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她之前把宋宜笑喊了过来,这会看场面尴尬,出言圆场道:“这事儿确实有点奇怪,毕竟这里可是代国姨母的地方,魏王约了侯爷出来说话,哪可能瞒得过姨母?魏王妃还怀着身子呢,魏王却来给蒋姐姐你操心,姨母晓得了,哪能没想法?”
“宋夫人说的极是,为免麻烦,咱们现在就别过吧!”只是袁雪沛存心跟蒋慕葶保持距离,闻言却接口道,“两位请!”
宋宜笑见状,朝他点了点头也就告辞了。
她走得倒是干脆,可蒋慕葶却有些舍不得,回去的路上,脚步难免迟缓。
宋宜笑看在眼里也不戳穿,只陪着她慢慢走——这么走了段路之后,蒋慕葶忽然停住脚,看了看左右没人,侧头望这了她,低声道:“善窈,你说我性情容貌如何?”
“自然是秀外慧中,端庄大方。”宋宜笑立刻道。
她这番话却也不算恭维,蒋慕葶在帝都贵女中,无论家世才貌,确实都算得上是出挑的。否则当初蒋贤妃私下禀告显嘉帝,想把侄女许给养子魏王时,显嘉帝也不会允诺。
“我也觉得我在大家闺秀里纵然比上不足,但比下也算有余。”蒋慕葶闻言抿了抿唇,苦笑道,“袁郎也亲口说他觉着我不错的,可我一个女孩儿都不怕耽搁青春愿意等到转机,做什么他不肯等呢?是他当初只是客气话,还是他不觉得我值得他等?”
宋宜笑觉得应该是两者兼有,因为据她跟袁雪沛来往里看下来,这位博陵侯如今的心思都放在了建功立业上,对于儿女情长兴趣不大。
这从他这回择妻的要求就能看出来:贤惠、懂事,良家出身,连容貌都只要周正没残疾就成。如此宽泛的要求,摆明了只想要个后方大总管,还能给他生儿育女的那种。
而蒋慕葶的才貌虽然也能给他打理好后方,且还一心一意仰慕他,可两家目前的政见分歧,以及袁雪沛的腿伤,都注定他们的结合必定困难重重——相比之下,哪有随便娶个没有政见分歧人家的女孩儿省心省力?
说到底,袁雪沛对蒋慕葶即使有感情,却也不够深厚,至少没有深厚到让他愿意无视两人结合的重重困难的地步。
但看蒋慕葶这会的情绪,显然不适合说实话,是以宋宜笑想了想就道:“也许是因为他的腿?”
“可我不在乎!”蒋慕葶冲口而出的话被宋宜笑平静的打断:“但他自己未必不在乎!”
蒋慕葶一下子沉默了下去。
接下来一直到还席的路上她都没再说什么——还席后,因为两人座位不在一起,也就分开了。
这时候谢依人早就跟她娘家嫂子说完了话,看到宋宜笑回来,笑问:“你怎么出去了这么久?我之前还怕你等我等得不耐烦呢,不想反倒是我等了你这么半晌。”
“方才多吃了几盏酒,出去散散酒意,结果碰到蒋姐姐,说了会话。”宋宜笑随口敷衍道,“代国姨母这园子修的真的不错,原只想随便走走的,不知不觉就看了好半晌——相比之下,我们那别院却很平常了。”
谢依人闻言,看了看左右,见没人注意她们,才凑到宋宜笑跟前道:“这地方原是海内六阀之一东胡刘的祖产,据说建于魏初时候,距离现在足足两个朝代,算下来都有好几百年了——那会刘家正如日中天,连皇家都让着几分,哪怕只是个避暑用的宅子,自然也是穷尽匠心!然而到东雍时,皇室软弱,偏安江南不思进取,西凉沈与东胡刘却一直想着收复故地,为了筹措军资,两家将遍及举国的许多产业变卖了,这座宅子才兜兜转转入了代国姨母的手!”
“原来是古时望族流传下来的,怪道别具一格!”宋宜笑好奇道,“那么沈刘两家变卖家产之后,可曾筹到足够的军资,收复故地?”
她读的是女学,主修的自然是德容工行、琴棋书画这类,对于其他方面,讲得就不多了。
毕竟授课的女先生们也并非全才——何况大睿建朝才四十来年,皇家虽然任命了史官修史,但修好的史书迄今还只放在史馆里,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看到的。所以养在深闺里的女眷想知道近朝之事,除非家里有长辈亲身经历过。
比如说谢依人,她祖父莱国公就是生于东雍中期,据说还在东雍考过秀才——后来跟随睿太祖举事,成了开国功勋,得封莱国公。有这么个祖父,谢依人知道些常人不知道的事情也不足为奇。
宋宜笑却没有这样的便利,是以要不是谢依人讲到,她对这些却是一无所知。
“收复倒是收复了,不过两家也拼了个元气大伤。”谢依人面色遗憾道,“其中沈家明沛堂差点绝了嗣,刘家燃藜堂也好不到哪里去——不但嫡支人丁凋敝,旁支战死的人也不少。最主要的是,这两家世代驻守边疆,与胡虏乃是世仇,所以西凉与东胡沦入敌手后,他们的祖地大抵都遭到了毁弃。本朝定鼎后,太祖皇帝陛下念及沈刘两家抗击胡虏的义举,原打算封爵赐官,只是两家惭愧于未能守住桑梓,致使先人不安,非但谢绝了赏赐,甚至决定三代之内都不出仕,合族守墓,以赎前罪!”
说到这里她似想到了什么,讶道,“不说这事儿还没注意——算算时间,他们这赎罪之期却也差不多了呢!只是到底四十来年过去,如今的朝中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想起他们?”
毕竟当初要给这两家加官进爵的是睿太祖,这会的显嘉帝,却是睿太祖的孙辈了,可未必肯认自己皇祖父的陈年旧账——何况沈刘两家当初还拒绝了不是?
“就算朝中想不起来,不是还有科举吗?”宋宜笑笑着道,“三年之后咱们留意着,不定就有这两家的人参与呢?”
她嘴上这样讲着,心里却想沈刘两家所谓三代赎罪,未必全是为了先人受扰之故——毕竟一个家族想要长久的兴盛下去,是不可能跟权势脱离太久的。西凉沈与东胡刘都是显赫了数个朝代的名门望族,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之所以这么做,恐怕是不得以而为之。
“谢嫂子说这两家世代驻守边疆,其时的朝廷东雍不思进取,这两家却是仅凭己力驱逐胡虏、收复桑梓——可见这两家不但豪富,最重要的是,他们手里的兵权!”宋宜笑虽然对这类事情所知不多,但凭谢依人无意中透露的消息,却也能推断一二,“哪怕跟胡虏拼下来打残了,却也不容小觑!”
尤其他们还有名望——海内六阀现在已经大抵没落,但知道的人提起来依然高山仰止,毕竟一个能够从中古时候崛起一路显赫到近年才沉寂下去的家族,无论如何都是值得敬佩的。
何况那会沈刘两家堪堪以两家之力收复了被外族侵占的故乡,天下人瞧在眼里,岂能不为所动?
不夸张的说,当时沈刘两家若是登高一呼,必定应者如云。
偏偏东雍之后,建朝称帝的,是陆氏,不是这两家。
所以睿太祖哪能不忌惮他们?
这两家也许是无能为力,也许是无心,总之他们没有跟睿太祖争天下,亦不想被当成开国之君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借口赎罪,三代不入仕,估计也是三代不沾兵权,算是散去数百年来的积累,换取皇室的安心。
——当然这些跟宋宜笑没什么关系,是以她想想也就算了,很快又跟谢依人聊起其他话题来。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很快到了宴散之际,众人三三两两的搁了箸,接过下人递上来的香茗,都做好了辞席的准备。
这时候月灯却忽然俯到宋宜笑耳畔,小声道:“夫人,蒋小姐的丫鬟过来说,蒋小姐方才出去后到现在还没回来,问您是否知晓她家小姐的去向?”
“蒋姐姐?”宋宜笑闻言微怔,道,“她刚才不是已经出去过一回,就是被咱们在假山那里遇见的吗?难道回来之后又出去了?”
月灯道:“正是如此——那丫鬟其实已经出去找过两次了,只是一直没找到。”
“你跟她说那假山没有?”宋宜笑听了这话,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转了转手里的茶碗,小声道,“这会离散场还有点时间,你陪她去那儿找找。”
月灯领命去了,没过多久回来,却禀告:“奴婢陪那丫鬟在假山上下找了一圈,不曾发现蒋小姐。又借着登高之便,把附近看了,也没有蒋小姐的踪迹。”
宋宜笑不禁变了脸色:“蒋姐姐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就算要逃席,哪可能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这么不见了人影?这会没回来,人也找不到——却要问问此间主人了!”
不过她跟蒋慕葶私交固然不错,但今儿个来赴宴的却是有蒋慕葶的正经家人的,这出头找代国长公主要人的事,自然不要她来做。
然而因为她到底中途出去过许久,又碰到了蒋慕葶,是以代国长公主那边宣布散席后,却派人把正要朝外走的宋宜笑喊住了,道是有可能需要她做个证人。
前院简虚白得知此事,等女客都散得差不多了,索性走了进来找妻子——他才踏进花厅,一个慌慌张张的小丫鬟却从后奔来,差点撞到他身上,踉跄着站定之后,顾不得行礼,脸色煞白的对厅内的宋宜笑道:“宋夫人,殿下请您到暖阁一下!”