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州的两位钦差正在头疼。
这些日子以来,为了撬开那斗笠男子郑安的嘴,两位钦差可谓是想尽了办法,不但搜罗了左近最有名的刑讯高手,且在钦差权力范围内进行了各种许诺——无奈那人真被裘漱霞说到了,端得是块硬骨头,威逼利诱统统无果!
苦苦审到今儿个,竟是一无所获!
而窝藏他的那户富户,除了户主外,也都对他一无所知——不然那妻子也不会喊上娘家人去井畔捉奸了。那户主当时在外面,得知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后,心知不妙,竟先一步自.戕在铺子里!
尽管衙门把那富户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一家子大小连岳家都拿下了狱,反复盘问,无奈这些人是真的什么都不晓得。而且抄家也没抄到任何线索。
“已经好几日了,再这么下去不行。”寿春伯所以对裘漱霞道,“哪怕咱们继续拖着,帝都那边,陛下也肯定要催促了!”
“最好在陛下那边催促之前禀告结果。”裘漱霞叹了口气,“不然,不管最后报上去的答案如何,都显得咱们做事不够利索。”
寿春伯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但想到这结果报上去之后,远在琼州的姨母一家十有八.九不会有好事,实在迟疑:“让我再想想吧!”
裘漱霞自己心里有事,也不催他——反正他虽然是寿春伯表舅,却也只是副使,做事他来,决定还得正使做主——但寿春伯也没能怎么拖,因为端化帝还没遣人来催,急于为儿子孙子报仇的晋国大长公主,已经打发了长史薛世仁赶到!
薛世仁抵达后,自然是到衙门找寿春伯。
寿春伯看到他来,知道母亲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不敢敷衍,把事情经过略述了一遍,道:“此人虽然是代国姨母昔年陪嫁,但一来代国姨母不太可能谋害三弟父子,二来也是担心皇外祖母,所以这些日子一直不知道该怎么禀告?”
“竟有此事?”薛世仁闻说代国大长公主被牵扯在内,也吓了一跳,他伺候了几十年的主子他知道,虽然心疼儿子孙子,却也孝敬亲娘爱怜胞妹的,且不说现在代国大长公主只是可疑,尚无铁证,若是真的,可真是要了晋国大长公主命了!
薛世仁左思右想之下,见寿春伯没什么好主意,便去拜见简离邈。
“殿下这段日子一直郁郁不乐,见辽州这边一直没消息,只道案子进展不顺利,故而打发了下官前来探问。”薛世仁进入简府后,与简离邈请了安,问候了宋宜笑母女,又说了简虚白在帝都一切安好——这番寒暄完了,他才道,“没想到伯爷却是被投鼠忌器难住了,未知三老爷能不能教一教伯爷?”
简离邈沉吟道:“涉及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殿下,我也不敢妄言。不过那郑安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擒的,所以根本瞒不住。虽然眼下辽州上下只裘侍郎一人认得他,可这样要紧的人犯,形貌一旦传了出去,帝都那边早晚会知道真相。”
“三老爷说的极是。”薛世仁其实也觉得寿春伯既然自己拿不定主意,那么就该早点禀告端化帝,让端化帝做主。
毕竟端化帝虽然厌恶代国大长公主,但对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这两位长辈都着实不坏。
寿春伯出于担忧迟迟压着不报,倒仿佛怀疑这位皇帝会不孝顺一样了。
不过薛世仁只是大长公主府的长史,寿春伯却是大长公主之子,而且寿春伯不跟母亲住一块,跟薛世仁自然相处不多,彼此固然是同一阵营,关系却没有很近。
薛世仁担心他不肯接受自己的建议,这才打着请教的旗号,借简离邈之名义,同寿春伯委婉提了提。
寿春伯这才恍然,寻了裘漱霞过来,道是自己决定即刻写折子上报,问这位表舅可有什么提议?
裘漱霞闻言心中十分煎熬,但转念想到,这也是个考验端化帝的机会——最主要的是,他也没理由反对,定了定神之后,遂表示自己一切听从正使,寿春伯做的决定他遵从也就是了。
如此数日后,已经奉太皇太后与苏太后到翠华山避暑的端化帝得了消息,大吃一惊之余,也觉得非常为难:“朕早就知道代国不安份,但一来父皇生前反复叮嘱,要朕务必念在骨肉之情的份上给姬家一条生路;二来也是为了皇祖母与晋国皇姑考虑——不想代国皇姑都远在琼州了还这样折腾!”
他这时候是在找卫皇后商量,卫皇后听出端化帝却是怀疑,这件事情跟代国大长公主确实有关系的。
她心念一转,就道:“但皇祖母跟晋国皇姑都知道代国皇姑早先很是苛刻咱们,去年天花之事时,三弟提议彻查肃襄二王时,晋国皇姑还大大发作了一场!如果这回咱们再说代国皇姑的话,哪怕有证据,恐怕皇祖母跟晋国皇姑也会怀疑,是咱们存心要害代国皇姑了!”
又说,“两位长辈以前一直很疼咱们,如今年纪也大了,于情于理,咱们……咱们若不让着点,说不得往后心里又会懊悔!”
“朕所以踌躇!”端化帝叹了口气,毫不掩饰自己对代国大长公主的厌恶,“朕这个小姑姑,也真是命好!只可惜不知道惜福,好好的金枝玉叶不做,非要折腾出种种事情来!如今偌大年纪了,还要叫皇祖母跟晋国皇姑替她操心!”
“但一直纵容也不行!”卫皇后说道,“我斗胆说句实话:代国皇姑当初之所以骄横跋扈肆无忌惮,正因为父皇仁慈,什么都不跟她计较!这才把她惯得失了分寸!如今咱们即使要孝敬皇祖母跟晋国皇姑,却也不可太纵着她了。不然,还不知道她要做出什么事情来,到时候即使陛下宽宏大量想饶她一命,朝臣也不答应的!那样岂不是更叫皇祖母她们伤心?”
端化帝连连点头,道:“惜素可有什么想法?”
“一来代国皇姑的陪嫁为什么会出现在辽州,还与简三表弟一家子的遭遇扯上了关系,这个必须查清楚!”卫皇后道,“二来,这件事情先不外传,先给皇祖母她们透个口风——看看长辈们的态度,再作计较!”
端化帝想不出来更好的方法,便依此而行。
想也知道,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闻说简夷犹之死扯上了代国大长公主,均是五雷轰顶!
继而异口同声的否认:“这怎么可能?!必是有人陷害!”
但遣去帝都盘查那郑安底细的人回来禀告的消息,却对代国大长公主十分不利:“郑安作为代国大长公主殿下的陪嫁,之前一直深受大长公主信任与倚重。之前先帝驾崩,国丧结束后,代国大长公主起程前往琼州,却不知道为什么没带上他。那以后,郑安的行踪就没什么人知道了!”
“这也不能证明他去辽州是受了代国的命令!”太皇太后很不高兴的说道,“没准代国看出他背后另外有人才不带他的呢?!”
晋国大长公主也觉得妹妹不会朝自己的孩子下手:“何况代国害了夷犹父子有什么好处?”
如果没有派简虚白再次调查院判,端化帝即使不喜欢代国大长公主,肯定也会认为晋国大长公主说的有道理。但现在他却是有话讲的:“前番唆使父皇生前所用院判,污蔑庆王血脉的幕后主使,正是简夷犹!而凭简夷犹自己,是显然没有这样的能力,把手伸到父皇身边的!”
“以院判之子辖制院判,乃是简平愉手笔!”
“世人都知道简平愉偏爱二房,去岁,他与简离旷先后过世,这种暗中布置,岂有不留给简夷犹的道理?!”
晋国大长公主还不知道庆王血脉被质疑到了需要三位表哥做滴血认亲的地步,闻言大吃一惊:“什么?!”
待听太皇太后脸色不大好的讲了下经过,晋国大长公主才明白端化帝向来对自己尊重,对自己的孩子也另眼看待,为什么忽然直呼简夷犹的名字,而不是像以前一样称“简三表弟”,一时间脸色发青,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端化帝见状赶紧安慰了她一阵,才道:“虽然朕现在还不知道简平愉留了多少后手给简夷犹,但从院判看,哪怕这种后手不多,恐怕位置也是非常紧要的——若代国姑母有什么打算的话,这些肯定都能用上!”
他没再往下讲,但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都已经知道,简夷犹死前受过很残酷的严刑拷打——朱期贵所谓仇恨富贵子弟的解释虽然说得通,到底不太能服众。
可是,如果这种拷打不是为了泄愤,而是为了逼迫简夷犹交出简平愉留下来的种种布置的话……
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沉默良久,才道:“皇帝,代国终究是咱们的骨肉之亲!”
她们已经不敢再为代国开脱了——皇帝再对她们好,终究不可能毫无原则的永远退让,哪怕是显嘉帝在时,也没有说什么事都听凭亲娘跟姐姐做主的。
何况眼下这情况,对代国非常不利,如果继续否认是下去的话,没准下一刻,代国大长公主的罪证,就会摆上来。
所以她们只能寄希望于端化帝可以从轻发落代国大长公主。
而这个结果也在端化帝的预料之中,皇帝知道,自己的祖母跟大姑姑还活着的时候,自己是不可能弄死代国一家的。
毕竟他做不到完全无视这两位长辈的心情,更做不到不管显嘉帝生前的叮嘱。
“将这一家子废为庶民,给些产业,就让他们在琼州做个富家翁吧!”端化帝说出自己早就想好的条件。
但他没想到——或者说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将代国大长公主与富阳伯、富阳伯世子夫妇统统废为庶民的旨意才到琼州,代国大长公主,不,接旨后,她该称为庶人陆朝雨,当天晚上就服鸩自.尽!
与她恩爱大半生的丈夫姬蔚观,随后自.刎殉情。
姬紫浮与苏少菱闻讯,当场双双昏厥,不省人事!
负责传旨的内侍吓得死去活来,赶紧一边命人全力救治姬紫浮夫妇,一边飞报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