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些嘻嘻哈哈、脏乱丑怪的乞丐,苏喜儿无论如何咽不下饭。在薛浅芜的热心中,勉为其难翘着丁香舌儿,形同喝辣椒水,吞了一些稀番薯粥。
薛浅芜也自盛了一碗,正在香香甜甜的吃着,老学鸠屁滚尿流、鼻青脸肿的爬了进来。薛浅芜吓了一跳,张口骂道:“不识好歹的卖家,不给你药,也就罢了,居然打你?”
再看另外跟去的几人,却是毫无损伤,不禁奇道:“老学鸠啊,不想你是如此的见义勇为,全替他们挡了!”
老学鸠掩面叫痛,另外几人偷偷发笑。薛浅芜忖着内有隐情,故意责备道:“怎么回事儿?出师不利导致兵败,亦是常有的劫数,但是咱们不能幸灾乐祸,失了团结!”
老学鸠也算聪明,知道寨主存心套话,忙向那些跟班小丐咳了几声,阻止他们开口。
薛浅芜眼睛弯弯一笑:“隐瞒寨主,乃大不敬!今晚你们不说,就饿着吧!”
此言一出,他们争先恐后说道:“街上逢到一个好颜色的姑娘,他老不死的调戏人家,哪知竟是生药卖家的女儿!我们就被赶了出来!”
薛浅芜的笑僵住,早就看出他有一身风流贱骨,年轻的时候想必是个拿着折扇卖弄的骚人,却没想到活了这般年纪,还没看得穿透。
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绕他走了两圈儿,老学鸠就歇菜了,连连求道:“我主饶了老朽吧,再不敢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为何不在窝边找,老朽千错万错,错不该打良家女的主意啊。”
薛浅芜当头给他一记爆子酥,问道:“还在窝边找呢,怡园的那些婶婶们都不跟你!我只希望你能如实回答,你的真名是啥?”
老学鸠吓得打出一个响嗝,趴下说道:“老朽多年不用名字,老糊涂了,记不清了,呜呜呜呜……”
“当真不说?”薛浅芜迈步向前,歪着脸道:“当我走出这个门槛,你就不是水浒寨的人了。”
老学鸠哭喊道:“老朽叫甄正京,本是蜀中人……”
“哦哈哈哈,原来叫真正经!竟和喜儿妹妹是老乡啊!”薛浅芜大笑道:“蜀中自古,才子翩翩才女重情,你怎混得如此不入流?”
苏喜儿撇撇嘴,不屑地道:“谁和他是老乡?不要脸的老流氓!”
薛浅芜摆手笑笑,又对老学鸠道:“你还没说清呢。”
老学鸠的眼珠子狡猾一转,泣道:“怀才不遇,生不逢时,命途多舛,身世堪伤啊……不提也罢,不然一被揭开,就像拿刀割我腿上的肉啊,鲜血淋漓……”
薛浅芜听他说得悲惨,不忍再问。每个变成某种货色的人,或许都有着太深的触痛,又何须问得过于彻底,刨出陈年的血痕?
薛浅芜叹道:“算了算了,你起来吧。找件衣服换换,去厨房里吃饭去吧。”
老学鸠暗舒口气,终于混过关了。薛浅芜若有所思,扶着门又交待道:“投身丐帮即为家,龌龊下流应有涯!记得以后洁身自好,改过从新,浪子回头金不换,别丢仙寨的脸!”
“是,老朽谨遵寨主良训。”老学鸠唯唯诺诺,惭色汗颜。
走出房间,苏喜儿忧心忡忡地道:“留着那甄正京,必有后患。再说你是寨主……尚且不能以身作则。”
“那后半句,你说什么?”薛浅芜怀疑自己的耳朵,睁大眼问。
“你见了好看的男子,都会不可抑制的去扑,上梁不正下梁歪,身为主子都如此了,你还指望随从能好到哪儿去?那甄正京是个风流性儿,说不定早就没回头岸了。”苏喜儿道出自己的见解。
薛浅芜急了,红着脸道:“除了东方大人,我哪扑过什么别的男子?我敢打赌,今生今世仅此一次!”
苏喜儿无语笑笑,转而愁上眉头:“我的病怕是难好了,我只想着有朝一日,能成贾哥的妻,就无憾了……”
薛浅芜道:“不要多想。等你好了,和我一起参加相亲典礼,你的贾哥如果不是脑瘫,他就不敢不来!”
苏喜儿垂泪道:“都是命数作弄,强求不得。外界传言,贾哥恋上了高府衙的千金小姐。”
薛浅芜冷呸一声:“他恋上了人家的背景吧?哈哈,男人做个上门女婿,可以少奋斗十多年,比得他半辈子的汲汲经营了!这样的渣子男,你倒上心得很!不如在典礼上辱他一番,再给你找一位值得珍惜的俊才,当着全城的面抛弃了他,岂不大快人心?”
“不要这样!”苏喜儿扯住薛浅芜的胳膊:“贾哥也有他的难处……只要他过得好,我就没什么埋怨的。”
“好吧好吧。但是那天,定要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成为这烟岚城最妩媚动人的姑娘!”薛浅芜一边说着,忽而想起草药的事来,恼道:“都是老学鸠惹的风流祸!我只有亲自去生药铺走一趟了!”
刚出祠堂的院子,迎面看到一个小厮,背着的箩筐里,许多透明袋子装满了药材。薛浅芜正要相询,小厮哈腰笑道:“您是匪女神丐?”
薛浅芜诧异点头,小厮又道:“刚才我家主人看到遗落的名片,方知是您!匪女神丐重义疏财,昨天的事迹传遍大街小巷,无人不晓,这药无论如何也赊给您!”
“谢谢……”没想到她的知名度,竟然如日初升,薛浅芜暗暗臭美,得意之下难免飘然忘形,脱口说出一句:“这药白送我吧?”
小厮的脸失了色,头摇得像拨浪鼓:“姑奶奶不行啊……这药白给了您,全店就得砸锅卖铁喝西北风了……您要是不能在十天内清债,我可先得回去请示老爷子啊。”
薛浅芜看他要走,担心一去不回,拦住他道:“我签字据,答应准时还账就是!”
小厮这才取出准备好的发票,数着药包说道:“共计一百两银子。”
薛浅芜掩饰住囊中匮乏的寒酸,故作财大气粗地道:“没问题的……”其实心虚得眼皮直跳,就算把她卖了也不够啊。
一夜无眠,薛浅芜绞尽脑汁,直烦得蹬烂了被表被里,终于想出来个妙计。
鸡鸣刚破晓,她就把寨里的丐们鼓捣了起来,绢纸铺桌,浓墨挥毫,两个男人的形象跃然画上。一黑一白,黑的魅惑,白的超逸,绝色双“姝”惊羡人。
苏喜儿捂住心脏大呼:“那穿白衣的,不是东方大人吗?”
薛浅芜用袖抹抹额上的汗,神秘说道:“钱不多赚,够花就行!今天马不停蹄驴不止,腿不抽筋手不歇,白衣的画八十幅,黑衣的画四十幅……明早众人穿齐整点儿,随我卖美男去!”
苏喜儿吓得不轻:“东方老爷乃是清贵之人,岂能容你当成艺品卖他?”
薛浅芜凛然无畏地道:“饱汉不知饿汉饥!穷人不想些生财的门路,吃不起饭,看不起病……东方大人宽宏心量,顶多不过是没收了这些画作!”
小丐娃儿振奋地问:“为何白多黑少?”
薛浅芜停下笔,眨眼笑道:“白衣美男好卖,黑衣美男相对不太好卖。因为很多女人欣赏的是,正统的稳恒的美!这叫洞察市场,兼顾行情!……但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也保不准会有什么特殊口味的人!”
丐们大眼瞪小眼,齐声问道:“会有人敢买吗?”
薛浅芜啐道:“说甚败兴的话,削减人的斗志,磨灭人的灵感,清降人的血压!你们低估偶像的影响力了!这是推销,需要的是胆识和手段!只要嘴皮功夫深,和尚都买绣花针!”
忙碌的一天,如梭飞逝。翌日薛浅芜率领丐帮,气势滔滔,翻过几座山头,涌进了一处陌生集市。之所以不在熟悉的地方,是为避免有人通风报信,中断生意。
丐弟兄们围成了一个圈,薛浅芜把画悬挂起来,扯起嗓子喊道:“卖美男啦!新鲜出炉的美男!一两银子一张,千万不要错过!”
很快吸引观者如潮,有人说了一句:“天啊,那是鼎鼎有名的东方公子?”
“恭喜你答对了,免费送你一张黑衣美男子图!”薛浅芜笑吟吟道。
消息不胫而走,喜宅的大婶们,深闺的姑娘们,全都掂着小脚跑了出来,驻足饱个眼福。
“临渊羡鱼,不如据为己有!”薛浅芜热血沸腾,喊到喉咙冒烟。然而她们除了笑着观赏,没有一人掏钱买的。
薛浅芜急得直想……把画往她们的手里塞。可是那样,会连墨水赔了。
水浒仙寨的成员垂头丧气,像是发瘪的皮球。这般自唱自演,毫无进展,就快到中午了,碗里仍旧空空无一银两。
饥肠辘辘的薛浅芜,饿得空乏其身,陡然来了创意,使出鱼死网破的最后一搏:“根据可靠消息,东方公子近日,要在烟岚城主持一场相亲典礼,拿着他的画像,可以得到他的亲笔签名!另有神秘邪尊,也要莅临现场,持有黑衣画像,可以与他单独会面!”
这一语出,把看客们的兴头推向了高峰。那些小家碧玉大家闺秀,再也不顾矜持,不顾忌讳,纷纷抢购。
白衣的东方碧仁很快售完,黑衣的南宫峙礼仅卖出了九张。
眼看离去的人越来越多,薛浅芜抖动着南宫峙礼的画像,泪奔吼道:“跳楼大甩卖了!只要半两银子!值了,捡到宝了!半两!半两即可抱得美男归!”
依然抵挡不住顾客的流失。薛浅芜正想找些更惹火的广告词,却见一个黑影疾闪,她已被人连同衣领提起,扔到一个破角落里。
气氛仿佛在被利刃割剐,阴邪凝重。南宫峙礼的手指,陷进她的肩胛肉里,盛怒问道:“需要多少银子?”
“什么?”薛浅芜不顾疼痛,急切答道:“整一百两!”
南宫峙礼轻蔑地道:“我可以给你……”
薛浅芜的眼放光芒,惊喜难抑地仰起脸:“真的?你的脑袋被驴踢了?”
“废话少说!”南宫峙礼丢下一包银子,森冷地道:“把你手里的画像焚毁,永远不要再画!把卖出去的几幅,给我找回!若是少了一张,你今天的银子都将被盗!”
可恶的女人,他做为黒木莲的教主,隐蔽无比,极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实一面。柳老鹁知道得多了些,不是很快就死了吗?而这女人,居然把他公诸于世!
薛浅芜担心银子,午饭都来不及吃,挨家挨户,耗费半天的光景,才把卖出的南宫峙礼回收完毕。闲了下来,始觉脚底疼痛难忍。脱下鞋子一看,十根脚趾全都磨出了水泡!
这赚个钱,我容易么?
可还不得消停,手下的丐们喋喋不休:“寨主戳的窟窿大了!她们真个拿着画像讨取签名,东方大人神祗之身,怎生俯首应对?闹得远了,朝廷来人抓你不就完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