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端化帝心念电转,想起登基以来一系列磕磕绊绊的事情,眼神不禁一凛!下意识的朝殿下俯了俯身,沉声道,“顾相是说……?”
“先帝因早年受惠宗皇帝陛下的妃嫔谋害,御体欠安。”顾韶叹了口气,“故对陛下格外爱护,陛下又慈仁孝悌,待人以宽,难免惹人嫉恨,臣以为,不可不防!”
这当然是给端化帝面子的说辞。
实际上顾韶的意思是:显嘉帝因为身体不好,成天担心自己忽然驾崩,对端化帝这个亲自栽培的储君人选简直是捧在手里含在嘴里,而端化帝本身的表现,又无法服众,那么显嘉帝在时,有他压着场面也还罢了。
显嘉帝死后,那些不愿意端化帝继位的人,不做手脚才怪!
顾韶作为显嘉帝亲自托付过的老臣,怎么能不替端化帝留意着?
只是一来显嘉帝顾念亲情,在世时明确表过态,不希望对肃襄二王或代国大长公主一家子赶尽杀绝。端化帝的威望跟手段本来就不如亲爹,若学亲爹一上台就算旧账,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事;
二来显嘉帝的英明非常深入人心,所以他在世时,除了背后有人的肃襄二王外,其他人都没表露出任何野心。但还是那句话:端化帝远不如他爹,所以在显嘉帝面前是小绵羊的,到了端化帝面前,会不会愿意继续做绵羊,可就不好说了!
如果顾韶在端化帝登基之后,立刻挟老皇托付之势,施展手段把上上下下都盯得密不透风——他倒是有这个本事,但那些潜伏暗中的人,又怎么肯跳出来?
其他人不讲,单说代国大长公主夫妇跟肃襄二王这几位,哪个不比顾韶年轻?
在顾韶眼皮底下做不了手脚,大不了就熬死顾韶嘛!
所以顾韶只在端化帝遇见真正的麻烦时才出手——既是为了磨砺端化帝,更是为了引出这些居心叵测之辈!
端化帝深吸了口气,问:“未知……顾相这些日子,可有收获?”
“岂止是收获?”顾韶沉声说道,“甚至可以说,是出人意料!”
“却不知道,是怎么个出人意料法?”端化帝闻言微怔——听顾韶的意思,觊觎帝位者,显然出现了连顾韶都没预料到的人选?
但端化帝是显嘉帝一手扶上大位的,有资格挑战他的,除了肃襄二王,还有谁有这能耐?
“未知陛下觉得梁王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顾韶吐了口气,不答反问。
这一问问得端化帝微微失色:“顾相是说三弟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这怎么可能?!”
无怪端化帝感到不可思议:梁王虽然也是皇子,论年岁现在也算比较长了,但估计朝野上下都没考虑过,这位王爷会继承大统吧?
毕竟论父宠,除了没见过显嘉帝的庆王之外,梁王估计是倒数第一了!
“父皇因御体欠佳,在世时一直倾心栽培朕。”
“过继出去的二弟、现在的襄王,虽然生母卑微,养母蒋母妃地位不低,且蒋母妃的亲生骨肉玉山,乃父皇仅有的二女之一,素得父皇纵容。念在蒋母妃母女的份上,父皇从前也是时常惦记起襄王的。何况襄王起了夺储心思后,又得了代国皇姑之助!”
“至于同样过继出去的四弟、现在的肃王,乃母后亲子,中宫所出!”
“父皇驾崩前,侍驾最多的是暖母妃。”
“可谁都知道,父皇固然喜爱暖母妃的姿容,论到敬重与真心,便是朕之生母,也无法与母后比!”
“当初父皇决意将肃襄二王出继后,头一件事就是请求晋国皇姑,将与阿虚夫妇交好的聂表妹许配给肃王,爱护之意,何其明显?”
“五弟蜀王是父皇在时的幼子,年岁又小,父皇生前对其十分怜爱。即使知道蜀王性情有骄纵的趋势,也舍不得苛责。”
“惟独三弟……”
梁王是崔太后抚养长大的,崔太后虽然把这小儿子当心肝宝贝看,但太皇太后、两位大长公主、苏太后这类能在显嘉帝面前说上话的长辈,对他就很平淡了。
最重要的是,端化帝跟梁王年纪都还小时,崔太后就跟代国大长公主结了怨!
“那之后,代国皇姑不断在父皇跟前进谗,父皇虽然英明,没有听信她的挑拨诬蔑之词,但为了给代国体面,从此也很少去西福宫了……”
显嘉帝在儿子与妹妹之间选择了儿子,但在妃子与妹妹之间,却从来都选择妹妹。
这一点,不必宋卢氏豁出一切上殿揭发,端化帝心里也是有数。
“拜代国所赐,西福宫从此鲜见天颜,连带着三弟,此后面圣的机会一直都不多!”
所以梁王在显嘉帝面前的存在感绝对是最弱的——崔太后的出身就那么回事,外家即使有心支持他做点什么,也没那能力。而他自己,也没传出过什么过人的长处,朝野上下,包括顾韶之前,对他的印象就是:崔太后当心肝宝贝养着的小儿子。
再有就是:端化帝的同胞弟弟。
一位一落地就以富贵闲王为目标的天潢贵胄。
不惹人厌,但也绝对没人会把他跟大位联想起来。
现在顾韶暗示,这突兀冒出来,觊觎帝位的,正是梁王,端化帝怎么也想不通:“朕对三弟可说不薄!三弟为何要这样行险?何况,他有什么资格行险?”
皇帝对肃襄二王满怀戒备,也满怀杀意,但对梁王真的不错了——谁都知道梁王从小被当富贵闲王养着的,可他登基后,立刻任命了梁王做宗正卿,之前天花等事,也都是遣了梁王去办,这架势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是要将这弟弟当成左右手栽培的!
按说怎么也没有委屈过梁王吧?
梁王又何必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起那不该起的心思?!
最重要的是,端化帝把最近接到的关系社稷民生、军国大事的禀告仔细过了一遍,怎么也想不明白,梁王篡位的底牌是从何而来?
“陛下还记得伊王府的事情吗?”顾韶见端化帝满头雾水的样子,叹了口气,从头说起,“伊敬王爷在时,因惶恐当年助纣为虐之行,一直闭门谢客,几乎与世隔绝。直到当年肃襄二王夺储,这一家子方被拖下水!”
“当时您派梁王殿下前往伊王府,本意是与伊敬王爷拉近关系。”
“谁知梁王殿下拜访完伊敬王爷之后,伊敬王爷与发妻短短照了一面,就自.尽了!”
“为此,颇起了一场风波!”
端化帝回忆往事,喃喃道:“顾相是说,伊敬王叔,确实是三弟逼死的?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次伊敬王自.尽后,各方抓住这件事情开撕后,端化帝也私下问过胞弟经过的。
当时梁王是这么说的:自己见到伊敬王之后,按照端化帝这边叮嘱的说辞,先以叔侄之情拉关系,跟着强调了下显嘉帝对于长子的重视,最后委婉表达了对伊敬王的拉拢之意。
讲完之后见伊敬王犹豫不决,想到端化帝这边的谋士叮嘱过,伊敬王怯懦优柔,适当的时候施以压力,可以督促他尽快决断,所以又加了几句类似于“你也不想想你们这个王府是怎么落到今天这样地步的,现在有个改变命运改变处境的大好时机放在你面前,你如今不珍惜,将来懊悔莫及的时候,可别怪侄子没提醒过你”恐吓的话。
然后也就告辞了。
而端化帝这边的人分析下来,认为很可能是肃襄二王那边也对伊敬王做了类似的威胁,导致胆怯的伊敬王陷入绝望之中,最终走了窄路——最后跟发妻的见面,自然是要交代后事。
这一点,伊太妃,噢,现在该称庶人姜氏,在之后的彻查里,也默认了。
毕竟,伊敬王爷,可是被坊间称为“鹌鹑王爷”的。
这么个窝囊了一辈子的人,最后也窝囊的死去,老实说真的不奇怪。
所以端化帝知道后,见梁王一脸懊恼与愧疚,连声说着对不住兄长的话,非但没有责怪他,还温言安抚了几句。
也是因为这件事情,让端化帝对梁王留下了才具不足的印象:因为伊敬王是在跟梁王见面后自.尽的,如果当初派去笼络他的人很有能力的话,没准谈话过程里就能察觉到,伊敬王已经受到了肃襄二王那边的敲打。
那么就可以换一种方法与其沟通,即使不能把他争取过来,也不至于让伊敬王转过身就寻了短见,导致东宫陷入风波!
而一个没有先帝宠爱、没有强势外家、没有朝臣支持、没有势力、还没有能力的胞弟,端化帝为什么要防备他?
端化帝想到这儿,脸色不禁沉了下来,“顾相是说,三弟他,一直都是在装的?”
“梁王殿下是不是装的,臣现在尚且不敢妄下结论。”顾韶正色说道,“但简乐之的厉害,臣却是多次领教了!”
“简乐之?!”端化帝彻底懵了!
不是在说梁王吗?
怎么先说到伊敬王,现在又冒出个简平愉?!
皇帝下意识道,“那老匹夫不是已经死了?”
“但他生前布的局、留的人手却还有在的。”顾韶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眉宇之间掠过一抹阴沉与恼怒——这份阴沉与恼怒当然是对着简平愉去的——又定了定神,才继续诉说下去,“简家的往事,先帝生前曾与臣说过一些,想来陛下知道的比臣更清楚,臣在此就不赘言了!”
见端化帝颔首。
顾韶道,“简乐之膝下三房人,他最重视二房,无奈简离旷处处不如简离邈不说,连简三公子,也远不如燕国公得宠——臣说的是在皇家面前!”
端化帝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铁青着脸说道:“阿虚一来是朕看着长大的,二来当初夺储时,他也没少出力气!所以朕心目中,一直将他视作嫡亲手足!简夷犹虽然也是朕之表弟,但论到在朕心目中的地位,自然是远远不如阿虚的!”
而简虚白虽然是简家二房子嗣,但与生父简离旷之间的关系却势同水火,与简夷犹之间的兄弟关系也好不到哪儿去——去年还在各方的推动下,干脆过继到三房了!
偏爱二房的简平愉看到这种情况,哪能不急?
但简夷犹一直跟皇家不是很亲近,又尚过长兴长公主,最后还跟长公主和离了——这么一番折腾,端化帝不厌烦这表弟就不错了,如何可能偏爱他?更不要讲偏心他胜过简虚白了!
这么着,二房这辈子都注定要翻不了身、要被三房压着了!
甚至下场更惨!
“那时候陛下虽然储位稳固,但肃襄二王已有争储之意,简乐之察觉到,便起了心思:既然他所偏爱的二房,在陛下跟前争宠不可能争得过燕国公。”顾韶说到这里,微微冷笑,“那么,他不如索性,趁此机会,插手易储!好给二房争取一线机会!”
端化帝目中厉色一闪,下意识的抓紧了案上镇纸,以他对简家恩怨的了解,简平愉为了二房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是很有可能的。
只是想到区区一个被赶回老家的臣子,为了一己之私,居然就要针对自己这个当时的储君、现在的至尊,饶是端化帝本性还算平和,此刻也不禁怒火中烧!
“所以他择了梁王?”端化帝改变了对梁王的称呼,沉声道,“但你也说了,当时肃襄二王已露争储之意,看优势,他怎么会选择梁王?!”
“而且,伊敬王叔的死……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目的与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