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花官节的缘故,薛浅芜和东方碧仁又在烟岚城耽搁了数天。这只能算是说辞吧,薛浅芜内心总暗想着,能在这儿多耗些日,也是很快乐的。
对她而言,京城就是故乡。虽不像客居异地的游子那般,阔别家乡几十年,再回去时,幼童变成了粗壮中年,青年变成了白鬓老年,整个就如黄粱大梦,物是人非,悲凉丛生。但她因着某种特殊经历,归期近而心愈慌,距乡近则情更怯,也是客观情况使然。
手指连同脚趾一起带上,查几个遍,也就是她从冷宫重生,流落在外的天数。
京城里原来那位薛浅芜,做闺女时本是有绣房的,随着父母双双过世,她入冷宫,就再不知外面的世道了。
薛大将军威霸半生,宅邸定不会小。不知现在被荒置了,还是被充公了。
薛浅芜几次张口,想要问问东方碧仁,可话一到嘴边,却又不好说了。
那就不问了吧,既然一朝要回去的,她又是自由身,那么照着她的个性,翻遍皇宫外的半个京城,迟早会查探出的。
期盼而隐忧的复杂心境中,薛浅芜心绪忽明忽暗,不痛不痒过着日子。东方碧仁看她不在状态,试图讲些笑话哄她,偏又不擅长这个,往往弄巧成拙。
薛浅芜刀子嘴,不饶他道:“调情那会儿,你不是很能说吗?”
东方碧仁俊脸微红,无奈地道:“那是你先调的,总是能在不知不觉,把氛围黏糊成蜜糖状,激发了我的无穷潜力,才有话说……你要是让我先调,我怎知道先放盐还是先放辣,先加醋还是先加酱?一个放错,就像炒糊的菜,各种怪味俱全,那还怎么入得你口?”
薛浅芜点头道:“不管怎样,你的比喻,还是蛮到位的。”
“哪敢哪敢,自愧不如。”东方碧仁诚心诚意,谦虚自重。
两人混了一会儿,薛浅芜问:“官文已下达至各乡各村,不知花官节何时开幕?”
东方碧仁笑道:“商定在后天了。这个你别操心,有人会比我们更紧张的。”
薛浅芜一乐,兴冲冲道:“谁操心了?我只是憋得慌,正愁没个宣泄!”
“憋慌什么?可是为去京城的事儿?”东方碧仁摸着她的头,非常理解地问。
薛浅芜苦着脸道:“是啊,就像快到考试的时候,那般窒息的感觉!刀架到了脖子上,自己却毫无准备,脑中全是大片大片的空白,连待宰的羔羊都不如……我只希望死期能够早些到来,不再被压抑着!赶赴刑场的时候,也算如释重负,因为无论结果好坏,总盼到尽头了!拨开云雾看见天,是晴是雨就那样了!阿Q上断头台时,还能悟出一些道理,大约关于革命与死亡的种种,必是人人都要经历的一种形式!”
“怎么说得这么悲摧?就跟你考过试似的!”东方碧仁瞄她一眼,摇头笑道。
薛浅芜急急澄清:“有些事情,虽没亲自经历,可也如同身受!好比说吧,你看女人生孩子,不觉痛吗?我就觉得很痛,总想象着那种疼痛,一定超过了所能承受的极限,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东方碧仁听得碜然,止住她道:“照你这样夸张,还有女人生孩子吗?我看她们抱着自己的娃娃,脸上都洋溢着做娘亲的幸福!”
“痛之越切,爱之越深嘛!”薛浅芜笑他道:“东方爷连这个理儿都不懂?”
“懂是懂得……”东方碧仁一脸深思状:“不过我总觉得古怪!话可不能用错了地方啊!”
“意思就是那样!”薛浅芜洒脱的挥挥手,接着又忙说道:“另外你可不要歪想!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女人生孩子很疼的吗?”
东方碧仁被绕得晕,怔怔答道:“你看过接生的!格外敏感如同身受?”
“去你的吧!”薛浅芜卖弄道:“我在宫廷剧里看过,古代的女人们生孩子,个个都是歇斯底里,汗流浃背大出血的!最后却还不得善终,不是被掉了包,就是被摔死了,或者被掐死捂死了!俺们现代就好很多,只要有钱,你就可以去好的医院剖腹产,就算倒产难产,也能保得母子平安!”
东方碧仁菜了,听得阵阵惊悚。
尤其是后半截,让他脸都青了——她从哪儿冒出这些念头?!想他自幼习医,也算是个颇有名望的医者,从没听过什么剖腹产子之类!
薛浅芜滔滔不绝说着,却不闻了东方爷的声息。心里好是纳罕,他向来是善倾听善发言的,一副勤奋的好学生模样,今天怎么没了表示?
薛浅芜拍拍他,再晃一晃,板着小脸问道:“你在想哪家的姑娘?”
东方碧仁回过神来,气息难平地道:“我想让你给我解释两个词儿,宫廷剧,剖腹产……”
薛浅芜吓了一跳,死不认账地反问道:“我说了吗?我是怎么说的?我是梦里说的,还是白天说的?我是睁眼说的,还是闭眼说的?我是清醒说的,还是糊涂说的?”
“好了好了,你就是个奇葩!”东方碧仁投降道:“是我耳朵出错了,这成了吧?”
薛浅芜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道:“天生我材必有用,自古奇葩多奇语!对于我的词汇,你不仅要善于倾听,更要善于删选,自动忽略那些生僻带牛筋的!”
东方碧仁受教不浅,此时沉下心来想想,当初他们谈论什么来着?这回又跑到了哪个主题?
“对了丐儿,你为回京之事郁闷……花官节的到来,就能缓解你的压力吗?”东方碧仁想起她刚才问起花官节时的雀跃,不禁满腹疑虑。
薛浅芜提醒自己不可再鲁莽了,小心翼翼答道:“回京城好比是考试,也好比是坐牢,突然插来一个那么有趣的花官节,则像考试之前的元旦晚会,还像趁着坐牢放风的时候,和狱友们一起踏春赛风筝!可以让人舒活身心,消除疲惫……”
东方碧仁扬眉问道:“你坐过牢?还是去探过监?不然怎么知道放风的感觉?”
薛浅芜大笑道:“被禁闭到冷宫墙内,素日看着四角的天空,一看就是十几年,你说这不比坐监吗?终有一日,重新回归大自然的繁华怀抱,难道不是在放风吗?”
薛浅芜不等东方碧仁回应,尽情地高吟道:“如今我才有些明白,那首真理诗的内涵!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我和东方爷的爱情故,二者皆可抛啊!”
东方碧仁顾不得叹服她的才华,却只纠结在了一处:“什么十几年的冷墙?你才多大?你看过宫门吗?你不是一直都生活在大自然中吗?”
薛浅芜猛顿住,姑奶奶啊!一直怕把穿越的事说漏,这下倒好,顾此失彼,却把她的身份讯息给爆出了!
不行不行,穿越的事可以说,身份却不能说!
除了存疑心的南宫峙礼,还有那对没下场的太监罪妃,她要把这件事烂死到肚子里!神不能知,鬼亦不能觉!
神仙哥哥是神,所以他也不可以知!
想到这儿,薛浅芜打哈哈道:“我读过司马相如的赋,他有一篇是写长门宫弃后陈阿娇的!真是千折百回,读来恰似亲临其境,让人掩卷泪湿,感慨万分……”
东方碧仁哦道:“原来是这样啊!”
薛浅芜吸了口气,其实她还在担心着,司马相如在这时空的历史里,有无存在过呢!看来诗人词人名头大了,在哪儿都有生命力。
东方碧仁垂眸看她,轻声安慰她道:“你竟也有涓细如水的一面,但我想让你更快乐,以后别沉浸于这些伤感诗赋中……”
薛浅芜狠狠吸几口气,一脸陪笑说道:“下不为例!我再不看这些祸害人的心情的糟粕诗了!”
看东方爷不再追问,薛浅芜的心悠荡荡的,半悬半落下来。真的,挚爱的东方爷,不是我要刻意瞒你,而是姐的故事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