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延把昨晚上的事略述一遍,说是按老夫人吩咐的,以最快速度买回了待客用的椅子,就回鞋庄看她们了。不想竟然没回,估计路途中发生了什么不测,派人四处寻找,现在还没信儿。
东方碧仁立即招了更多暗卫过来,哪怕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出她们下落。暗卫们都是忠耿之士,知道此事对于东方爷来说,非同小可,各自领命急急去了。
东方碧仁对秦延道:“她们如果不出意外,必是先回鞋庄的,我就在这儿等着,也好第一时间见到。如果有什么情况,即刻向我禀报。”
秦延有些担忧地道:“爷您守在这儿,宰相府那边如何交代?毕竟今儿个是洞房花烛日,你不回去,恐怕说不过去吧?”
东方碧仁摇摇头烦乱道:“顾不得那么多了!你先去找人吧。”
秦延看着身穿喜庆新郎装却是没有半分欢喜的东方爷,还能再说什么,自己心里也满满的都是忧,只得赶紧去找人了。刚出门没多远,上午派出去的侍卫,说在距离此处百余步的荷花塘边,发现了大片血迹。并且会面的兄弟,说在好几处胡同里,也都发现了淅淅沥沥沿路的血迹。
东方碧仁心里直跳,脑袋嗡嗡成片,把碍事的新郎服一撕扯,随便扔在了一处坐亭的石凳子上,就和秦延一起往血迹处赶去。
根据指证,东方碧仁看到,在一名叫“晏黑”的胡同里,血迹最是触目惊心,一大片一大片的,染红了地面。
从周围的情况来观,似乎有过打斗痕迹。秦延凝着眉头,低头细看,忽似发现了什么,喊道:“爷您快来看啊,她们一定来过这儿!地上的这些枣核,都是嫂子落下的!”
东方碧仁还不知道薛浅芜练枣核钉这事儿,忧心而又不解地道:“我知道她的衣袋里,素来爱装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却从未见她如此小气,连枣核儿都不放过吧?有什么珍藏价值吗?”
秦延拣最主要的说:“她这些天不开怀,说要练习一门在动中修身养性的绝技,就是用嘴巴喷枣核,像离弦的箭一样,以期某日达到百步穿杨那般神奇无双的境界!”
东方碧仁哭笑不得,也顾不上分析丐儿这想法能否行得通,顺着血迹循去,可是路径七拐八弯,实在复杂,那血也是时断时续,又快干涸了去,极不容易辨出。直到一农户家的荷塘边缘,又发现了大片。
东方碧仁断定,两个姑娘之中,至少有一个受了重伤,这儿就是她们最后的歇脚地儿。
在四周查看了很久,没见别的什么痕迹。秦延指着池塘说道:“不会掉这里面了吧?”
东方碧仁听得唬了一跳,心里颤抖之下,只觉身上忽冷忽热,瞪着那一汪水,看了许久,再沿着池塘走了一圈儿,通往后街农舍的一条羊肠曲径上,偶然的几滴血,引起了他的注意。血量虽少,几乎看不出来,却没逃过他的好眼力。
秦延顺着他的视线,也发现了这个,深思了一阵儿,问道:“莫非被人扛走了?”
东方碧仁点了点头,忧虑忡忡地道:“只是不知是敌是友,是幸遇了救命恩人,还是逢着了克星……”
秦延不忍爷再忧心下去,劝慰着道:“嫂子福大命大,看着就是逢凶化吉的好相貌,爷不要太操心了!”
东方碧仁顺着那条小径,往前走了一程,低声吩咐道:“你把派出去的弟兄们召集在一起,挨家挨户探查一番,看看哪家有没有伤残病人或者血迹嫌疑之类。”
过了盏茶功夫,那些侍卫先后回来禀报,都说一切正常。最后一个探子,满头是汗地跑回时,手里拿着一件咖哩色宽大汗衫,东方碧仁诧异地问:“你偷人家的衣服干什么?”
那探子道:“爷仔细看一看,这件衣服刚洗出来没多久,上面隐约有大面积的血迹!”
东方碧仁闻言,夺过一看,发现上面确实有着浅淡不甚分明的印痕。但是常年学武、见惯了血的人都不难看出,这是一件洗净了的被血染过的衣衫!东方碧仁严肃地道:“从哪儿找出的?速速带了我们前去!”
那探子不敢稍有停顿,带了秦延、东方碧仁以及几个侍卫,很快到了荷花屠的家门。探子早把这家的基本底细,向东方爷汇报了。
东方碧仁命令道:“不要大声吓着了邻众!”然后稍稍平静一下,举手敲起了门。
却说屋里,此时也是一番不安猜疑。细心的荷妇人,丈夫的汗衫不翼而飞后,就发觉了,急向荷花屠、绣姑与薛浅芜说了此事。薛浅芜虽发着高烧,有些昏迷,但还是有知觉的,一张一合着发白的嘴唇,说起了自己的看法:“定是昨晚那帮人不甘心,又寻了来!嫂子快想想办法,把我和姐姐暂时藏起来,不然只怕添了麻烦……”
绣姑听得此言,心中也认为是梅老夫人知道她们没死,派人寻了过来。于是四下找着藏身之处,看到靠墙立着的大橱柜,对荷花屠指了指,他会意了,立即抱起了薛浅芜,举止慎重,把她放了进去。
绣姑也躲里面,空间有些狭隘,一只手臂撑着丐儿妹妹的腰,生怕她一个坐不住,碰倒在橱壁上,使伤口迸裂了。
做好这些准备,荷花屠夫妇漫不经心收拾着家务事儿,等待找茬人的到来。
听得外面敲门,迟疑一下,那荷花屠略微把门开了条缝,戒备地探出半个脑袋道:“你们找谁?”
虽说东方爷的名头,京城无人不晓,但对底层普通百姓来说,没涉嫌过官司,也没福分亲眼见到。就算听别人指着远处道“东方爷来了”,因距得远,人又挤着围观,连个身形轮廓都看不清。所以荷花屠并不认识东方爷。
看到东方爷那瞬间,荷花屠心中直泛着嘀咕,这人看着,可比自己帅气多了,不像奸邪作恶半夜拦路抢掠之辈啊。
东方碧仁本来还担心户主认识自己呢,照眼前情况看,就好办了。毕竟整个京城的人,都知今天是东方爷娶公主的日子,他却跑出来办案子,岂不让人多话怀疑了去?
东方碧仁答道:“我是朝廷来的。上午有人举报,说在你家的荷塘边,发现了大片血迹,并且还看到了刚洗过的血衣,因此特来视察一下,还望这位兄弟好好配合。”
荷花屠依旧摸不清来者身份,神色紧张往屋里望了望,说道:“没发生什么啊,什么血迹,表示完全不知道……不知道的事儿……”
荷花屠显然,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不说还罢,一说只会让人疑心更重。
秦延递过那件衣服,圈圈点点指着上面的血迹道:“这个怎么解释?”
荷花屠直摇头否认,一副装傻样儿。心底儿灵的荷妇人,看丈夫窘态出,姗姗走了过来,施了一礼,然后答道:“听说昨晚附近发生了场打斗,但是具体情况不明,至于为何荷花塘边有血,这个还真不知……”
秦延直言摆证据道:“你家门上这斑斑的血迹,是从哪儿来的?还有这件洗过的血衣,又如何说?”
荷妇人不紧不慢道:“昨天傍晚,家里宰杀一只公鸡,哪知刀钝,没有杀死,它到处乱扑棱,血也溅得遍处都是。最为可气的是,我给丈夫新买的那汗衫,才洗过了一水,搭在院里的花藤上晾着,谁知公鸡半死不活,竟滚到了上面,涂染得不成样子!扔吧又不舍得,只好再洗了洗……不想刚才一看,竟然丢了……”
东方碧仁听这话说得有条理,发现不了什么破绽。他办案的宗旨,除非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不然绝对不搜百姓们的宅院。于是驻足了一会儿,说了一声打扰,就转身带着侍卫们离开了。
“还是荷儿聪慧善辩!”荷花屠憨声赞美道。
荷妇人抚了抚胸口,犹自砰砰跳个不停,过了好久才平静了下来,道了一句:“其实刚才那位官爷……看着好是刚正……若非怕妹妹们受到任何可能性的伤害,我真想一五一十地说出事实……”
夫妇入得屋内,又待了一会儿,看到门外没了什么动静,这才打开橱柜,把两女子放了出来。薛浅芜大吸几回气儿,问荷妇人道:“刚才来的人,都是什么模样?”
荷花屠抢先答道:“好生奇怪!与想象中的抢匪,半点边儿都沾不上!那人长得真是俊极……莫非有些误会不成……”
薛浅芜反驳道:“那也未必!还是防范着好!有人虽然貌美,但就爱凭借这资本,进行诱骗!这个世界上,最爱说谎的,一般都是漂亮女子;最不靠谱的,一般都是貌美男子。”
荷花屠听得不乐意了,反驳道:“这下你就错了!你看我家荷儿,美如天仙,但从来不撒谎,一骗人就脸红。”
薛浅芜虚弱笑着,开玩笑道:“刚才是谁骗退了那些人?”
荷花屠睁着双眼,哑口无言,急得汗都出来了,可惜也想不出强有力的证据,来为娇妻洗冤。薛浅芜不忍再逗他,却又问道:“嫂子从来不撒谎,你竟怎么知道她一骗人就脸红呢?”
荷妇人顿然笑了起来。丈夫真是个笨口拙舌的,才说几句话,就这么多破绽。这小机灵鬼的妹妹,也是爱抠死字眼的。
荷花屠挠耳道:“她有时想骗我,但我比她聪明,提前被识破了。比如说有一次,我发高烧,她把被子都给了我,还说自己不冷,结果半夜里一直抖,恰巧被我发觉到了,我把她塞进被窝里,她才不发抖了。我对她说,在外面你不冷,这进了窝,你就该热了吧,她的脸顿时就红了……”
荷花屠认真道:“你说她这谎言,是不是很容易就被我拆穿了?并且还带脸红的。”
薛浅芜听了,咯咯笑个不止。绣姑的脸也泛红了。荷妇人觉得很难为情,甜甜黏黏的声音,如糯米糕那般丝丝粘连道:“你这傻子……”
荷花屠摸了摸脑袋道:“我怎么又傻了?”
薛浅芜觉得他们夫妇间趣事多,正想再套问些呢,荷妇人忽然道:“刚才那位白衣官爷,与我心中某个人的形象,不谋而合。”
薛浅芜听到白衣二字,耳朵不由竖了起来,睁眼问道:“什么白衣官爷?”
荷妇人道:“就是刚才被我推脱,拒之于门外的那位啊。”
薛浅芜急忙道:“他是什么样貌,给我仔细描述一番!”
荷妇人摇头道:“实在难以描述……他那般的气度风采,与传说中的东方爷很是相像。”
东方爷那样的形象,估计天下也就他一个了。荷妇人是个细腻如发的,所感差不了哪儿去。薛浅芜傻看着绣姑,绣姑亦在看她,良久两人才齐声问:“旁边还有谁跟着没?”
“好几个呢!”荷妇人回想道:“帮着白衣男子说话的那男儿,体格魁梧,面黑忠厚,别的特征我倒记得不清,只觉得他脚上的鞋,针法和样式好别致!”
薛浅芜热血沸腾了。仅凭这句,足以证明,黑面男子是秦延不假了。
只是仍旧无法理通,今儿个东方爷不应该呆在洞房吗?如此出来招摇,还穿一身白衣,怎么想都觉得怪异。绣姑心思大约与她是一致的,顿了片刻问道:“你打算怎么办?咱们何时回去?”
薛浅芜头疼了,最后咬了咬牙,横眉狠道:“回去那么早做什么?我伤还没好呢!”
绣姑无语,表示很理解地笑笑。
丐儿妹妹这是在与东方爷赌气吗?赌就赌吧,自己也陪进来就是。脑中却不可抑制地,想起那张忠厚可爱的黑面庞,不禁心中有些涟漪波动。见不到她,他也会担忧甚至发狂吗?
气氛变得真快,这会儿轮到荷花屠夫妇犯糊涂了。怎么两位姑娘的话,前不搭后不着,跳跃脱节如此之大,让人听不懂呢?
正想说些什么,薛浅芜讨好地笑道:“嫂嫂,我在这儿住习惯了,不想回家,你别赶我好吗?我喜欢听嫂子的声音,喜欢看嫂子的笑脸,喜欢喝嫂子熬的莲子粥,喜欢吃嫂子炒的家常菜,尤其喜欢哥嫂俩的情浓斗嘴……”
这一串子排比下来,让荷妇人心喜得几乎招架不住了。荷花屠道:“都是她的好处……虽然她真有那么好,你就不能发现些大哥的优点,值得你们喜欢和迷恋的?”
薛浅芜笑着道:“怎么没提起你?最后一句莫不是吗?”
荷花屠愣半晌,闷声傻傻地道:“我怎觉得是调侃呢!”
荷妇人指尖划过他鼻梁,嗔笑着道:“妹妹没说出口罢了!其实她还喜欢,听哥哥的大嗓门,看哥哥的傻糊涂……”
荷花屠的表情,又奇异地温柔起来。那份戾气野气硬气莽气,散得几乎无有。
薛浅芜暗讶而明羡,啧啧叹服的同时,不禁深深感念缘分的奇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