫苑尽为我有。隋氏倾覆者,岂惟其君无道,

亦由股肱无良。如宇文述、虞世基、裴蕴之徒,居高官,食厚禄,受人委任,惟行

谄佞,蔽塞聪明,欲令其国无危,不可得也。”司空长孙无忌奏言:“隋氏之亡,

其君则杜塞忠谠之言,臣则苟欲自全,左右有过,初不纠举,寇盗滋蔓,亦不实陈。

据此,即不惟天道,实由君臣不相匡弼。”太宗曰:“朕与卿等承其余弊,惟须弘

道移风,使万世永赖矣。”

贞观十三年,太宗谓魏征等曰:“隋炀帝承文帝余业,海内殷阜,若能常处关

中,岂有倾败?遂不顾百姓,行幸无期,径往江都,不纳董纯、崔象等谏诤,身戮

国灭,为天下笑。虽复帝祚长短,委以玄天,而福善祸淫,亦由人事。朕每思之,

若欲君臣长久,国无危败,君有违失,臣须极言。朕闻卿等规谏,纵不能当时即从,

再三思审,必择善而用之。”

贞观十二年,太宗东巡狩,将入洛,次于显仁宫,宫苑官司多被责罚。侍中魏

征进言曰:“陛下今幸洛州,为是旧征行处,庶其安定,故欲加恩故老。城郭之民

未蒙德惠,官司苑监多及罪辜,或以供奉之物不精,又以不为献食。此则不思止足,

志在奢靡,既乖行幸本心,何以副百姓所望?隋主先命在下多作献食,献食不多,

则有威罚。上之所好,下必有甚,竞为无限,遂至灭亡。此非载籍所闻,陛下目所

亲见。为其无道,故天命陛下代之。当战战栗栗,每事省约,参踪前列,昭训子孙,

奈何今日欲在人之下?陛下若以为足,今日不啻足矣;若以为不足,万倍于此,亦

不足也。”太宗大惊曰:“非公,朕不闻此言。自今已后,庶几无如此事。”

畋猎第三十八

秘书监虞世南以太宗颇好畋猎,上疏谏曰:“臣闻秋狝冬狩,盖惟恒典;射隼

从禽,备乎前诰。伏惟陛下因听览之余辰,顺天道以杀伐,将欲摧班碎掌,亲御皮

轩,穷猛兽之窟穴,尽逸材于林薮。夷凶剪暴,以卫黎元,收革擢羽,用充军器,

举旗效获,式遵前古。然黄屋之尊,金舆之贵,八方之所仰德,万国之所系心,清

道而行,犹戒衔橛。斯盖重慎防微,为社稷也。是以马卿直谏于前,张昭变色于后,

臣诚细微,敢忘斯义?且天弧星罼,所殪已多,颁禽赐获,皇恩亦溥。伏愿时息猎

车,且韬长戟,不拒刍荛之请,降纳涓浍之流,袒裼徒搏,任之群下,则贻范百王,

永光万代。”太宗深嘉其言。

谷那律为谏议大夫,尝从太宗出猎,在途遇雨,太宗问曰:“油衣若为得不漏?”

对曰:“能以瓦为之,必不漏矣。”意欲太宗弗数游猎,大被嘉纳。赐帛五十段,

加以金带。。

《周易》曰:“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丧。”又曰:“知

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圣人乎!”由此言之,进有退之义,存有亡之机,

得有丧之理,老臣所以为陛下惜之者,盖谓此也。《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

不殆。”臣谓陛下威名功德,亦可足矣;拓地开疆,亦可止矣。彼高丽者,边夷贱

类,不足侍以仁义,不可责以常理。古来以鱼鳖畜之,宜从阔略。必欲绝其种类,

深恐兽穷则搏。且陛下每决死囚,必令三覆五奏,进素食,停音乐者,盖以人命所

重,感动圣慈也。况今兵士之徒,无一罪戾,无故驱之于战阵之间,委之于锋刃之

下,使肝脑涂地,魂魄无归,令其老父孤儿、寡妻慈母,望轊车而掩泣,抱枯骨而

摧心,足变动阴阳,感伤和气,实天下之冤痛也。且兵,凶器;战,危事,不得已

而用之。向使高丽违失臣节,而陛下诛之可也;侵扰百姓,而陛下灭之可也;久长

能为中国患,而陛下除之可也。有一于此,虽日杀万夫,不足为愧。今无此三条,

坐烦中国,内为旧主雪怨,外为新罗报仇,岂非所存者小,所损者大?

愿陛下遵皇祖老子止足之诫,以保万代巍巍之名。发霈然之恩,降宽之大诏,

顺阳春以布泽,许高丽以自新,焚凌波之船,罢应募之众,自然华夷庆赖,远肃迩

安。臣老病三公,朝夕入地,所恨竟无尘露,微增海岳。谨罄残魂余息,豫代结草

之诚。倘蒙录此哀鸣,即臣死骨不朽。

太宗见表,叹曰:“此人危笃如此,尚能忧我国家。”虽谏不从,终为善策。

贞观二十二年,军旅亟动,宫室互兴,百姓颇有劳弊。充容徐氏上疏谏曰:

贞观已来,二十有余载,风调雨顺,年登岁稔,人无水旱之弊,国无饥馑之灾。

昔汉武帝,守文之常主,犹登刻玉之符;齐桓公,小国之庸君,尚涂泥金之事。望

陛下推功损己,让德不居。亿兆倾心,犹阙告成之礼;云、亭伫谒,未展升中之仪。

此之功德,足以咀嚼百王,网罗千代者矣。然古人有云:“虽休勿休。”良有以也。

守初保末,圣哲罕兼。是知业大者易骄,愿陛下难之;善始者难终,愿陛下易之。

窃见顷年以来,力役兼总,东有辽海之军,西有昆丘之役,士马疲于甲胄,舟

车倦于转输。且召募役戍,去留怀死生之痛,因风阻浪,人米有漂溺之危。一夫力

耕,年无数十之获;一船致损,则倾覆数百之粮。是犹运有尽之农功,填无穷之巨

浪;图未获之他众,丧已成之我军。虽除凶伐暴,有国常规,然黩武玩兵,先哲所

戒。昔秦皇并吞六国,反速危祸之基;晋武奄有三方,翻成覆败之业。岂非矜功恃

大,弃德轻邦,图利忘害,肆情纵欲?遂使悠悠六合,虽广不救其亡;嗷嗷黎庶,

因弊以成其祸。是知地广非常安之术,人劳乃易乱之源。愿陛下布泽流人,矜弊恤

乏,减行役之烦。增雨露之惠。

妾又闻为政之本,贵在无为。窃见土木之功,不可遂兼。北阙初建,南营翠微,

曾未逾时,玉华创制,非惟构架之劳,颇有功力之费。虽复茅茨示约,犹兴木石之

疲,假使和雇取人,不无烦扰之弊。是以卑宫菲食,圣王之所安;金屋瑶台,骄主

之为丽。故有道之君,以逸逸人;无道之君,以乐乐身。愿陛下使之以时,则力不

竭矣;用而息之,则心斯悦矣。

夫珍玩技巧,为丧国之斧斤;珠玉锦绣,实迷心之酖毒。窃见服玩鲜靡,如变

化于自然,职贡奇珍,若神仙之所制,虽驰华于季俗,实败素于淳风。是知漆器非

延叛之方,桀造之而人叛;玉杯岂招亡之术,纣用之而国亡。方验侈丽之源,不可

不遏。夫作法于俭,犹恐其奢;作法于奢,何以制后?伏惟陛下,明照未形,智周

无际,穷奥秘于麟阁,尽探赜于儒林。千王治乱之踪,百代安危之迹,兴亡衰乱之

数,得失成败之机,固亦包吞心府之中,循环目围之内,乃宸衷久察,无假一二言

焉。惟知之非难,行之不易,志骄于业著,体逸于时安。伏愿抑志裁心,慎终成始,

削轻过以添重德,择今是以替前非,则鸿名与日月无穷,盛业与乾坤永泰!

太宗甚善其言,特加优赐甚厚。

诚信第十七

贞观初,有上书请去佞臣者,太宗谓曰:“朕之所任,皆以为贤,卿知佞者谁

耶?”对曰:“臣居草泽,不的知佞者,请陛下佯怒以试群臣,若能不畏雷霆,直

言进谏,则是正人,顺情阿旨,则是佞人。”太宗谓封德彝曰:“流水清浊,在其

源也。君者政源,人庶犹水,君自为诈,欲臣下行直,是犹源浊而望水清,理不可

得。朕常以魏武帝多诡诈,深鄙其为人,如此,岂可堪为教令?”谓上书人曰:

“朕欲使大信行于天下,不欲以诈道训俗,卿言虽善,朕所不取也。”

贞观十年,魏征上疏曰:

臣闻为国之基,必资于德礼,君之所保,惟在于诚信。诚信立则下无二心,德

礼形则远人斯格。然则德礼诚信,国之大纲,在于君臣父子,不可斯须而废也。故

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又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文

子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诚在令外。”然而言而不信,言无信也;

令而不从,令无诚也。不信之言,无诚之令,为上则败德,为下则危身,虽在颠沛

之中,君子之所不为也。

自王道休明,十有余载,威加海外,万国来庭,仓廪日积,土地日广,然而道

德未益厚,仁义未益博者,何哉?由乎待下之情未尽于诚信,虽有善始之勤,未睹

克终之美故也。昔贞观之始,乃闻善惊叹,暨八九年间,犹悦以从谏。自兹厥后,

渐恶直言,虽或勉强有所容,非复曩时之豁如。謇谔之辈,稍避龙鳞;便佞之徒,

肆其巧辩。谓同心者为擅权,谓忠谠者为诽谤。谓之为朋党,虽忠信而可疑;谓之

为至公,虽矫伪而无咎。强直者畏擅权之议,忠谠者虑诽谤之尤。正臣不得尽其言,

大臣莫能与之争。荧惑视听,郁于大道,妨政损德,其在此乎?故孔子曰“恶利口

之覆邦家者”,盖为此也。

且君子小人,貌同心异。君子掩人之恶,扬人之善,临难无苟免,杀身以成仁。

小人不耻不仁,不畏不义,惟利之所在,危人自安。夫苟在危人,则何所不至?今

欲将求致治,必委之于君子;事有得失,或访之于小人。其待君子也则敬而疏,遇

小人也必轻而狎。狎则言无不尽,疏则情不上通。是则毁誉在于小人,刑罚加于君

子,实兴丧之所在,可不慎哉!此乃孙卿所谓“使智者谋之,与愚者论之,使修洁

之士行之,与污鄙之人疑之,欲其成功,可得乎哉?”夫中智之人,岂无小惠?然

才非经国,虑不及远,虽竭力尽诚,犹未免于倾败;况内怀奸利,承颜顺旨,其为

祸患,不亦深乎?夫立直木而疑影之不直,虽竭精神,劳思虑,其不得亦已明矣。

夫君能尽礼,臣得竭忠,必在于内外无私,上下相信。上不信,则无以使下,

下不信,则无以事上,信之为道大矣。昔齐桓公问于管仲曰:“吾欲使酒腐于爵,

肉腐于俎,得无害霸乎?”管仲曰:“此极非其善者,然亦无害于霸也。”桓公曰:

“如何而害霸乎?”管仲曰:“不能知人,害霸也;知而不能任,害霸也;任而不

能信,害霸也;既信而又使小人参之,害霸也。”晋中行穆伯攻鼓,经年而弗能下,

馈间伦曰:“鼓之啬夫,间伦知之。请无疲士大夫,而鼓可得。”穆伯不应,左右

曰:“不折一戟,不伤一卒,而鼓可得,君奚为不取?”穆伯曰:“间伦之为人也,

佞而不仁,若使间伦下之,吾可以不赏之乎?若赏之,是赏佞人也。佞人得志,是

使晋国之士舍仁而为佞。虽得鼓,将何用之?”夫穆伯,列国之大夫,管仲,霸者

之良佐,犹能慎于信任、远避佞人也如此,况乎为四海之大君,应千龄之上圣,而

可使巍巍至德之盛,将有所间乎?

若欲令君子小人是非不杂,必怀之以德,待之以信,厉之以义,节之以礼,然

后善善而恶恶,审罚而明赏。则小人绝其私佞,君子自强不息,无为之治,何远之

有?善善而不能进,恶恶而不能去,罚不及于有罪,赏不加于有功,则危亡之期,

或未可保,永锡祚胤,将何望哉!

太宗览疏叹曰:“若不遇公,何由得闻此语!”

太宗尝谓长孙无忌等曰:“朕即位之初,有上书者非一,或言人主必须威权独

任,不得委任群下;或欲耀兵振武,慑服四夷。惟有魏征劝朕‘偃革兴文,布德施

惠,中国既安,远人自服’。朕从此语,天下大宁,绝域君长,皆来朝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