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虚白哂道:“你以为皇舅耗费了大半年光景,坐视太子与魏王、赵王之间的兄弟情份消磨了又消磨,仅仅为了算计区区一个崔妃?”
见纪粟一头雾水,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把窗关好,这才低声道,“代国姨母与崔妃的恩怨是好些年前就结下来的,而皇舅可不是最近才开始御体欠安的!”
——显嘉帝活着的时候,是不必担心崔妃母以子贵,报复代国长公主的;他之所以不容崔妃活下去,主要还是怕自己驾崩后人走茶凉,导致妹妹一家不落好。
问题是,皇帝的身体从来都不是很好,他既然存了这样的心思,那么之前几次病危,何以崔妃一直平安无事?
“以咱们这位陛下的精明,若说是崔妃娘娘在代国长公主殿下身侧安插了人手的举动,将之激怒……却也不像!”纪粟沉吟道,“毕竟奴婢说句诛心之语:当年代国长公主殿下对崔妃娘娘的侮辱着实太过了些,且事后崔妃娘娘非但没有得到安慰,反而还被罚了一场——这样的遭遇,常人谁能放得下?陛下绝不会不明白这一点,当初却依然照着代国长公主的意思罚了崔妃,实在叫人想不明白!”
简虚白眼中闪过一抹讥诮:“你想不明白是因为你只知道代国姨母当初为了点小事就掌掴崔妃,却不知道代国姨母固然本性骄横,到底是经历过皇舅昔年争储的艰辛的,怎么会当真因小事把太子生母得罪死?”
纪粟闻言暗惊:“公爷的意思是……?”
“皇舅才登基就天天担心要向满朝文武托孤,代国姨母做好了摄政的准备,那么崔妃自然也早就做好了做圣母皇太后的准备。”简虚白嘿然道,“而皇舅平生最信任的亲眷那当然是皇外祖母、娘以及代国姨母三位——其中皇外祖母与娘对政事都没什么兴趣,惟独代国姨母素来张扬,姨父出身勋贵,乃世袭罔替的侯爵不说,本身也颇有才干,你说崔妃能放心么?”
他叹了口气,“崔妃曾在皇舅诛杀伊王舅之外的异母兄弟姐妹后,私下向皇舅进言:代国姨母夫妇嚣张跋扈,若不约束,恐对太子不利!”
从崔妃的立场而言,她这么担心也是常理:她出身的崔家只是一户寻常官宦,别说跟苏皇后的娘家青州苏氏比了,跟蒋贤妃的娘家都没得比。所以一旦显嘉帝英年早逝,年幼的太子继位后,崔妃这个生母根本没法给太子的帝位稳固,提供什么帮助!
无法给太子提供太多帮助,也意味着无法从太子登基这件事情上,分享到太大利益。
毕竟,当时赵王尚未出生,太子的嫡母苏皇后在自己没有儿子的情况下,为了家族前途也不会介意帮庶子一把;再加上代国长公主这个亲姑姑——崔妃固然是生母,却又能占到多少便宜?
只是崔妃瞧显嘉帝杀异母兄弟姐妹毫不手软,却低估了同母姐妹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贸然挑唆非但未能成功,甚至走露风声传到了代国长公主耳朵里——代国长公主那性.子,崔妃要是不惹她,她念着太子的份上,倒也未必肯与崔妃对上;但现在崔妃居然先欲置自己于死地了,代国长公主怎么可能退让?!
不但不肯退让,连太子也恨上了!
“这么说,这两年的事情岂非都是崔妃娘娘导致的?”纪粟想到这儿不禁皱起眉,“要没崔妃娘娘自作聪明挑唆陛下与代国长公主的兄妹之情,代国长公主自也不会公然侮辱崔妃娘娘,这两位不结下仇怨的话,代国长公主何必掺合夺储?”
虽然说眼下想跟太子抢储位的,除了魏王还有赵王,但若非代国长公主的缘故,太后到这会肯定还在支持太子——那么局势又怎么可能恶化到让太子绝望的地步?
眼下太子倒是安全了,但这种安全纯粹是显嘉帝给的。
老实说本朝这场储君之争实际上从开始就不公平:皇帝是铁了心站在太子这边,皇帝又是大权在握乾纲独断的存在,所以魏王、赵王输的实在憋屈,他们不是技不如人,纯粹是靠山不如人!
纪粟把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赶出脑海,正要说话,却见简虚白摇头道:“你还是没看到重点:崔妃早在太子幼年时就对代国姨母起了杀心,而后代国姨母对她的公然侮辱更是在人前正式结下仇怨,这种情况下,皇舅顺着代国姨母的要求罚了她之后,居然就是不闻不问,俨然根本不知道两人之间的恩怨,自顾自的专心栽培太子——这样的做法岂是明君所为?”
但显嘉帝是公认的明君,那么他这么做当然有他的考量了!
至于是什么考量,简虚白微微冷笑,“你道受崔妃指使,意图谋害皇舅的那些人,是皇舅所遣吗?”
纪粟怔道:“难道不是?”
显嘉帝存心让崔妃落下弑君罪名,这不是简虚白方才告诉他的吗?
“料理崔妃不过是皇舅此番装病的附带之举罢了!”简虚白嘿然道,“若我不曾猜错,皇舅真正的目的,其实是眉绿等人——崔妃再愚蠢,终究久经宫闱,弑君失败的下场她不会不清楚!哪怕自以为是身处绝境,没有一定把握她也不敢冒这个险的,眉绿等人居然能够取信于她,你可想过,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见纪粟想问,他却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兹事体大,即使此刻四下无人,但还是谨慎些的好,待出宫回府之后再说吧!”
纪粟擦了把额上冷汗,却也不敢追问下去,只委婉劝道:“暖美人如今虽然没入宫闱,终究是有正经名份的宫嫔了,陛下待她纵然算不得宠冠六宫,但既然能够时常侍奉圣驾,料想也不会过得太差。公爷当年既然拒婚,如今又有了夫人,且夫人还有孕在身,这些日子独自支撑国公府,又牵挂着您在宫里的安危,这……”
“你听说我将解毒丸的事儿推在了暖美人头上,疑心我同她有什么首尾么?”简虚白原打算安置了,闻言不禁哭笑不得,沉下脸呵斥道,“简直荒谬!”
他要当真对暖美人有什么心思,哪怕为了前途之类的综合考虑不娶她做正妻,乌桓覆灭时,开口把她要到身边做个侍妾,冀国公也未必会拒绝。
毕竟那会苏家里应外合的计划已经为部分人所知,冀国公急于安抚各方,对于简虚白这个受害者的要求,怎敢不依?
简虚白当时没提这话,自然是因为对这位绝世佳人从头到尾就没什么想法——今晚之所以将解毒丸推到暖美人头上,也是事出有因。
“方才皇舅召见太子,太子去寝殿的时候不是命人来跟咱们说了一声,暗示咱们最好也去寝殿附近候命么?”简虚白沉吟了下,觉得在这件事情上自己虽然是问心无愧,但有道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泄露出去只字片语,传到宋宜笑耳朵里可就不好了,所以还是要跟纪粟讲清楚,到时候也多个人帮忙佐证和解释。
“想来太子是因为皇舅今晚醒来后,先单独召见了皇舅母,继而太子——以为接下来没准就是太子之下的晚辈们了。”
眼下除了年纪最小、自顾不暇的蜀王,以及被苏皇后借口“你伺候崔妃沾了病气”的梁王外,魏王、赵王也住在东暖阁里随时预备侍奉皇帝。
但太子再天真,也知道自己目前唯一的生机就在亲爹身上,而亲爹醒后先跟嫡母私下说了好一会话,才轮到自己——接下来如果按照身份尊卑以及血脉远近,再见魏王、赵王的话,谁知道会不会被灌输一大堆对自己不利的言论?
所以他接到召见后,没跟两个异母弟弟说,却把跟自己好的表弟简虚白喊上了。
届时显嘉帝同太子说完了话,若还想继续召见魏王、赵王,太子大可以劝说:“阿虚这些日子一直在这里伺候您,闻说您醒了,十分欢喜,此刻正守在外头,父皇可否念在他孝心一片的份上,先召他进来勉励几句?也好宽一宽他的心。”
且不说简虚白在几位帝甥里最得显嘉帝喜爱,冲着晋国长公主的面子,皇帝也不会反对的。
这么着,简虚白抢在魏王跟赵王之前面圣,大可以帮太子把这些日子以来,魏赵二王这两派人的种种可疑、不妥的举止言行,禀告显嘉帝——这些话太子自己说出来就不合适了——接下来哪怕显嘉帝还有精神召见魏王跟赵王,估计这两位王爷说太子什么坏话,皇帝也不会立刻相信,或者对太子留下坏印象了。
“太子殿下这番未雨绸缪很对,我自然不会反对。”简虚白哂道,“只是又怕魏王与赵王那边察觉到端倪,也赶去寝殿外候着,所以我把你留了下来,盯住那两间屋子,若那边打发人来问,你也好敷衍一二。”
事情到这里,纪粟都知道的。
正因为他被留了下来,所以才不知道简虚白是怎么把解毒丸用掉的。
“结果我去了寝殿外没多久,暖美人来了。”简虚白瞥了他一眼,道,“当时殿外就我一个人在,看到她想进寝殿,我自然要拦阻并告诉她太子正在里头——结果她忽然就告诉我,崔妃胁迫她谋害皇舅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