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燕国夫人进宫了?”锦云宫的得名,源自于这座皇城刚刚建造起来时,这座宫中遍植杏花,盛开时望去如锦如云,尽管随着岁月的变迁,有些不喜欢杏花的主人甚至换掉了大部分杏花,但这个名字却保留了下来。
此刻的正殿,西窗下,琉璃窗外小雪纷纷,满庭银装素裹中,墙角一丛红梅像小小的火焰,迎着北风摇曳。
瑶妃素白如雪的手腕轻轻执起一把银壶,为面前的宣妃斟满一盏葛藤饮,闲闲的说道,“现在正在长乐殿上劝慰皇后——听说姐姐见过那位夫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瑶妃今年十六,容貌艳丽,气质却十分清雅,望去仪态万方,这会语带好奇时,方能窥见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活泼,“竟能叫咱们那位皇后娘娘对她言听计从,连陛下无暇长留未央宫的时候,也只能求助于她?”
“才见过几面,还都是你那族嫂引见的,也轮不着我与她长谈,不过场面上寒暄几句,哪儿说得上来?”宣妃端起葛藤饮浅啜一口,淡笑,“不过,她虽然是在衡山王府养大的,传闻江南堂根本没教授过她什么,但我瞧着,倒跟咱们这些姐妹还是很相似的。”
她说的“咱们这些姐妹”,自然不是指宫中妃嫔,而是说六阀的嫡女们。
“那我就放心了!”瑶妃目光闪了闪,很明显的松了口气,把玩着腕上的绞丝金镯,叹息道,“咱们父兄这会正在北方沐血厮杀,若这朝堂上有什么动荡,影响了大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就是她今天特意请宣妃过来,打探宋宜笑性情为人的缘故——她跟宣妃都是正统的门阀嫡女,论城府论心机不知道胜过聂皇后多少。
此番入宫,家族早有训诲:她们给肃泰帝做妃子,争宠与抢生皇子都没必要,一来肃泰帝明确表示他一腔真心都在聂皇后身上,至少迄今都在聂皇后身上,她们两个强行贴上去,不但讨不了好,反倒会惹了肃泰帝生厌,甚至还会导致肃泰帝怀疑沈刘两家心大,还不如规规矩矩的过日子,还能保住名门贵女的体统不失;
二来她们跟聂皇后情况不同,她们立足宫中的根本,靠的是娘家而不是宠爱。
只要沈刘两家不倒,肃泰帝即使对她们没有真心实意,甚至是讨厌她们,也不能落了她们的那份体面!
所以瑶宣二妃没多少跟聂皇后争锋的想法,除了祈祷皇后早点生下皇长子,免得她们也不能生之外,就是盯着娘家不受妨碍。
这回聂皇后一直无所出的真相披露出来后,二妃几乎是立刻为自己娘家担上了心!
问题是这事儿一出来,聂皇后就绝食上了,这让她们连去未央宫慰问,暗示皇后都不敢——因为她们当初进宫,打的幌子就是“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现在皇后曝出不能生了,她们还要往皇后跟前凑,这不是戳皇后的心窝子吗?
尤其眼下这位皇后是出了名的没城府,万一见着她们之后,连表面上都维持不住,那该是多么尴尬?
所以她们得知此事后,只打发左右送了点慰问品到未央宫,自己根本没出面——后来听说肃泰帝为此在未央宫住了三天才回自己的寝宫,两人都很庆幸自己的识趣。
然而她们虽然没去未央宫打扰帝后,却
十分担心心思单纯的聂皇后会中计,听信前朝那些弹劾燕国公府臣子的话语,造成肃泰帝与燕国公府之间脆弱信任的崩溃。
这不,知道今日宋宜笑入宫求见皇后之后,瑶妃坐不住了,忙找借口请了宣妃来锦云宫,打探宋宜笑的为人与性情,从而推测燕国公府接下来的动作,好判断自己在前线的父兄会不会被朝堂拖后腿?
索性宣妃给她的答案是个好消息,瑶妃放心下来,又想到一个问题,挥退左右心腹,只与宣妃二人在室中时,方小声道:“你说,皇后如果当真不能生了,那……?”
“那她也是正宫嫡后,是陛下往后所有孩子最名正言顺的母亲。”宣妃挑了挑眉,说道,“在陛下厌弃她之前,咱们最好还是别打什么主意的好!”
“姐姐想到哪儿去了?”瑶妃闻言失笑,“我岂是那糊涂的人?何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即使陛下有一天不喜欢咱们现在这位皇后娘娘了,要立新后,也轮不着咱们——这种事情看苏家的下场就知道了!”
肃泰帝虽然年纪还少,但已经可以窥探出来,这位跟显嘉帝一样,根本不是会沉迷于美色的人。
至少在他年老昏聩之前,他是不会也不甘被美色所迷惑的。
是以他就算有一天对瑶妃宣妃爱得刻骨铭心,他也不会让她们做皇后——那等于给沈家刘家成为现在苏家的机会——所以瑶妃一早明白,不出意外的话,自己哪怕一个孩子都没有,但这辈子做到四妃之一没有问题,只要娘家不倒,将来做了太妃,估计也能得到继续在皇城里荣养下去的恩典。
然而,她这辈子的位份,到贵妃也就到头了,是不可能做皇后的。
如此,她针对聂皇后做什么?
没家世又没城府的聂皇后,心思单纯,不喜争斗,对她们这种因为政治才进宫的妃嫔来讲,还是件好事呢。
至少聂皇后不需要她们战战兢兢或者小心翼翼的对待,迄今后妃的几次照面,客客气气的来就行——倘若聂皇后有个三长两短的,换了位心思深沉爱挑事儿的入主未央宫,瑶妃跟宣妃即使不惧,但能好好的过日子,她们折腾个什么呢?
是以此刻宣妃认真端详了一阵瑶妃,确认她确实没有对聂皇后落井下石的意思,才放松下来,点了点头道:“你知道就好!咱们为了家族入宫,一举一动,都与家族息息相关!家族栽培咱们多年不容易,可别为了区区争风吃醋,酿成无法收场的大事来,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自己讨不了好,还要连累一家子大小!”
“这是自然!”瑶妃正容道,“再者,这会子只姐姐在,我也不怕说句心里话:咱们又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儿,一门心思要找个如意郎君好相亲相爱,咱们可是一早就知道该要什么该做什么的。”
打从进宫之前,她就被反复提点,千万不要对肃泰帝动真心——一来肃泰帝的真心已经给了聂皇后,她们动心也多半没什么结果;二来,政治联姻玩真心,一个不小心就是把自己玩进去。
瑶妃虽然年少,能从众多姐妹里被家族挑出来,却不是没主意的人。
肃泰帝不爱她,她也不爱肃泰帝,联姻就是联姻,谁也没指望从中收获什么缱绻温柔——看着她平静坦然的目光,宣妃点了点头,道:“那你提
皇后不能生了做什么?”
“依着陛下对皇后的宠爱,即使皇后不能生了,地位也是搁那儿的。”瑶妃解释,“然而正如姐姐所言,皇后不能生,却依然是陛下所有子嗣最名正言顺的嫡母——但养在别人膝下的孩子,哪能跟自己带大的孩子比呢?我猜啊陛下一定会让皇后抱.养皇子,以作将来依靠的!”
宣妃轻笑了一声:“但就好像陛下不会让我们做皇后一样,你觉得,陛下纵然要给皇后抱.养皇子,会挑咱们往后的孩子吗?”
肃泰帝会允许她们生下子嗣,却明确不准她们生下皇长子——年少的皇帝如此毫不掩饰对于沈刘两家,或者说对于世家门阀的警惕,又怎么可能让流着这两家血脉的皇子登基呢?
除非只有她们两个生下皇子!
宣妃想到这儿,仍旧是摇头,“皇后虽然没城府,陛下可不是好糊弄的!”
她指了指铭仁宫方向,“莫忘记那儿的那位,出身可不在咱们之下,又是久经宫闱的前辈。纵然为了长兴长公主殿下的事情,那位到现在都没给过陛下好脸色,可是到底是嫡亲母子,涉及陛下的血脉,你道那会当真会撒手不理吗?”
她们两个虽然在同龄人里算起来很有手段了,可也没能托大到在苏太后与肃泰帝的手底下,不让肃泰帝往后的其他妃嫔生儿子。
“咱们什么都不做,即使无法为家里带去什么好处,至少不会惹麻烦。”宣妃定了定神继续道,“这种事情不是开玩笑的,一旦做了……要么成功;要么就是,身败名裂!”
她眼神有点冷,一字字道,“如今非常时期,一动不如一静——毕竟,咱们的父兄已经在征战沙场了,何必还要让他们出生入死之际,再为咱们操心?!”
瑶妃听了她这一番敲打,笑容不变:“姐姐说的我都知道,但姐姐也说了:以陛下对皇后的情份,如果皇后当真生不出儿子来,陛下肯定要给她抱.养皇子。而且,这个皇子,也是最可能成为储君的!”
她露出意味深长之色,“问题是,陛下不只对皇后情深义重,也十分英明!姐姐说,他会将一个资质平庸的皇子,册立成东宫吗?!”
宣妃一怔,微微蹙眉。
“先帝呕心沥血扶持的端化,这可是现成的例子!”瑶妃轻笑出声,“如果皇后能生,陛下说不准还会因为夫妻之情,重蹈先帝的覆辙。但既然是抱.养,横竖不是皇后亲生的,先帝怎么能不挑个最好的?”
她悠然道,“所以,我打赌陛下若要为皇后抱.养皇子,绝对不会在皇子还在襁褓时抱.养!必定是等皇子长大些,显露出资质了,再做决定——毕竟一旦记到皇后名下,那可是正宫嫡子!天然就会受到提倡立嫡的臣子们的支持!这么大的事情,陛下哪敢轻忽?”
宣妃听到这儿,也笑了:“论到教诲子孙……”
谁能跟海内六阀比?
两人相视而笑,这一刻,皆是心念电转。
……宣妃告辞后,瑶妃的心腹陪嫁进来服侍,不免疑惑:“娘娘既然觉得皇后此后子嗣艰难是个机会,何必要告诉宣妃娘娘呢?毕竟宣妃娘娘出身与娘娘仿佛。这会子提醒了她,将来若宣妃娘娘也生有皇子,岂不是要成为咱们的对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