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浅芜依然故我,顺手牵羊的恶习根深蒂固。小的东西不值一提,她认为卖家不差那俩钱儿;贵的东西她买不起,抢去用用再还过来。另外她若看谁不顺,带着贼眉鼠眼的奸商样儿,一准会让他栽跟头。
不知从哪天起,烟岚城的小贩们行动一致起来。只要薛浅芜一出现,他们就去东方碧仁的驿馆前面喊冤。东方碧仁也不打草惊蛇,对赵太子说有公事,然后悄悄从偏门出来,不远不近跟踪着薛浅芜。
于是就有了这样一幕。一路蛮横、所向披靡的姑娘,赔笑脸又赔银子的东方青天大老爷。
人们对于这桩异事,进行了各种八卦推测,最后达成共识:先前在怡园判案的时候,东方大人按剑不发,护着匪女神丐,是想以“丐匪”治“商匪”;现在市场风气好了,他是想通过行动来感化丐匪。
东方大人高明,简直就是苍天派来的救世主啊。
美好闲适的光阴,就在薛浅芜捅娄子、东方爷为她“擦屁股”中度过。三月一日的相亲典礼,如期而至。
怡园的迎春花已经开始飘落,温泉畔的一树粉杏,开得正是热闹。然而冷气仍自悠悠散散,天边瑰红的朝霞,驱散不了料峭春寒。
从一大早,怡园内外的男女老少,就不曾稍减过。比肩接踵,连袂蔽日,人山人海,不过如此。最后还是动员了侍卫,在院子的中央竖立起了一道及膝高的屏障,作为分界线。
薛浅芜大声道:“所有来客,请自觉的退居线外!有心觅得如花美眷的男士,排队到左侧的通道口,逐个报名登记!方能进入场内!”
张罗了很久,一切就序。薛浅芜下来巡视的时候,发现内场的角落里,有位身形较小、宽帽高领遮去大半张脸的人。
“你叫什么?”薛浅芜伸手去揭,发现那人经过了拙劣的易容。但是他带给薛浅芜的熟悉感觉,却是明摆着的。
“哈哈,别再装了,要不我用水泼上去,给你洗洗?”薛浅芜操起桌上的茶,对准了他的脸庞。
那人低声说道:“还请匪女神丐通融!柳老鹁去了,我是靠怡园吃饭的,如今怡园又被官府收了,闲着实在百无聊赖啊……”
薛浅芜在脑海里搜索了会儿,悄声戏道:“原来是你,梅妍朵老姐姐!难不成你此番来,是要吃回嫩草,从这些年轻人中择出一位乘龙快婿?那应该台上去啊,走走!我准你选!”
梅妍朵媚笑道:“都给你猜着了!不过……我要找男人,还用上台当展览品么?好小妹啊,你不要声张,姐在这里就行,近距离才能瞧得仔细嘛!”
薛浅芜伸出一根拇指:“服了!相识一场,你请便吧!”
“欢迎特邀嘉宾和姑娘们入场!”薛浅芜听到礼官的唱声,快步回到了台上。只见脂光粉艳,罗裙扑扇,风情万种,鱼贯而入。赵太子迁、东方碧仁、素蔻公主、高府衙、贾语博等,跟随在后,神情各异。
座无虚席,薛浅芜注意到,贾语博的身旁,是位相当拉风的女子。柿饼圆脸,三瓣性感兔唇。最要紧的不是这些,而是她的装束。鼠皮银帽,狐皮大衫,貂皮紧裤,牛皮深靴。薛浅芜看看明晃晃的太阳,天有那么冷吗?这一身皮凑起来,怎么看都像只准备冬眠的黑熊!这贾语博,不知是善于发掘美呢,还是不计一切为攀爬的缘故,眼光真够靓啊……
薛浅芜不经意地走到东方碧仁背后,悄问:“高氏芳名?”
东方碧仁自知她问的谁,从座位上站起,把她拉到侧旁道:“高芦捷……”
“高露洁?名字比人还个性,居然是筒牙膏!不过也没见她牙齿很白啊,倒像煮熟的小苞米!”薛浅芜嘀咕道。
“小脑袋又歪哪儿去了?”东方碧仁点点她的额头,更正道:“芦苇的芦,出师未捷的捷!”
素蔻公主看到他们默契相投的私语,眼里又起了雾。薛浅芜努努嘴:“快过去吧!今天绝对不能下雨!”
东方碧仁苦笑,拍拍她的手道:“你倒大方……”端然坐了回去。
百鸟朝凤的奏乐声中,薛浅芜以司仪的角色致辞:“各位男宾,各位观众,话休繁絮,直奔主题!在这大喜的日子,怡园的二十几位姑娘,在东方老爷的教诲下,诚心从良,做位忠贤淑德的娘子!话说‘树上鸟儿成双对,无男对面手难牵’,所以特招罗了一批胸襟似海、前途无量的优秀男儿,来配这些才貌俱佳的丽人!”
笑倒一片,反响相当给力。头一回弄这码子事,薛浅芜的汗顺着脊柱沟直流。
清清嗓子,薛浅芜又道:“下面宣布相亲规则:姑娘们通过抽签的方法,决定登台表演的次序。女方有权先行选择心仪的男子,男方若不中意这位姑娘,请付十两银子作为伤心补偿费;男方恰好中意这位姑娘,将得到主办方免费提供的精美结婚大礼包一份!另外相亲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时间跨度较长,担心一些男士会因内急影响判断,殆误终身,所以典礼分为上下两场进行,中间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好有爱的司仪!”“太有范儿了!”“人情味儿十足!”……
欢声笑语,济济一堂,薛浅芜做出手势:“有请第一位姑娘,李秀秀出场!”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一曲《长恨歌》奏得余音绕梁,缠绵悱恻。在叫好与催促声中,李秀秀不胜娇羞地下台,把那鸳鸯手绢,塞进了一位斯文青年的手里。
青年在众人的瞩目中,低低道了一句:“我愿意!”
“欢呼!撒花!祝福新人百年好合,携手双修!”薛浅芜满脸幸福洋溢地喊着,那神情就像自己结婚一般。
东方碧仁凝望着她,嘴角不由自主上扬。
数不清的花瓣飘飞似梦,相亲盛况如火如荼地进行。突然寨里的一个丐兄跑来,递给薛浅芜一张字条。薛浅芜边说着过渡的连接词,边打开看:“怡园的大门口,来了许多手拿画卷的妙龄姑娘!”
薛浅芜冒着汗,对那丐兄说:“先领她们去偏房等。”
好不容易,到了歇场的时候。薛浅芜来不及换去一身喜服,蹬蹬跑向偏房。一脸谄笑,涎皮哈腰地道:“各位姑娘,久等久等!非常抱歉的是,由于来客太多,东方大人忙得抽不开身,不能当场来签名了!”
她们听闻此言,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薛浅芜又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取出一叠两寸大小的纸片,说道:“但他提前把自己的签名做成了卡片,我给大家一一粘上!”
看到做工雅致的卡片,姑娘们如同濒危逢生,欣喜万状。先棒后糖,这招果然凑效。
最后一份杰作完成,薛浅芜拍拍屁股,对这些思偶心切的姑娘们说:“既然来了,就要不虚此行,见见东方大人的真容!但是只可远观,不能亵玩焉!”
拉着她们出来,还没找到位置,一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正是东方碧仁!
逃是逃不掉了,薛浅芜钉在那儿,强憋出了一朵大大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龇着牙道:“首领好啊……好啊……”
“她们拿的都是什么?”东方碧仁随意从一呆若木鸡的姑娘手中抽过画像,翻来倒去的端详,看到签名卡上饰有君子兰的暗底花样,轻绽出了一抹似有若无的迷人浅笑。
薛浅芜悬着的心刚刚放下,东方碧仁面无表情地离去。
他这表情……怎么有点欲抑先扬的味道呢?薛浅芜急忙像跟屁虫一样,直跟他到后院的废物房里。
才收住脚,就感觉到了不对。东方老爷高雅身,怎会到这老鼠蟑螂横行的地方?
他不会因我卖了他,一气之下想不开,一时产生极端心理,意欲了结此生吧?
“不要寻短见啊,你死了我怎么办啊?”薛浅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了他的腿。
东方碧仁被她冲得差点摔倒,扶着桌子闷哼了一句:“我引你到没人的地方,本来作为惩罚……是想亲你一下的……结果你把意境全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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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礼的下半场,薛浅芜的双颊飞霞,如同脱胎换骨,更投入了全新的能量。东方碧仁虽然没有亲她,但把初吻许给了她!这次是他主动说出口的,与她贴他完全不一样!
一对一对的新人,走进美丽的围城,此生此世幸福与否,全在各自经营。
不知是因男人们吝啬钱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除了一位姑娘没成之外,其余的顺利无比。这个姑娘叫秦香君,脸上有几颗豌豆粒的麻子,挑了一次又一次,全因男方的面有难色而告终。但也因此聚财无数,白银千两轻易到手。
薛浅芜担心她会难受,把她叫到屏风后面劝慰,她却笑盈盈地道:“这些以貌取人的男人,我根本就看不上!其实我那几颗麻子是点出来的,‘貌是点金石,最试男人心’……今天赚钱赚得很开心,我准备去老家养猪,找个平凡的农夫嫁了!姐姐不要替我操心!”
薛浅芜震住,对这个有主见的聪明姑娘,心里涌起惊叹、钦佩种种复杂的情感,握住她的手哽道:“你会很幸福的!”
各有归宿。薛浅芜暗暗吸一口气,掷出最后一颗压轴炮弹:“还有一位特别的姑娘,她刚入怡园不久,面对诱惑不为心动,面临严刑不为所屈,她痴情而美丽,她坚强而贞烈……隆重有请苏喜儿姑娘上场!”
袅婷婷一道丽影,随着舞姿翩然而至。眉不画自翠,唇不点自红,淡淡腮红遮去病态,真个是位倾城美人。苏喜儿眼波浏览了场里的人,静默不语。
良久的寂然之后,爆发出了各种心声:“姑娘,这儿!”“姑娘,选择我吧!”“姑娘,我会待你好的!”
贾语博被振聋发聩的掌声弄得一瘫,几乎要从椅子上掉下来。高芦捷剜他一眼:“瞧你那孙子样儿!”
苏喜儿不理翘首喧哗的男士们,缓缓回转身来,对着嘉宾席的贾语博,投去了惊鸿一瞥。
薛浅芜会意的笑笑,故作惊讶:“原来苏姑娘的梦郎在台上啊……”
在万千心思之中,薛浅芜嫣然问道:“大人,你可愿娶苏姑娘么?”
贾语博丢魂散魄,舌头直打卷道:“愿……意……愿意……”才刚说完,只听“哎哟”一声惨叫,原来高芦捷用簪子在他腿上戳了一下。
贾语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刹住尾音,一脸苦相,压低声解释道:“婚典可是东方老爷主持的啊……不想那个祸事精的匪女神丐,竟有这样大的本事!才多少天,就跟东方老爷混得火热!我得识时务啊,要不就没好日子过了……”
薛浅芜很想试试他的分神能力有多强,于是再问一句:“你与苏姑娘很熟识吗?”
“熟识!熟识!……她是和我一起来烟岚城的!……”贾语博刚说出口,看到薛浅芜的邪笑,猛然醒悟,可是一言既出,悔之晚矣。
场外的很多观众,都见证过苏喜儿跳楼认情人的那段,这会纷纷鄙夷起贾语博来:“出尔反尔,人品还不如狗!”
薛浅芜挥挥手,示意大家继续看好戏:“那就请贾大人稍移尊驾,来这台上,牵起苏姑娘的手,重复一遍前盟!”
贾语博的腿如灌铅,跌到苏喜儿的面前:“喜儿……原谅我吧!”
苏喜儿忘记了薛浅芜的告诫,终狠不下心肠拒他,伸手捧住了他的脸,哭成了泪人儿。
糟了!薛浅芜没能做出任何防备,高芦捷就冲下嘉宾席,把苏喜儿狠狠一推,直滚到了台下,待人们反应过来,一把薄如蝉翼的青钢匕首,正抵在了贾语博的心脏!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面面相觑。
高府衙清楚女儿的个性,只怕出了人命,东方大人怪罪,老泪纵横地道:“捷儿,不能任性啊……要不就让语博,同时娶了你和苏姑娘吧!”
“爹不要劝,我是不会与别的女人共侍一夫的!”高芦捷铁着脸道:“今天看清了他的无耻面目,女儿已经不爱他了!”
“那也好啊……”高府衙颤着手道:“爹再给你挑个好的,你就让给苏姑娘吧……”
高芦捷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涌出:“迟了!他被苏姑娘认出那天,夹着尾巴溜回府里,唯恐他的行径一旦败露,我就抛弃他了……那天晚上,他对毫不知情的我,甜言蜜语百般哄诱,女儿已经失身于他了……”
高府衙张大嘴巴,吸进满腔冷气。全场如同万人死墓,贾语博吓得噤声失语。
“东方老爷,你说贾氏小儿,卑劣至极,到底该不该诛!”高芦捷虽在请示东方碧仁,语气并没可以回旋的余地。
东方碧仁能说什么?只看向了薛浅芜。
多行负心必自毙,薛浅芜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
高芦捷攥起匕首,扬声说道:“今天我就剖开你的心肝,看看是用什么黑臭泥巴糊的!”衣料撕裂的惊心声音响起,贾语博被高芦捷用锋利的刀刃,从领子到裤腰,一气呵成的呈直线割开。
在场的不管男女,俱都张着指缝虚捂了眼。羞于看这可恶裸男,却又不想错过如此震撼的镜头。
少了系带的束缚,贾语博的长裤自动脱落,堆积在了鞋面以及地上。初春正午的暖风很不识趣,呼呼的刮着,把他那件已成敞胸的破烂上衣,从耷拉的肩头卷走。
贾语博软软跪了下来,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脖子上套的那个梅花形长命锁,在彰显着可悲人的可怜可笑。
此时的薛浅芜,眯眼想起的是,史书中的奸臣秦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