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立刻给朕滚进来!”端化帝正在震怒,闻言想也不想的大喝!
片刻后,穿戴简素的宋卢氏,有些怯生生的跨进殿槛。
她瘦得非常厉害,简直像是一根竹竿套着衣服了。那纤弱的模样,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至丹墀下跪倒时,甚至已经有点颤巍巍的意思:“臣妇拜见陛下、皇后娘娘,愿陛下与娘娘万福金安!”
“宋卢氏,你可知罪?”端化帝方才是正要跟顾韶发作,听说宋卢氏刚好来了,才吼了一句,这会宋卢氏进来了,皇帝却不屑亲自质问她了,只沉着脸接过内侍递来的茶水轻呷着,卫皇后会意的开口,喝道,“如今事实俱在,你若识趣,乖乖把前因后果说明,陛下宽宏大量,兴许会网开一面!若不然,恐怕你无颜去见宋氏列祖列宗!”
皇后明里提宋家列祖列宗,其实暗指宋宜耀,这是江南堂唯一的男嗣了,一旦受母亲牵累,有个三长两短,按照这时候的看法,说宋卢氏是宋家的千古罪人都不为过!
所以宋卢氏但凡还为自己的孩子考虑的话,接下来最好都是乖乖儿的!
宋卢氏听了出来,却惨笑了一下,道:“谢陛下、娘娘大恩大德,可是臣妇现在就已经没脸去见宋家列祖列宗了!”
这话说出来,殿中之人都是一愣!
卫皇后诧异道:“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臣妇.方才奉召前来的时候,趁传谕的公公准许臣妇入内室更衣的机会,已经给臣妇的三个孩子,都喂了鹤顶红!”宋卢氏几乎是不动声色的说出这句话的。
但殿中众人却都听呆了!
片刻后,简虚白最先反应过来:“陛下!!!”
“传朕旨意,立刻遣内侍飞驰宋府救人!”端化帝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之后,立刻下令,“再派人往太医院,着院判亲自前往!”
简虚白撩袍跪下谢恩——其实他跟端化帝对于江南堂是否绝嗣,都不是很在意,但江南堂到底是宋宜笑的娘家,作为江南堂的女婿,简虚白如果对小舅子、小姨子的死活浑不在意的话,宋宜笑也许不介意,但在其他人看来,这就是简虚白没把宋宜笑放心上的证据。
所以得知宋卢氏毒杀亲生骨肉后,简虚白肯定要站出来求端化帝派人施救的。
也因为他这么做,让底下顾韶长松口气。
“宋卢氏,你疯了么?!”两名内侍领命,小跑着出了殿,卫皇后才缓过神来,不可思议的说道,“你……你怎么做得出来这样丧心病狂之事?!那三个,可都是你的亲生骨肉!其中宋宜耀还是江南堂唯一的男嗣了!”
由于宋卢氏之母黄氏,曾为卫皇后做事多年,宋卢氏没出阁的时候,跟着黄氏,也是常到卫皇后跟前的。当初她嫁进宋家时,卫皇后还给她添过妆。
皇后对于宋卢氏的印象,一直都是娴静懂事,典型的大家闺秀。
却是怎么都想不到,宋卢氏出阁这才短短几年,竟然会作下如此惨绝人寰之举!
饶是皇后城府深沉,此刻看着丹墀下静静跪着的瘦弱女子,都感到脊椎上一股子寒气悄然升起!
她下意识的做了个隐蔽的手势,示意丹墀下的侍者朝宋卢氏靠近些,以防她忽然暴起,冲上丹墀伤了端化帝。
而宋卢氏对于围过来的侍者视若无睹,只是露出一个绝望的笑:“回娘娘的话,臣妇一直都在盼望自己可以疯掉!因为那样的话,臣妇就不用成天活在痛苦与恐惧之中!只可惜,臣妇偏偏怎么都疯不了——臣妇忍啊忍,忍啊忍,最后实在受不了了!臣妇忽然想到,如果臣妇走的时候,把臣妇最牵挂的孩子们都带上,不就什么都不需要再担心了吗?臣妇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
她说到这里时,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满足,柔声道,“臣妇的孩子已经先下去了,臣妇想来很快也会去陪他们的!如此,臣妇即使到了地下,也不必牵挂孩子们……”
“毒妇!!!”端化帝忍无可忍的抓起镇纸砸到她额上,恨声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这毒妇居然做下这样的事情——怪道去年卢家作出天花之举!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去年的天花之事,端化帝到现在都以为真凶是简平愉父子,而卢家的卢听泉是从犯。
当初之所以要处置整个卢家,其实说到底,是因为卢以诚那份血书,惹出的麻烦太大了——苏太后悬梁以保侄子也还罢了,关键是太皇太后、晋国大长公主都要求为宋宜笑讨个公道。
即使卢家是从龙之臣,但因为在端化帝登基过程中并没有起过太大作用,而宋宜笑的丈夫简虚白无论功劳还是与端化帝的关系,都在卢以诚之上。当时简虚白还在出花过程之中,前途难料,卢以诚在这个时候中伤简虚白的结发之妻,端化帝的心,自然偏向了表弟。
但现在看着宋卢氏的模样,端化帝心寒之余,也怀疑那些受到牵累的卢家人,是否真的无辜了?
宋卢氏不知道皇帝的想法,就算知道,她现在也不在乎了,她甚至连举手去抹一下滴落下来的血渍都没有,就那样任凭温热的血不断滴落在鎏金殿砖上,淡淡道:“陛下深得先帝钟爱,朝野皆知!即使先帝去后,陛下到底贵为九五,自然体会不到,似臣妇这样,曾经父母俱在,兄嫂齐全,子侄恭敬,自己也嫁得如意郎君,子女成双,忽然一夜之间,夫君丧去,娘家覆灭!这样的遭遇已经叫人刻骨铭心,偏偏夫家家财万贯,自己却能力有限,无法为年幼子女撑起门户——却还要战战兢兢,防备着年长继女天知道什么时候会给予的雷霆一击!!!”
她边说边猛然抬起头来,仰望向丹墀之上、御案之畔的简虚白,凄厉道,“你们说,我怎么能不疯?!我怎么能不带着孩子们一块下去?!”
“荒谬!”简虚白毫不迟疑的呵斥道,“我妻尊你敬你,一如生身之母!连带你娘家人,我妻也是言必称外祖父外祖母,恭敬犹似韦家长辈!当初岳父过世,遗下手书,要将半壁家业赠于我妻,此乃你亲口之言,我妻却不肯收受分文——此事朝野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妻如此恭敬孝悌,你却说她会害你?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卫皇后也蹙紧了眉:“你与宋弟妹无怨无仇,宋弟妹又素来宽厚大度,做什么要对付你?!”
“事情都到这一步了,燕国公又何必再作那些掩饰之语?”宋卢氏没理会皇后,依旧看着简虚白,似要透过他,看到那位燕国夫人,惨笑道,“从去年韦王妃去世之后未久起,宋宜笑对我们母子日渐疏远——起初我还能骗自己,这是因为她遭逢丧母之痛,难免精神不济,自然顾不上我们!可后来,她已经可以出门走动了,与我们倒是越发疏远!连我故意派人向她提到宝儿,她以前最喜欢宝儿的,她也无动于衷!”
她怔怔的落下泪来,“她早就知道真相了对不对?!”
“真相?!”殿中之人听出情况不对,纷纷都望向了简虚白,端化帝狐疑道,“阿虚,什么真相?”
简虚白面沉似水,心念数转后,他寒声道:“我妻确实早在去年就察觉到了真相,不过她虽然恨极了你,但念在弟妹年幼的份上,思来想去,到底选择了装糊涂——不然,你真以为你能平平安安到现在?可笑我妻对你的子女尚存怜意,你这做生身之母的,反倒做贼心虚,害了自己的孩子!”
说到这儿,方转向端化帝,“陛下,这事说来话长,简单点讲的话:臣那嫡亲岳母,即韦王妃,并非死于庞老夫人的谋害,却是出自臣底下这位继岳母之手!”
“什么?!”帝后双双惊呼出声!
丹墀下,崔子玉、梁王也变了脸色,顾韶虽然面无表情,眼皮却开始狂跳!
“燕国公果然同传闻里说的一样,疼爱发妻!”宋卢氏闻言,大笑出声,“但你为什么不说,我之所以心心念念要杀了韦氏那贱人,皆因,她先杀了我的夫君?!”
“那么我也要请问继岳母一句!”简虚白嘿然道,“继岳母为什么也不说,我那嫡亲岳母之所以会杀岳父,乃是因为岳父想杀她,她为了自保,只能设计杀死岳父,以求逃出生天?!有道是杀人者人恒杀之,论国法,论情理,你敢说我那嫡亲岳母,当时就该乖乖的引颈就戮,任凭我那岳父取走性命,撇下年幼子女,以及与她伉俪情深的衡山王舅?!”
他厉声道,“继岳母自己不把亲生骨肉当回事,难道以为全天下做亲娘的,都与继岳母一个想法?!”
“你们夫妇对我夫君的死,到底有多少真心悲伤,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宋卢氏咬牙切齿道,“此刻自然是振振有辞——但宋宜笑要为母报仇,冲着我来就是了,凭什么要害我娘家?!”
“你娘家?!”简虚白即使正满腔怒火,也不禁愕然,“你娘家出事,同我妻有什么关系?!”
“都闭嘴!!!”谁都没想到,岳母女婿两人不过吵了这么几句,竟然扯出这许多逆伦之事来——包括帝后在内,殿中之人这会都听呆了!
端化帝回神之后,直接拍了案,“把事情与朕从头说清楚!宋缘还有韦王妃这两人之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帝简直想吐血:天子脚下啊!韦王妃遇刺身故这件事情,他还亲自派人追查过的啊!结果呢?!
他居然一直被蒙鼓里到现在!
当皇帝当到这份上——他有脸去见显嘉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