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
简虚白正在皱眉:“可查实了?”
“已经反复核对过,绝对不会错的。”下首站着的是他手里压箱底的侍卫吕轻鸿,这位名动乌桓的神箭手除了箭术了得外,于追踪刑讯上也非常有心得。
所以数日前,端化帝将简虚白召入宫中,委婉的表达希望把调查院判是否为人所使的差使交给他后,他转手就安排了吕轻鸿去办。
而吕轻鸿也没辜负他的期望,短短几天就把事情办妥了来报——他来禀告的结果,倒没让简虚白有太大意外,只是这个结果要怎么跟端化帝说,他却要斟酌下了。
“其实公爷何必担心?”吕轻鸿见他沉吟,忍不住道,“陛下刚刚冤枉过您,这会正是对您愧疚的时候,哪能再怀疑您?何况咱们也没有冤枉谁,这本来就是事实。”
简虚白道:“吕叔说的是,只是陛下对我愧疚一时,却不可能对我愧疚一世——何况二房现在已经绝了户,这结果报与陛下时,若不好好斟酌措辞,倒显得咱们心胸狭窄至此,到现在还要对二房落井下石一样了!”
——吕轻鸿查出来,给显嘉帝诊治的院判虽然确实瞧着活不长了,但并非无儿无女,在多年前,院判受邀为一名官员治病时,与对方回娘家寡居的女儿有了一段露水情缘,由此生下一子。
那官员膝下只有一女,所以父女两个对这个孩子的降生感到非常欣喜,认为可以延续自家血脉。为了将这个孩子留在自己家,他们甚至悄悄搬离了帝都。
而院判在那孩子长到十岁时,才偶然得知此事。这时候院判虽然已经成亲多年,但膝下没有子嗣,不免想将孩子要回来,然而就在他预备告假,前去找回亲生骨肉时,却被告知,他的孩子已经落到了一伙人手里。
这伙人很客气的表示,只要院判听话做事,他们保证会好好待那个孩子,否则的话……
院判为了自己仅存的骨血,不得不依从这伙人的要求——不过这伙人除了偶尔向他打听显嘉帝的身体情况外,并没有要他做什么事。一直到不久前,这伙人忽然找到院判,要求他服下能够使脉象呈现重病征兆的药物,以“膝下无子,时日无多,不忍先帝蒙羞”的名义,向端化帝揭发庆王血脉的可疑!
院判明白自己这么做了之后,非但自己要被皇家灭口,必死无疑;连自己儿子,也未必能有生路!
但他稍作迟疑,那伙人就将他儿子的一对耳朵割下来送给了他,不忍儿子受到折磨,院判最终还是屈服了!
至于要挟院判的那伙人——吕轻鸿经过多方查证,确认幕后指使,正是简平愉!
当然,不久前的命令自然不是简平愉所下,想也知道,肯定是简夷犹所为!
说实话,简虚白虽然知道自己那祖父尽管致仕多年,却从来不是个安份的人,却也没想到,简平愉居然那么早就把手伸到了显嘉帝身边。
如此看来,倒也难怪顾韶一怀疑简平愉要坑自己,就毫不迟疑的要把这老对手做掉了——他们到底争斗多年,深知对方的可怕之处,难得有个彻底铲除对方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
而简平愉控制了给显嘉帝诊治的院判后,除了偶尔打听下显嘉帝的安康情况外,什么都没做,也足显他的老谋深算:他要不这么做的话,这院判哪可能潜伏在显嘉帝身边这么多年?
估计早就被显嘉帝识破,追根究底揪出简平愉了!
但简平愉忌惮显嘉帝,却未必忌惮端化帝——这也就是简平愉命不好,被子孙牵累,叫顾韶抓住机会把他干掉了,不然接下来院判这颗棋子会在简平愉手里玩出什么花样来都不好说!
想到这儿,简虚白都有点冷汗淋漓了,他这祖父一旦得势,三房可未必有好日子过了!
“吕叔请把东西都收拾下,我待会就进宫面奏陛下!”定了定神,简虚白已经大致想好了措辞,吩咐道。
半晌后,宣明宫,偏殿,端化帝气得一脚踹翻了几案:“老匹夫!!!早知道当年就不该放他平安返乡,合该将他千刀万剐!!!”
皇帝这会最生气的,其实还不是因此误会了表弟,以及简家二房已经绝户,无人可以发泄怒火,他最恼怒之处在于:他这回等于是被简平愉玩弄于股掌之上好吗?!
这对皇帝本来就有点摇摇欲坠的自尊心,简直是致命一击!
要不是还有一线清明在心,端化帝现在亲自赶到辽州去开棺鞭尸的心思都有了!
“陛下,当务之急,是确认庆王到底是不是皇舅血脉!”简虚白知道皇帝现在的心情,忙转移话题道,“咱们之所以怀疑庆王并非手足,皆因院判所言!但现在院判明摆着为人所使,那么庆王的血脉,是否也需要重新考虑?”
端化帝脸色铁青,道:“暖太妃妊娠前后,出入行宫后宫的男子,除了阿虚你之外,还有三弟与徐表弟——朕这就召他们入宫,再把暖太妃生的那儿子接过来,当场滴血认亲!”
皇帝显然快气疯了,根本不愿意再考虑什么方方面面,只想速速确认了庆王的血脉:如果庆王不是显嘉帝的血脉,那么奸夫正好给端化帝做出气筒;如果他是,那么端化帝就再去找个出气筒!
总之端化帝现在迫切需要发泄!
“陛下,万万不可!”简虚白赶紧劝,“宣明宫重地,岂是婴孩可以随意过来的?尤其陛下以前从来没有让那孩子来过此处,忽然抱了他来,又唤了梁王与徐表哥齐至,外间岂能没有揣测?如此却置皇舅一世英名于何地?!”
你把本来很容易查清的事情折腾了这么久,不就是怕坏了你那亲爹的身后名吗?!
这么多日子都忍了,这时候功亏一篑怎么划得来?!
端化帝听出简虚白话中之意,绕着殿柱急走几圈,才按住怒火,切齿道:“那么还是请皇祖母辛苦些吧!”
……太皇太后接到这个消息后感到非常诧异:“上次是阿虚,现在怎么连梁王跟惜儿那孩子都疑心上了?”
待听玉果说了简虚白查出那院判为人所迫,存心欺君后,太皇太后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暖太妃跟其他太妃不一样。”太皇太后寒着脸半晌,才冷然说道,“她是亡国之后,又非我族人,所以哪怕生得不是那么美貌,进宫之后也难免受到排挤!”
太皇太后现在虽然不担心暖太妃狐媚惑主了,但也不会太关心儿子的一个小妾,之所以这么说,却是替庆王担忧,“倘若那孩子不是我儿血脉,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倘若是的,却叫他长大之后如何自处?本来这孩子就没有外家撑腰了,将来传出去他被兄长怀疑过,甚至喊了三位表哥滴血认亲!他还怎么过日子?!”
玉果闻言正想安抚,但太皇太后却已疲倦的摆了摆手,“罢了,事关我儿血脉,确实应该弄清楚——只是希望皇帝以后不要再这么糊里糊涂的,底下人说什么信什么了!”
太皇太后这话里埋怨端化帝不争气,被个院判哄住的意思非常明显了,玉果不敢接话,更不敢外传,只小心翼翼道:“那奴婢去徽仪宫接那孩子过来?”
庆王现在血脉未明,知情的人都不敢称他殿下了,但也不敢出言不逊,只能用“那孩子”来代替。
见太皇太后点头,玉果福了福下去办事。
但片刻后她却是两手空空回来的,进殿后使个眼色叫其他伺候的人都退下去了,这才跪倒请罪:“奴婢到徽仪宫偏殿,跟他们说了您要召见那孩子,他们倒是立刻去把孩子抱出来。只是那孩子这么点大竟然记人了,一见奴婢就放声大哭,暖太妃闻声赶了出来都哄不住!”
本来这样虽然有点麻烦倒也没什么,哄不住,可以用蒙汗药嘛!
总不能让皇帝带人白跑一趟——偏偏今天长兴长公主跟玉山长公主都在暖太妃那儿!
其实两位长公主之前跟暖太妃母子也不是很亲近的,自从这母子俩被软禁后,她们在各自生母的约束上,更是不踏足半步。
然而前两日暖太妃差点被害死,作为她的主母,于情于理,苏太后也该有所表示,这几天,便时常打发女儿长兴长公主,前往偏殿探望暖太妃母子。
而长兴长公主与玉山长公主关系本来就不错,她跟暖太妃母子又不算很熟悉,怕自己独自去了没意思,就顺道邀了同居一宫的玉山长公主一起——玉果未得太皇太后准许,怎么敢跟她们说内情?
所以看到庆王哭得死去活来,两位长公主一则是心疼,二则以为太皇太后只是想孙子了,都说:“看来小弟今儿是去不了皇祖母那里了,玉果姑姑还是快点去跟皇祖母说声,免得皇祖母等不到人担心吧!”
这么着,玉果怕两位长公主起疑心,只能告退回来,禀告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闻言不禁皱眉,但算了算时间,端化帝一行人估计还有点时间才能过来,就叫玉果:“既然那孩子记住了你,那么你别叫他看见就是——出去另外喊个人去接,想必他总不可能再哭闹了。”
为了防止庆王来了清熙殿后知道上当,再次哭闹,太皇太后顿了顿,又道,“你才去接过人,因着长兴姐妹的缘故没能接成,跟着又遣人去接,万一长兴她们还没走,这不太好。这样吧,就说哀家得知那孩子哭得厉害,心中担忧,特赐一碗安神汤。等他喝完之后睡着了,再悄悄抱过来!”
玉果依言去办,片刻后,宫人果然把昏睡过去的庆王抱过来了。
庆王到后没多久,外间宫人通禀:“陛下携梁王殿下、毅平伯世子于殿外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