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亲王只觉得酒酣耳热,伸手解了身上的大麾,笑了笑:“没想到你还会喝酒……虽然是一家姐妹,但你跟林景玥,给人的感觉确确实实不同。”
景筎只觉得心中难过,勉强笑了笑:“王爷不是告诉过景筎,这世界上没有任何绝对,也没有会不会,只有想不想。”
怡亲王静默片刻,笑道:“话是这么说。有时候想想,确实是如此,只是有时候……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就真的会如此……”一只手撑住额头,双目微垂,仿佛是疲倦得透了:“有时候,一些话能说服别人,但未必就能说服自己……想了无数次,都是无功而返……我能说服身边的所有人……却偏偏说服不了自己……”
景筎慢慢攥紧手中的酒杯,声音在微微发抖:“王爷,您醉了。”
怡亲王摇头笑道:“醉?已经无数次,我倒希望自己是真的醉了……”说完又抬起头来看她:“难道你就没想过要彻底的醉么?或者说,本来就是一直醉着的……醉了……直到有一天突然醒了……才发现从前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厢情愿,海市蜃楼……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服自己,大局为重,随遇而安……”说着竟“呵呵”地笑了,伸手一指着景筎:“你说……你来告诉本王,你能原谅那个夺走你本来拥有的一切的人么?”
景筎紧紧咬住下唇,对面的怡亲王微微笑着,一双眸子炯炯,仿佛深不可测的夜,纱灯发出的微光,跌碎在他深邃的目光里,一点一点,流光潋滟有如春光。那光芒,仿佛离得这样近,然而自己心中却了然无比,曾经咫尺,如今已是天涯……她想起家人,想起从前,一家人的和乐融融,那些被长辈疼宠,呵护的日子,如今看来,便真的虚妄的像是怡亲王口中的海市蜃楼,这样想着,咬着牙齿不由得又多出了几分力,下唇沁出微微的血丝,却竟然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痛。
怡亲王还是微笑着,即使喝多了酒,依然是这样微微笑着:“我以为我能原谅,不过是这天下,不过是那宝座,万人之上,前呼后拥……这些,到底能给我带来多余的什么?父皇视我为掌上明珠二十余年,我拥有的,封号……财富……这些身外之物,断然不会比他少太多……然而我却不能原谅……不能原谅这天下竟然还不能满足他……他一定要把我拥有的一切都夺走……”
景筎的手微微发抖,过一会儿轻轻说道:“景筎不敢说与王爷同命相连,只是,您所说的,我全都能体会……”
怡亲王摆摆手,又摇了摇头:“我知道……所以我救你,救下林景玥……当一个人余生的快乐终将成为奢望的时候,恐怕也只有复仇这一条路,才能稍微平复内心的痛……你能明白,便是好了。”然后又说:“这些菜恐怕都已经冷了,我叫他们撤下去,换几个新菜来。”
景筎却问:“王爷,整个天下对于您来说,真的不重要么?”
怡亲王一笑,不答反问:“你觉得呢?你觉得我是为了那皇位,才救下你跟你姐姐,让你们进宫?我堂堂的亲王,竟然要靠两个弱女子赢得天下?”说完,脸色却慢慢沉下去:“我只不过是想要他痛苦——让他尝尝那种痛是如何的深入骨髓,痛不欲生……而送你们进宫,亦算是跟你们的交换条件,如若不是如此,我想,凭你们的一己之力,想要靠近当今的天子,恐怕比登天还要难吧。”
景筎许久没有接话,并不是不想,而是不知应该说什么才好,脑子里的话转了一百一万个头绪,最后只是问:“那我……”
怡亲王像是在等她这句话,微微笑着说道:“自从惠妃被皇上下旨遣出宫去,珊妃重病卧床之后,诸位亲贵就等不及似地纷纷上折子,请皇上光选秀女,以充斥后宫,我想他们大概是想逼皇上早点抉择出来一个皇后,以统领后宫……不管怎么说,年后就是选秀女的日子,这恐怕是最好的机会了。”
景筎又问道:“皇后……那姐姐会不会是皇后?”
怡亲王道:“你姐姐林景玥……她……”提到景玥,他忍不住又抓过身边的酒壶,深吸一口气,却又缓缓的放下了:“她现在并不得皇帝青睐,本王曾经劝过她的,只是她自己想不开,你进了宫以后,还要多劝劝她才是。”
说完,拍掌数下,店里的伙计忙不迭的进来,怡亲王简单地吩咐了几句,几伙计忙进忙出,撤了一桌子的冷菜,又照着怡亲王的吩咐重新布上新菜,景筎看着一碟碟精致的菜肴摆满桌子,只觉得胃里空荡荡的难受,仿佛是饿了,而看着眼前的饭菜,却觉得一口也咽不下,回头看去,只见满天雪片,清冷的雪光铺天盖地地涌进屋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