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迁回了太子府,到书房看丐儿,她正在水生葡萄架子下,摇着椅子乘凉,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看到赵迁来了,问道:“你去宰相府了?”
“你怎么知道?”赵迁微感奇怪。
丐儿道:“第六感。我的第六感向来很准的。”
“好吧。”赵迁圈扶着椅背,半拥着丐儿,笑道:“你的气色还好。”
丐儿应了一声,含糊道:“或许吧。不知怎么回事,最近这些天我老感觉小腹里有什么在动弹,不是很剧烈,也不很疼痛,是一种全新的舒张的感觉,莫非东方爷的内力渗透到我的体内,与我融合为一体了?”道完,仰着脸纯真问:“你说我会不会化为己用,成为世上顶尖高手?”
刚从屋里走出来的南宫峙礼,听了此言,脸色有些复杂,是那种为难、无语、欲言又止的表情。赵迁亦是如此。
两个男人对视一瞬,南宫峙礼替太子说话了:“化为你所用,可能性不大。但对于改善你体质,让你如同新生,倒是真的。”
丐儿“噢”了一声,有些沮丧,看着赵迁,忽然想起要事,问道:“东方爷让你给我带什么话了吗?”
赵迁不悦,静静道:“没有。”
缺根筋的丐儿,看了赵迁的反应,似乎认识到自己问得太有失意境、过于露了心迹,于是笑道:“我问起东方爷,并不是想念他。而是,我想知道,现在他的近身侍婢是谁?”
赵迁眼皮一跳,道:“很多啊,没有固定的。但东方弟几乎不用人侍奉的。”
丐儿急了,索性不再委婉,还是爽直些吧:“以前伺候我的丫头们都哪儿去了?如谷呢?秋飒呢?我想她们!旧疾未愈,又快想出新病来了!我要见她们!”
赵迁踱了几步,想着该怎样回答她。看来瞒也瞒不过,与其让她在更晚时知道,对胎儿的影响更大,还不如及早告诉她,最起码会明智一些。赵迁抱着她,伤感道:“那两个丫鬟薄命,先后死去了。”
“什么?”丐儿大惊:“怎么死的?”
赵迁所述,无非是秋飒放花灯落水、如谷擦墙角挂到绳索上而死的版本。
丐儿泪落不止,她怎么可能信这种巧合?问:“东方爷呢?东方爷知道么?他怎么说?”
“东方弟听说了。他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事,怕你难过,还怕你怪他。”
丐儿哽咽道:“我怪他?”
赵迁抚着她的肩,道:“是啊。他不带如谷回京城,他不交代好打扫房子的事务,他忘了把练武的沙袋放下来……总而言之,这里边他的失误太多呢。”
“他怎么就这样疏忽大意!”丐儿道:“我要见他!我一定要见他!不当面把他骂一顿,我心里不舒服!”
太子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却劝道:“别见了!东方弟心里就够难受了,你再骂他,不是明摆着让他难堪吗!”
丐儿执拗得出奇,不依不饶,跳着脚就要顺着檐廊往外跑:“我要见他!骂他一个狗血喷头、深刻反省,我立即就回来!”
赵迁拉着她,温声道:“我让人把他请过来就是!只给你们半刻钟的时间,你可要抓住机会,劈头盖脸发泄你所有的怒气。不然,再想骂下一次可就是万难了。”
丐儿道:“让他过来也行!快去!我若亲自去宰相府,估计骂完他,还得与别人对骂!他来这儿,我倒省了些力气!”
赵迁去了。南宫峙礼眼角含笑道:“你这演戏作假的功夫越来越深了!明明是想从东方爷那儿得到一些情报,却偏偏说得跟真的似的!太子千算万算,只想着东方爷不会解释,任由你骂,加重他的伤心失望,加深你们的误会和耿介,没想到反被你算计了这一局!”
丐儿忧心道:“你说,东方爷会不会真如太子所说那样,由着我骂,不作辩解?他那边不知道有什么情报吗?”
说完,祈祷道:“老天别辜负了我这一番泼妇骂街的英姿飒爽啊!一定要让我有所得!”
南宫峙礼提醒道:“就算东方爷那儿有情报,当着太子的面,他能告诉你什么?”
丐儿怔住,是啊。想了很久,叹道:“东方爷应该能猜出我想要什么!他如果想不出办法,那就对不住我以往曾经深深迷恋崇拜过他!”
南宫峙礼听罢,苦笑道:“就为了你的迷恋和崇拜,他也该给你个交代。”
刚说完这一段,就看见太子的身影遥遥从湖边走来了,到了阁楼,他对丐儿道:“我已经派人去请了,如今的东方弟腿脚不比往昔,大概一两个时辰能到吧。你想骂什么,先好好准备,到时候可别漏了忘了,那我也没办法了。”
丐儿满脸愤慨,使劲点头。然后,似想起了什么,对赵迁道:“我骂他,你们不许偷看偷听!”
赵迁道:“这可不公平!我和神医在旁,总不能捂上耳朵遮住眼吧?”
丐儿闷闷不乐,一屁股蹲在椅子上道:“我不管,你们想个办法就是,不然某天提起这事,我一准儿会被你们笑话。”
赵迁吓得脸色大变,忙轻轻揉着她的肚子道:“你轻点儿,好不好?万一伤及……万一坐岔了气儿,是闹着玩的吗?”
丐儿哼道:“我没那么娇气。”然后扭过身,背对着他道:“你还是好好想想,怎样让我无所顾忌、指鼻子掐腰地骂他个痛快吧!”
南宫峙礼隐忍住笑,只不作声。
赵迁皱着眉头冥思苦想,最后道:“那就这样,我和神医站在走廊,面临湖水思过。把东方弟请到屋里,你尽情骂,把所有的伤悲都骂出来!如果我听你骂不出来了、或者声音变软弱了,就过来让东方弟回去。”
丐儿勉强同意道:“也行。不过我的声音太大,你们最好遮着耳朵,小心夜半噩梦。”
赵迁含笑应允。
没过几时,东方爷到了。赵迁把他请到屋内,看丐儿一眼,对东方爷道:“丐儿有话要对你说。”
语罢,和南宫峙礼一起,静静走了出来,凭栏远望。留他俩在屋里。
东方爷看着丐儿,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刚问了一句:“你可好些了?”丐儿已攥足了劲儿,一边对他使眼色,一边夹枪带棒、裹头盖脸开骂起来:“你这个粗心大意、莽行不顾后果的,亏得我当年怎么瞎了眼,看上你!如今肠子都悔青了!你为什么不提前带走如谷和秋飒!你提前带走,秋飒就不会淹死!你从郡城回来,怎么能忘了带如谷,你把她一个弱女子留在那儿,不是想让她死于绝境吗?你为什么不安排妥当,让如谷爬高踩低帮你收拾屋子!你练武的沙袋,为什么不放下来!耿肃去接如谷,你为什么不多派些人,让耿肃被流贼杀死!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懂不懂!你这个瞻前不顾后、懦弱自私、无勇无谋、损人不利己的!你这个没担当、没责任、不能实现自己的誓言、愧对自己良心的!你这个……”
东方爷被她纷杂而来的犀利言语,骂得心如滴血,一开始还张着嘴想说些什么:“我……我……”但毫无插话的余地。
丐儿对他误会如此之深、怨念如此之强,他紧紧闭着嘴,脸色苍白绝望,一言不发。
眼看他没反应,好像被她骂上瘾了,灵魂出窍的傻样子,丐儿不禁抬脚踢他一下,伸着手臂,压低声音迅速简短道了一句:“没什么要给我?”
接着,声调复又抬高,骂中带着数落,更加刻薄厉害。
东方爷好像明白了什么,拿出一个锦盒放在了她手上。
丐儿嘴上不停,反手把锦盒收在了腋窝之中。仍自骂着涕着,伤心悲痛。东方爷固然隐约知道些什么,还是心如刀绞,站在那儿听着她骂。
坚持了快半刻,丐儿仿若累得不支,扑通倒在了床沿上,把锦盒飞快地掏出,扔在了床底下。
“丐儿!丐儿!”东方爷大喊道。
赵迁、南宫峙礼冲进屋来,赵迁把她抱在床上,南宫峙礼为她把起了脉,道:“怒火攻心,嘶声力竭,似有虚脱之兆,平静休养一下就没事了。”
“胎儿怎样?”赵迁急问。
丐儿口干舌燥、脑袋轰轰之中,听到“胎儿”二字,浑身一颤,白着脸苏醒了过来,拽拉住赵迁,厉声连问道:“你说什么!什么胎儿!谁的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