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锦弦空枝香,浅草遥看色如苍。烟岚已成身后景,却把繁华唱芜荒。
薛浅芜随东方碧仁往京城去,一路思绪颇重,于是由感而发,把自己的姓名融于诗中,歪着脑袋三步两跳,不着调地唱了起来。
东方碧仁听了一会儿,笑趣她道:“原来你也会作正诗嘛,虽然不是那么工于平仄!但诗里的情景,倒似亲身置临一般,抒怀也很到位,竟有三分黍离之悲!”
“你是说真的吗?连诗经的味道都有么?”薛浅芜眼放光芒,亮盈盈道:“那我以后在你面前,不作那些腻歪的诗了!只作正楷典范,不过你要多赞美我!”
“无论歪诗,还是正诗,凡事丐儿所出,都是极好有内涵的!独树一帜,哲理横溢,深入人心,很有品头!”东方碧仁如实赞道。
薛浅芜觉得神仙哥哥真是她的心肝,所说的所做的,样样都合她意。嫁个如此温润体贴的郎君,还不乐得天天流口水啊?
“你从我刚才的那首诗作,能联想到什么?”
东方碧仁在她的期待中,神态安详恬静,沉醉着道:“雪如碎絮,从天际间悠悠洒落,无声无息,打在岁月的琴弦上。几树遒劲空枝,孤傲屹立,似乎因这白色冷清的花朵,而散发着暗香。最后一缕雪魂散尽,春天慢慢拉开帷幕,草渐渐地长起来了,虽然浅得仅能没过马蹄,但是从远处看,仍旧呈现一片苍青之色。我和夫君乘风归去,曾经栖息过的烟岚城,从此将变为身后的梦境,也许到了京城之后,我仍是那个我,空对俗世繁华,轻轻浅唱着内心深处的寂寥与坚守……”
薛浅芜伸出大拇指道:“照你这样一解,我发现我的诗还真不赖!我明写的你说出来了,我隐藏的你也说出来了,最关键的是,我没想到的你都说出来了……”
“有时就是这样,有太多的穿凿附会。你看一门学说,能形成多少个派别!”东方碧仁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评判着世人。
薛浅芜赞同道:“是啊是啊,没想到你竟如此有先见!更加超乎想象的是,千百年后,那些先人们的名著,不知被意淫成什么样了!”
“那你的诗,我算不算是意淫了?”东方碧仁笑道。
薛浅芜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你这哪里是意淫啊?简直就是意象,把我的诗唯美化了!”
“你个小马屁精,别再吹捧我了!我只觉得你那首诗,时间和空间的跨度很大,略略做了链接而已……”东方碧仁长叹道:“若非诗的底子好,怎有潜力可挖?”
薛浅芜眨巴一下眼睛,表示喜欢他的说。
回味起他刚才的解词,心头忽然盘旋起了几分惆怅,默了片刻,轻轻地道:“昔我往矣,雨雪霏霏;今我来矣,杨柳依依。”
东方碧仁看她说得认真慎重,笑着问道:“你的这句引用,确定没说颠倒?”
薛浅芜该怎么答呢?于她而言,确是没颠倒的。她从京城出来之时,正值大雪初晴。今日归去,翠绿尽染上了柳梢头。
看她又陷入了低迷,东方碧仁不再继续雨雪杨柳的话题,忽然问道:“你喜欢什么花?”
薛浅芜张口答道:“野花!”
想想觉得不对,容易引人误会,又补充了一句:“野地里的花……优胜劣汰,恣意生长,无拘无束。”
东方碧仁又问:“喜欢哪种颜色的花?”
“五颜六色!就像烟火,每种颜色都有它不同的美丽,盛开一处才显绚烂!”薛浅芜顿了顿,仰着脸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博爱?”
东方碧仁站了好久,方才答道:“博爱多是男子的专长。女子皆若你一样,世间也便不会有那么多怨了。”
“那你也博爱吗?”薛浅芜好奇道。
“你觉得呢?”东方碧仁反问。
薛浅芜搔搔头,不很肯定地道:“你的博爱,似乎没体现在感情上。”
“知我者,丐儿也……”东方碧仁直言不讳地道:“我的深情唯此一场,皆给了你,你若去了,我便是个无心的人了。”
薛浅芜傻傻笑着,把话兜了回来:“其实要说吧,非得选择一种最喜欢的颜色,那就是月白了!白得温和而不刺眼,白得馥华若比仙,白得哀而不伤,白得很舒服,白得纯美,白得俊!”
东方碧仁失笑道:“原来排比还可以这样用,依次递减!”
看看自己的衣服,东方碧仁复又蹙起了眉:“将来某天,你再遇见一个白衣男呢?”
薛浅芜听出他的忧情,忽而大乐,信誓旦旦作保证道:“并非所有的男子,都适合穿月白色!一味的模仿你,画虎不成反类犬!我说的月白色,不单是指衣服,而指人的秉性!比如说你,打眼一看,我就感觉,这个男人应该是月白色的!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是有颜色的,所以好色乃是人之本性,你信不信?这是一种很抽象的感官,不懂是正常,懂则是超正常!”
“你又来起玄虚的了,不过我是信的……”东方碧仁点点头道:“并且我也略懂。”
薛浅芜如遇知音,更加夸不跌口起来:“月白色的东方爷,你来想想!还有比秉性为月白色的男子,更适合穿月白色衣服的吗?”
东方碧仁笑得如沐春风,一脸畅然:“别再绕了,小心咬了舌头!”
“是你先问的啊!”薛浅芜道:“我倒要问问你,怎么突然问起颜色了?”
“没什么……”东方碧仁受她影响,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想要多了解你些嘛!”
薛浅芜端详着他的表情,哼了一声:“定是有动机的,有阴谋的!”
东方碧仁知道她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乖乖主儿,想啊想啊,灵机一动说道:“你没注意,咱们先前的谈话,已包含了风、花、雪,只差一个‘月’了!想我是个浪漫的人,所以便用颜色,引你说出‘月’来!”
薛浅芜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会儿,半信半疑地道:“这真是你的最初目的?如此复杂而又单纯?”
东方碧仁凝脸答道:“一开始时,只是随意说的。然到最后,发现咱们不经意间,快把风花雪月说了个遍!”
“你怎确定,仅用颜色做饵,就能让我说出‘月’字?”薛浅芜瞪大眼问。
“这很简单……”东方碧仁悠然笑道:“如果颜色不能引你说出,我可以再换其他的嘛!”
薛浅芜总觉有异,偏又无懈可击,只得放他一马:“好吧!如果我在日后,发现你有什么意图,定要收拾得你撕拉撕拉的……”
东方碧仁苦笑道:“我娶了个悍妻?”
薛浅芜握紧小不点的拳头,神气地道:“能得悍妻若此,夫复何求!”
东方碧仁点头称是:“天下谁也想不到,东方大人竟是个惧内的!不过偏偏有这样的一类男人,被所爱的女子管得越严,越是觉得幸福!”
“看来还有一类男人,被妻管得越严,越是苦逼得想逃避!”薛浅芜很有默契,如此续接一句。
越想越是开心,脸上漾起幸福的笑容,薛浅芜很想矫情一番,故意嗲声道:“看来咱俩真是螺钉配螺帽,安对了嘴儿!”
东方碧仁捂着心口,消受不了:“丐儿,咱能不能别这样?”
两人说着走着,薛浅芜垂下手,一路摸着那些形形色色的花儿,花儿的头都歪耷了。她忽收住脚步,居心险恶问道:“对了,你喜欢野花吗?”
东方碧仁不搭理他,却轻轻地,采了一朵不知名的素雅白花,别在她的鬓发上道:“你咋总喜欢回倒车呢?”
薛浅芜看着阴谋败露,转过了话茬道:“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就你的名堂多,弄得我是横竖为难!”东方碧仁面带埋怨,嗔她道:“我若说不喜欢野花吧,你会撒娇赌气,认为我不喜欢你所喜!我若说喜欢野花吧,你会把野花拟人化,说我是个多情薄义的人!”
薛浅芜被他揭穿,有些理屈,讨好他道:“我给你唱个曲儿吧。”
东方碧仁笑道:“若是摇篮里的催眠曲儿,就等洞房时吧。咱正赶着行程,想困觉了你可背不动我。”
“可别小瞧了人!你认为我就那点本事儿?”薛浅芜清清嗓子,施展开了歌喉:“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话儿要交待,虽然已经是百花开,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记着我的情记着我的爱,记着有我天天在等待,我在等着你回来,千万不要把我来忘怀,千万不要把我来忘怀……”
轻快缠绵的清新调儿,直让东方碧仁傻在原地,听得如痴如醉,如恍如梦。
一曲唱完,薛浅芜拍着他道:“神仙哥哥变呆子啦!不想你也爱听靡靡之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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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吵闹闹磕磕绊绊,如此行了三五日。东方碧仁艺高胆大,总是抄近道儿,不走那些平坦笔直的官途,专挑偏僻崎岖、人烟稀少之路。
薛浅芜看得心里荒荒凉凉,总担心着会从哪儿冒出一只长毛怪来。
想起南宫峙礼带自己出宫的时候,全程都是他在提着她飞,仅用一天就到烟岚城了。东方爷亦是个不相上下的神人,于是闹咛着他:“你背着我走吧!”
“怎么,走不动了?”东方碧仁提议道:“要不咱们歇歇脚儿?”
薛浅芜不知该怎么说,又道:“我就是想让你背嘛!如果你背着我,使出全力跑的话,不过一天就赶回了!”
东方碧仁讶异问道:“你就那么想早点到京城?我还以为你伤怀呢,有意带你从这山川林野中走,让你开阔一下眼界,放松一下心情,谁知竟错解了!”
薛浅芜呼一口气,原来如此!
“那还是用这种速度走吧……”薛浅芜试探道:“如果你从这儿,把我背到京城,会累成什么样儿?”
东方碧仁考虑了回,沉吟说道:“使出一半功力的话,面色微红气息微喘。但我不能背着你,做贼似的飞跑,那样传出去,会被人误会的!”
薛浅芜忖思道,是啊,南宫峙礼做贼把她偷出来了,东方碧仁则是光明正大凯旋回京,怎能那般鬼祟的走法呢?
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跟着东方碧仁静静地走。
安生了一刻钟,嘴又闲不住了:“我说咱走大道也行啊!我是从烟岚城的山坳里出来的,不需再用自然风光调节心情!总是这些扭七拐八的羊肠鬼道,去年的枯草没死,今年的新草又长出了,葳葳蕤蕤的,你就不怕我被蛇咬到了!”
“有我在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纯属是杞人忧天!再者说了,现在怎么会有蛇呢?”东方碧仁刮着她的鼻道:“我独自出行,从京城到地方去,由于不想惊扰民众,早就习惯了走这样的路。”
薛浅芜恍然道:“怪不得呢,那你说是为了我的缘故!还不是你自己的习惯!”
“心里确是为你想的,只是联系起实际来,似乎就多了些必然因素。”东方碧仁淡声温柔地道。
“你的那些侍卫们呢?”薛浅芜问:“你在烟岚城的时候,身边貌似有不少随从啊,怎么一个都不见了?”
“人多惹眼,我让他们从别的路走了!但是总有那么十几个不听话的,担忧我的安全,与我遥遥保持着一定距离,一旦有甚意外,就及时冲过来。”东方碧仁陈述道。
薛浅芜狐疑地四处张望,怎么她就没有一点察觉?是随从们太高明,还是她太愚钝?
“那怎么行?咱俩一路卿卿我我,打情骂俏,他们不都瞧在眼里了吗?”薛浅芜着急道:“你把人喊出来,我问他们都瞧见了什么!”
东方碧仁有意逗她,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你怕什么?我就是要让亲随从们看看,他们的主子,带回来了一位怎样刁蛮可爱的有才悍妻!”
薛浅芜快晕了,但她不敢捶他,也不敢凶他了,她得顾及形象,保全颜面!
对的,就是形象和颜面的问题!薛浅芜理理衣襟,装成大家闺秀的样子,拘拘束束小步走着。
东方碧仁盯了她很久,关切问道:“是不是肚子疼?怎么这般扭捏姿势?”
“你看看我,像不像个窈窕淑女?”薛浅芜紧巴着脸,小声弱弱问道。
东方碧仁愣了半天,哈哈笑了出来,毫不客气地道:“你可吓着我了!我以为你来事了呢!”
“来事?!”薛浅芜差点噎死,他能联想到这个!他竟知道这个?!
薛浅芜咳咳干笑两声,结巴问道:“你从哪听来的……你咋清楚女子来例假时会肚子痛?!……”
东方碧仁又愣住了,也结巴道:“我说的来事,意思就是你出事了,类似于你生病了,不是如你说的这种意思……”
“噢噢——”薛浅芜的脸皮都僵住了,干嘛这样存不住气,先问出来了呢?怎不先听听他的解释呢?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薛浅芜嘿嘿着,傻笑不停。
东方碧仁又想了想,终于明白了两人分歧的所在。不知是她脑袋长太歪了,还是自己表达的问题。
东方碧仁说实话道:“你所说的例假,我也懂得一些!看医书时,难免会遇到这方面的词,小的时候还不甚解,再大一些自然而然就明白了!”
经过这个插曲,薛浅芜很有些不自在。不好意思勾着头,踢踢蹭蹭走着,眼睛只看着草,真有闺秀的三分样了。
东方碧仁倒没觉得什么,含笑说道:“你还是正常些的好!话说我的那些侍卫,谁人没见过你?谁人不知你的顽劣性情?”
薛浅芜瞪眼道:“据说你的侍卫很多,平时我却没见几个!他们怎么都见过我?这不公平……”
“那你说怎么办?”东方碧仁无奈问道。
薛浅芜拍拍头,怎么办呢?看到那些青草黄草,她诡笑着,计上心来。俯下身子,把草一丛一丛结了起来。
“这是在干甚?”东方碧仁奇道。
薛浅芜得意笑道:“你的侍卫,肯定不会在咱前面走着!等他们从这儿经过时,一个不慎,就会被绊成个狗啃泥!”
东方碧仁无语。真是个天真的孩子。估计哪天她被石头绊了,肯定会指着石头骂一顿。
待她绑了三十多丛草后,抬起头来,发现天色阴沉沉的,看着到傍晚了。原来他俩只顾说话,竟忘记了时间,没有及时赶路,找处地方住宿。
现在去寻,已错过了宿头。
“今晚要住山野了吗?”薛浅芜的苦相来了。
东方碧仁重重“唉”了一声:“跟着你走,总是健忘!都是相当聪明的人,撞到一起就糊涂了!”
“冤家,亲亲的冤家!”薛浅芜白他一眼,似怒还喜地道:“以后我不搅拌你了,省得你被弄晕!我就是电脑里的病毒,专颠覆你这有板有眼、有条不紊的程序!”
东方碧仁刚要说话,突然天际传来一阵轰隆雷声。
薛浅芜忙蹦到了东方爷的怀里:“这是什么声响?”
“雷声!”东方碧仁有些着急:“咱们得赶紧找住处,恐要下大雨了!”
“这是几月?没到夏天就打大雷?”薛浅芜来这世后,还没听过雷声,一时有些陌生。
东方碧仁看着她道:“四月底了,打雷算什么意外啊!有时我真怀疑,你是从哪来的!早的时候,二月就能听到春雷声了!”
薛浅芜哦了一声,答道:“我以前生活的地方,过的都是阳历!不像你们在过夏历!”
东方碧仁听她说些莫名的话,也不给她唠了,只催促道:“快,我背着你!再翻过一座山,那儿有座善缘寺!我们前去借住一晚,应该无妨!”
薛浅芜一听他要背她,乐了,一纵爬了上去,高声唱道:“妹妹坐船头啊,哥哥那岸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