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其实很简单!”梁王知道端化帝现在面临的压力,所以行礼之后毫不赘言,直截了当的说道,“伊王府这几十年来一直深居简出,处处低声下气,这本是伊敬王叔的谨慎之举,但落在凝夜堂妹眼里,却是伊王府低人一等——她又自诩乃太祖皇帝陛下血脉,生来便合该骄行众人,自然心里不服!”
“而皇祖母为她择苏少歌为婿后,她因苏家曾支持肃王夺储却失败,越发不满!”
“本来她虽然满怀怨怼,区区一个郡主原也做不了什么事情!”
“偏偏咱们还有个妹妹玉山,皇兄您也晓得,玉山至今对苏少歌念念不忘——这么着,凝夜堂妹不想要苏少歌,玉山呢对苏少歌却是朝思暮想!”
“所以前段时间凝夜堂妹出了孝,在伊太妃的提点下,开始时常入宫给皇祖母请安,玉山趁机同她谈判上了!”
“两位妹妹谈下来的结果,是凝夜堂妹照玉山的安排,算计阿虚之女,事成之后,玉山则设法替她解除了同苏少歌的婚约,再给她说门她满意的婚事!”
端化帝皱着眉,听到这儿忍不住冷笑出声:“她跟苏少歌的婚事乃皇祖母所定,朕都不敢妄言,玉山竟能给她办成?!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又怀疑,“玉山却为什么要算计阿虚之女?朕记得她跟阿虚一家似乎都没什么恩怨吧?”
“这个臣弟也问了,凝夜堂妹说她也不知道——她虽然是郡主,可皇兄也晓得,一直养在伊王府,深居简出的,跟外人都不怎么打交道,能懂什么?瞧着玉山过得光鲜得宠,就以为玉山真能帮她另择如意郎君,所以玉山的宫女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了。”
梁王道,“索性臣弟从清江表姐那儿得到一个消息:早先宋弟妹才过门时,不是曾随清江表姐,陪聂表妹去占春馆里住了些日子吗?那时候苏少歌正要参加春闱,嫌帝都过于嘈杂,是以也去了占春馆请求借住。”
“结果那年的占春馆格外热闹,苏少歌由肃王陪着到了之后不久,代国皇姑也领了子女、女婿赶去消遣,同一天抵达的,还有玉山以及博陵侯夫人!”
他顿了顿,“本来清江表姐以为是凑巧,因为怕博陵侯夫人同代国皇姑一家子碰到了尴尬,就请宋弟妹专门去招呼玉山及博陵侯夫人——结果宋弟妹给她们安排好了住处后,回去同清江表姐复命时,却悄悄告诉表姐一个消息:玉山纯粹是为了苏少歌,才会去占春馆的!”
端化帝沉吟道:“你是说,玉山由此恨上了宋表妹?不过就算没有宋表妹通风报信,她后来都公然闹到父皇、皇祖母跟前了,怎么可能瞒得住?如此她又何必记恨宋表妹?”
“这话臣弟也只敢在您跟前说,此外不管是阿虚还是皇祖母、晋国皇姑那儿,臣弟都是万不敢吐露分毫的!”梁王露出郑重之色,尽管偏殿里此刻就兄弟两个,他仍旧压低了嗓子,凑前几步,才小声道,“据臣弟旁敲侧击问到,那年在占春馆,苏少歌看出玉山心思后,是一直躲着她的;反倒对宋弟妹……十分尊重!后来聂表妹突发风寒,馆中唯一的韩太医却在赶往诊治时摔断了腿,宋弟妹不得不向住在附近的苏少歌求助,苏少歌对宋弟妹可以说是有求必应,随叫随到。”
又说,“甚至连阿虚接到消息赶过去,都是苏少歌帮忙送的信!”
“这话不可乱说!”端化帝不禁变了脸色,“宋弟妹朕是见过的,瞧着很是端庄稳重,皇后也说她是个好的,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何况其他人看中苏少歌也还罢了,阿虚姿容风仪绝不在苏少歌之下,且有国公之爵在身,又待她如珠如宝,她做什么还要有其他想法?!”
就算宋宜笑有个一度抛夫弃女改嫁的亲娘,但一来端化帝觉得苏少歌论家世论富贵论姿容可都比不上自己表弟简虚白;二来,韦梦盈当年改嫁,明眼人谁不知道主要还是因为她生不出儿子,面对庞老夫人的压力吃不消,这才选择了一走了之?!
而宋宜笑婚姻美满,婆婆慈祥还护短——这种多少人求都求不到、想也不敢想的好日子,她怎么可能为一个各方面都不如自己丈夫的人红杏出墙?!
梁王忙道:“皇兄您误会了!臣弟不是说宋弟妹不守妇道,臣弟却是怀疑苏少歌!”
“苏少歌料想也不是这样的人!”端化帝摇头道,“你看玉山到现在都对他死心塌地,他那样的人哪怕不是苏家嫡子,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宋弟妹虽然姿容出众,却也算不得绝代佳人,还是有夫之妇,苏少歌何以会对宋弟妹起心思?朕虽然不放心苏家,但苏家的家教,朕还是心里有数的——扶风堂丢不起这样的脸!”
端化帝做太子那会,对他威胁最大的就是嫡弟,而苏家是他嫡弟的外家,他怎么可能不上心呢?
苏少歌又是苏家目前最出色的子弟,端化帝就是再不擅长勾心斗角,也会重点了解一下这位苏二公子的。
所以这会听梁王说玉山长公主怀疑苏少歌同宋宜笑有暧昧,端化帝一点都不相信!
“臣弟原本也不相信!”然而梁王道,“只是前些日子冀国公故世,冀国公府遣散了不少下人,臣弟这两日派人从其中一人那儿问到,当初臣弟那原本的未婚妻,即司空家大小姐病逝之前,不是在路上叩开了苏少歌居住的别院求助么?”
“当时与司空大小姐同行的,有宋弟妹,以及皇嫂的娘家妹妹卫夫人。”
“那会卫夫人被吓得六神无主,所以借用了苏少歌的别院后,主持大局的是宋弟妹。”
“中间由于大夫迟迟不到,宋弟妹曾留了卫夫人照拂司空大小姐,自己出去打探消息——回来之后,她鬓发上少了一支翡翠簪子,而苏少歌府里的下人,则有看到管家亲自拿笤帚簸箕扫了回廊,拿出去倒进了河里。”
“之后不几日,苏少歌命人去铺子里择了一支极好的翡翠簪子,假托代冲撞了宋弟妹的仆妇赔偿之名,将簪子精心包好后,送到了燕国公府!”
“当然,据说宋弟妹随后将那簪子赏了下人!”
梁王偷瞥一眼端化帝越来越黑的脸色,小声道,“所以臣弟想着,宋弟妹对苏少歌肯定是没什么心思的。但苏少歌对宋弟妹……就算是发乎情止乎礼,然而若玉山晓得这番经过,她向来不怎么懂事,不定就嫉妒上宋弟妹了呢?”
如果说端化帝不相信苏少歌与宋宜笑会有私.情,乃是因为他对二者的了解与印象的话;那么此刻听了梁王之语,他也怀疑上了玉山长公主,也是出于对玉山长公主的了解与印象。
——在端化帝看来,玉山长公主这个妹妹,活脱脱是自己所厌恶的那个姑姑,代国大长公主的翻版。
任性、刁蛮、妄为、不孝。
性情还偏激,爱之则欲生,恨之则欲死。
也就是年纪还小,心思暂时只放在追男人上面,所以目前尚且没有干涉朝政的苗头。
但她下降之后,再长大点,可就不好说了!
所以梁王暗示玉山长公主可能因为听说了苏少歌与宋宜笑的种种交往,怀疑这两人有什么,从而指使陆凝夜对宋宜笑之女下毒手——借此谋害宋宜笑全家好出气的话,端化帝觉得不无可能!
他正沉吟,却听梁王似才想到一样,道:“还有一点:玉山左右的宫女招供,那年在占春馆,苏少歌才给聂表妹诊断完,因着馆中有药材的地方距离遥远,苏少歌决定将自己带的药材先拿一部分给聂表妹使用——宋弟妹所以送了他出门,兼让自己丫鬟陪他去取药。结果穿过中庭时被玉山看到,玉山当场上去扭了宋弟妹质问他们是什么关系!”
“甚至怀疑苏少歌在宋弟妹与聂表妹的房里过夜——当时宋弟妹非常生气,与玉山颇为争执了几句!”
“若非博陵侯夫人不久后赶到圆了场,玉山的宫女说,玉山当时很有些不依不饶的意思!”
这番话彻底坐实了玉山长公主的嫌疑!
端化帝气得脸色铁青,狠狠拍案:“不知廉耻的贱.人!!!”
他这会骂的当然是玉山长公主——本来端化帝因为自幼以来没少在代国大长公主手里受委屈的缘故,对于骄横跋扈的女子就非常不喜欢。
偏偏他两个姑姑两个妹妹,竟没一个能跟温柔贤惠沾边的!
这也是他明明子嗣不多,但对于女儿们却毫无宠溺之意的缘故。
皇帝实在受够了本朝这些金枝玉叶们!
但像玉山长公主这样一再挑衅他忍耐的,也就这么一位了——玉山长公主明知道苏少歌已有婚约,婚约还是她嫡亲祖母太皇太后定下来的,却依然不管不顾至今打着与苏少歌双宿双.飞的主意,也还罢了。
她竟然喝飞醋喝到宋宜笑头上!
端化帝倒不是多么维护宋宜笑,他是受不了自己看着长大的表弟简虚白受委屈——谁不知道简虚白宠爱妻子?
想想看吧,一旦真相传了出去,外头有几个人了解苏少歌与宋宜笑?不了解那么也谈不上信任,所以即使再怎么辟谣说这两人是清白的,又怎么拦得住人家私下里嚼舌头?
何况说句不好听的话,大家还就爱听高门大户里的桃.色故事呢!
到那时候,舆论少不得要嘲笑简虚白戴了绿帽子!
简虚白既是端化帝的表弟,又是他的嫡系,端化帝怎么可能不维护他?!
相比之下,玉山虽然是亲妹妹,既非同母,性情也不讨他喜欢,还频繁惹事,这回更是连累自己儿子都移出行宫,生死难料——端化帝现在亲手掐死玉山长公主的心思都有了!!!
“皇兄请息怒!”梁王见皇帝动了真火,忙劝道,“本来臣弟查到这番真相之后,就要禀告您的。只是前两日伊婶母要求与凝夜堂妹见面,事后,与臣弟说了一番话,臣弟倒觉得,也不无道理,故此又查证了一番——这才拖到此刻才来禀告!”
端化帝面如锅底,从齿缝里挤出声音:“说!”
“伊婶母说,凝夜堂妹自幼怯懦,之所以这回行如此丧心病狂之举,全因受了玉山胁迫,胆怯之下,不得已为之!也是她伤心伊王舅之逝,这两年来疏忽了凝夜表妹,致使凝夜表妹行差踏错至此,合府上下,竟无一人知晓,简直愧为人母、愧为人兄嫂!”
梁王话音才落,端化帝已不屑的哼了一声:“不过是怕伊王府被牵累到——早知今日,当初做什么不好好管教!!!”
皇帝倒是相信伊王府其他人,至少伊太妃跟伊王是不知情的,毕竟这回的事情已经让翠华山上下家家户户,人人自危,连皇子都牵累上了,本来伊王府就很不得意了,还这样犯众怒,难道是全家都不想活了吗?
要搁平时,皇帝要处置伊王府,没准还有人会劝皇帝友爱手足,宽大为怀——现在?
现在估计皇帝想放过他们,满朝文武都不会答应!
问题是,现在下人不算,皇帝的表弟一家、幼子统统染上了天花,接下来还会不会有其他人继续出花,都不好说,叫他就处置罪魁祸首,不涉旁人,怎么可能?!
事情不轮到自己头上不觉得心疼,当初韦梦盈遇刺之后,端化帝派皇后去劝说宋宜笑息事宁人时,还觉得卢氏母子究竟无辜,很不该被不争气的婆婆拖累。
但现在出事的都是皇帝重视的,惹事的却是皇帝没什么感情、甚至不喜欢的——端化帝顿时就觉得,伊王府的人哪怕不知情,没教导好伊王小郡主就是他们的错!
“皇兄所言极是。”梁王斟酌着措辞,道,“不过,伊婶母还说,玉山也好,凝夜堂妹也罢,都是咱们看着长大的——这堂姐妹两个就算足够心狠,却都不是城府深沉的人,单凭她们,可未必想得出来这样的计谋!”
顿了顿,“伊婶母认为,眼下翠华山已是一片兵荒马乱,若非皇兄之前命禁军围了山,不许人擅自逃离,免得把天花带到他处,酿成大祸,此刻许多人家估计都跑得远远的了!而这种情况,兴许,正是某些人的目的!”
他说这话时,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北方,又看了看南方——肃襄二王的藩地都在北方,而苏家祖籍在南方,代国大长公主一家流放,也在南方!
端化帝咀嚼着这几句话,渐渐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